第28章 (26)
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看那廚房的炊煙:“這般倒是有些餓了,表哥,咱們逛過這一圈,就回去吧。”
劉邵也看了過去,淡淡說:“何用回去,廚房就在前頭了,表妹如果饑餓,我們過去找些新鮮的點心,正好用一用。”
程錦畫本就捏着手心汗,聞言更是大方一笑:“有表哥帶着,錦畫可以正大光明去廚房偷食一次了。”
劉邵笑看她一眼,便主動向廚房走過去。
程錦畫一直跟着他,廚房的大廚娘看到自家的嫡長公子,和表小姐一起出現在門口,頓時就露出了驚怔之色,劉邵掃了一眼,問道:“幾時上飯?”
其實現在距離用午飯還有小半個時辰,所以程錦畫說到饑餓的時候,劉邵想也不想就選了直接來廚房。這也是程錦畫賭的一把,既然她一個人無論怎麽來廚房,都會被人注意,那麽帶着劉邵這個府中長公子,很顯然她的目标就要小的多。
連她也沒有想到,這個往年可望不可即的完美典範表哥,今日竟然一直在照着她的劇本走。
在旁邊一個小火爐上,飄着和其他的大魚大肉截然不同的清香,程錦畫下意識就在那爐子旁邊站住了。
“這是什麽?”程錦畫含笑問旁邊的廚娘。
廚娘的面孔很生,應該就是劉老太爺剛提拔上來的專做齋菜的那位。她還不認得程錦畫這個府中的表小姐,但看她衣着華貴,也是不敢怠慢:“啓禀小姐,這裏頭是齋菜,想來不是小姐們喜歡的。”
程錦畫有些好奇地:“這府中有人吃齋菜嗎?”
劉邵轉過身,“祖父的院中現正住着一位貴客,莫非表妹不知?”
程錦畫羞澀一笑:“這些日子,我一直被外祖父吩咐待在院中,每日只許列嫁妝單子和練習女則,實在是不知道這些事。”
劉邵無言,程錦畫臉上那紅暈太過刺眼,說起來,每個男人都有一些好勝心,即便自己看不上的女人,有一天轉頭喜歡了別人,心裏都會不舒服。
程錦畫忽然陶醉地聞了聞那齋菜的香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其實一直想說府中的夥食太膩人了,但又不好為着這點事單獨麻煩人,既然這裏有一些齋菜,不知道,廚房可方便勻出一碗來給我?”
這個要求讓正在燒火的廚娘都愣了一下,她盯着程錦畫,正要說什麽,程錦畫就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真是抱歉,是我太任性了,就當我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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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來廚娘倒尴尬了。說起來,程錦畫的身份畢竟是小姐,她要吃一碗齋飯實在算不上什麽要求,以前劉良月還在府裏的時候,經常指使廚房單獨給她開小竈,有一點不如意就要大發雷霆,比較起來,這位表小姐未免有點太謹小慎微了。
廚娘尴尬着道:“表小姐言重了,不過一碗齋飯罷了,還擔心小姐吃不慣呢。既然小姐喜歡,奴才這就勻出一碗給小姐。”
程錦畫露出喜色:“真的嗎,那太好了。”
劉邵這時候走了過來,眯眸說道:“表妹的口味倒特別,竟然喜歡這寡淡的齋菜。”
程錦畫又是一笑:“表哥就有所不知了,都說這吃齋最養人不過,更有延年益壽的作用,不然為何修道或佛門中人,都比我們這些紅塵中人活得長壽?”
劉邵道:“表妹真是越發讓為兄另眼相看,居然連佛門之人都明白?”
程錦畫但笑不言,這時只見那廚娘已經拿出一只小碗,并起開了鍋蓋,就着袅袅白煙之中,舀出了一勺出來,正好裝滿了碗。
程錦畫很歡喜地,伸出手要去接,劉邵這時笑道:“小心燙,還是為兄來吧。”
程錦畫笑看了他一眼,見劉邵已經迅速從廚娘的手中拿過了碗,并轉手遞到她面前。
程錦畫用手帕包着,慢慢接過來,輕笑:“多謝表哥。”
正要喚來夏荷把齋飯端走的時候,劉邵再次道:“這齋飯最注重口感,涼了可就難以下咽,表妹不如就在這裏用吧,剛才表妹不是還說饑餓難忍嗎?”
她并不曾說過饑餓難忍,但程錦畫擡眼看着劉邵的臉,慢慢笑了笑:“好。”
程錦畫在廚房的小桌子上吃完了一碗齋飯,末了,她看着劉邵,輕嘆道:“表哥真應該也嘗一碗,比我們那些魚肉,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劉邵眸中意味深長:“我就不用了,表妹喜歡就好。”
晚間,程錦畫忽然驚醒,她捂着肚子,額上一顆顆冷汗往下落,抱着被子就從床上摔了下來。
誰在外間的夏荷被驚醒,立刻沖了進來,“小姐!”
程錦畫手指冰涼,知道自己果然還是中了計,她自以為萬般小心,還是毀在了劉邵手裏。這個曾叫她傾心相待的表哥……已是第二次對她熟視無睹,甚至毫不吝惜她的命。
程錦畫心裏冷笑,卻是在嘲笑自己,夏荷驚慌失措,落淚道:“小姐忍一忍,我去叫大夫!”
程錦畫用盡力氣大吼:“不許去!”
夏荷吓得又轉身回來:“小姐?”
程錦畫死死摳着被子,咬牙切齒:“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的事情就不要傳出這個門,因為如果真的讓劉家人知道,我才是死路一條。”
夏荷并不懂其中的關節,只是含淚看着程錦畫痛苦萬分的臉,覺得這世上的親緣,真是如此寡淡。
程錦畫痛到了第二天清晨,才仿佛撿回一條命,她渾身虛脫,連動一動都要夏荷的幫忙。夏荷給她喂了一杯水,竟然都吐出來,夏荷跪在程錦畫的床邊:“小姐,是大公子對嗎,您昨天和大公子去了廚房,您到底為什麽又要去得罪大公子呢?”
程錦畫目光看着床帳頂,呆滞的,她為了自己打算,有錯嗎?劉家能給她什麽?她為什麽要被這麽對待?
她呆呆地望着空氣中:“告訴夙夜公子,我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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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的琴弦斷了一個音,孔玲珑在他對面擡起頭,這種沉默,往往意味着不好。
“我太冒進了。”夙夜良久淡淡說。
孔玲珑猜他是因為金丹的事,那個方法在她來看也有些冒險,但是夙夜既然做了,她還是相信他有一定的把握,“你有沒有考慮過,劉家表小姐程錦畫,為什麽甘願為你冒這樣的險?”
夙夜的心思顯然沒在這上,“嗯”了一聲。
他給程錦畫許諾的事,當然只有程錦畫知道,讓丁舉人官居三品,憑夙夜家能力手到擒來。
☆、085章 敲山震虎
可是這件事的風險卻也是超過一般所認為,所以孔玲珑在落子的時候也在思索。
“我到想不到,程錦畫會為你做到這等地步。”孔玲珑慢慢道。
能讓一個女人為男人做到這地步,光是許以重利是不夠的,程錦畫這個人,說到底其實是很惜命的。孔玲珑雖然這一世決定清心寡欲,但她也曾經是個滿腔柔情的女人,自然明白程錦畫的感受,不過這些話,夙夜如果不提,她也不會說出來徒惹煩擾。
臨近中午的時候,劉邵前來看望程錦畫,看到那張美麗面龐已經變得蒼白了無生氣,啧啧說道:“表妹怎地一晚不見,就變成了這般,看來那齋菜還是不應該亂吃,畢竟我等凡俗,不能跟表妹口中的佛門中人比較,這齋菜終究還是太傷身了。”
程錦畫目光寒涼,咬出一絲冷笑,用力地從枕上擡起頭:“表哥說的錦畫卻不認同,錦畫認為這一碗齋菜,很是有用,但就如同俗話說的,沐浴齋戒總要經歷一番刻骨,所以這點苦處,錦畫倒是甘願承受。”
“哦?”劉邵眯起了眼,“表妹覺得這齋菜有什麽用處?”
程錦畫的目光頓頓掃過去,“至少錦畫現在覺得,一雙眼睛倒比從前清亮了不少,讓我覺得從前有多眼瞎,不過好在也有看明白的一天。”
說話的時候程錦畫的目光一直意有所指地盯着劉邵,讓劉邵勃然變色,片刻才連聲咬牙笑道:“表妹真是好一張利嘴。”說罷,他徑自拂袖離去。
夏荷終究明白過來,重又撲到程錦畫窗前,含淚道:“小姐可是又為那夙夜公子做事了?從前小姐總是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為何現在卻還要冒這種風險?”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程錦畫原本就招惹了劉家的不快,現在劉家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她,聰明的自然不該輕舉妄動,可是程錦畫居然還敢在這個節骨眼動手,落得害人不成反害己。
夏荷總覺得自家小姐,遇見那夙夜公子,就好像着了魔一樣,做的所有事都不像自己的性格。
程錦畫的心裏,卻是對劉家無盡的憤恨失望,虧她這麽多年,将劉家當做親人,尤其是劉邵,他利用自己對他的心意,肆意玩弄自己不說,還下此毒手,親眼看着她飲毒,此男實屬險惡心機。
過了三天以後,盧錦繡再次下帖子請程錦畫,這次,劉家人毫不客氣地說表小姐命在旦夕,無法見客。
驚得盧錦繡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孔宅,夙夜不好的預感成真,和孔玲珑在院中相對無言。
夙夜看了她一眼,面上也說不上高興,“這次是我失算了,連累了她。”
這時就有人飛跑過來:“不好了,大小姐!縣太爺帶人查抄了我們的鋪子!”
早不抄晚不抄,偏偏這個時候,而孔家做生意一向守規矩,突然間這般,明顯有詐。
孔玲珑立刻站起來:“不要慌,把事情來由都說一遍。”
夥計上氣不接下氣說了一遍經過,夙夜立刻道:“玲珑,我跟你去。”
孔玲珑目光拂過淡冷:“這是我孔家的事,我倒要看看,誰來找孔家的麻煩。”
夙夜道:“玲珑,你認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語氣中有不解。
孔玲珑本已經走到門口又轉身,眸子幽幽:“夙夜,你要是還想繼續跟那人周旋下去,就別這麽急着把你自己送到陷阱裏。”
何況,孔玲珑想,不管那人的目标是夙夜也好還是什麽,要是來拿她孔家開刀,她孔玲珑就是舍去一身皮囊,也不會讓任何人如願。
夙夜呆呆地看着孔玲珑從面前走遠,忽然有些懊恨地拂亂了棋盤。
縣令王大人,這種牆頭草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能收了孔家的錢為孔家開路,就能收了別人的好處為了自己的前程把孔家拖下水。
孔玲珑在馬車上想的很清楚,她也知道選擇了孔門當家這條路,該做的自己就一定要接着。
夙夜吩咐駱從容:“你去跟着玲珑。”
駱從容站着不動,看夙夜不悅,他才道:“孔小姐剛才說了不要少主插手,現在少主讓我悄悄跟着,若是被孔小姐知道,不會高興吧?”
這駱從容本事漸長,都知道拿捏夙夜的軟肋來敲打了,果然夙夜一聽,竟然開不了口勉強駱從容。
孔家被抄的正是孔膳堂,找了孔家最知名的藥鋪來插手,還動用了官府的力量堂而皇之,唯恐別人不知道鬧事的人背後關系多硬。
司徒雪衣坐在馬車裏欣賞這一切,就這樣才好玩,聽說那個夙夜的千機草,就是在這家藥鋪買到的,有這樣的本事,怎麽不把所有藥材充公為皇家效力。
就在這個時候,司徒雪衣扔了手裏的金球,球體滾落到馬車地上,他看見一輛标記着孔家家徽的馬車來到了孔膳堂藥鋪門口,從裏面走出來一道绮麗身影,沒有看清臉,直接跨進了孔膳堂的藥鋪。
司徒雪衣吩咐人把馬車的窗簾開的大一些,他從窗戶口盯着孔膳堂裏的一舉一動。
王大人親自帶着人過來的,冷着臉坐在孔膳堂的大廳裏,官袍加身,旁邊都是簇擁的衙役。倒是生出了幾分京中三品大員的氣勢。
直到他發現一道清亮的視線從旁邊掃過來,落到他臉上。
王大人冷咳了一聲,朝着視線來源處看了過去,簡衣的少女靜靜站在孔膳堂的大門口,神情平靜地看着大堂裏搜撿的官兵,還有孔膳堂一幹面如土色的夥計
王大人盡管做了準備,但看到少女周身的清冷氣質,還是不由自主一滞,但緊接着就說道:“孔小姐來了,正好,本縣正要派人去請孔小姐呢。”
手下的鋪子被官府抄了,首當其沖的就是當家人,孔玲珑松開玉兒的手,徑直走過去,對陳掌櫃和一衆夥計說:“大家今日受驚了,都早些回去吧,明天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陳掌櫃和孔膳堂的夥計看到孔玲珑出現的那一刻,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眼下看到孔玲珑平靜地說出這番話,陳掌櫃更是無比動容:“少當家放心,只希望今日,沒有給少當家帶來麻煩。”
陳掌櫃經營孔膳堂多年了,在也眼裏孔膳堂如同家,沒有哪個人看到自己的家被人闖入,還絲毫不動容,而不久前,孔玲珑還讓他從鋪子中分利,稱他将孔膳堂經營的如此令人心安。沒想到,這才多少光景,面對縣令的衙役,陳掌櫃根本保護不了孔膳堂,如今看到孔玲珑,他更是心酸難過。
孔玲珑卻好像都能體會,看着陳掌櫃說道:“陳叔,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這都不是你的錯。”
陳掌櫃更是心酸,越是親眼看到少當家如此年輕,還如此識大體,他就更覺得自己身為長輩,沒有照顧好少當家,老當家留在世上這唯一的孫女。
不過片刻,陳掌櫃就帶着夥計準備走,他現在唯一能為孔玲珑做的,就是聽從她的吩咐。
被忽視的縣令王大人臉上一怒,正要說話,孔玲珑淡淡說道:“王大人,孔膳堂是我孔家的鋪子,我人已經站在你面前,你就不必扣押陳掌櫃這些外人了。”
一句話将孔膳堂的歸屬攬到了她自己身上,可是孔膳堂夥計卻沒有一個因為被說成外人而難過,反而明白少當家這是在另一種保護他們,更覺得心裏慚愧。
要知道,孔玲珑的年紀,可比他們在場每個人都小。
王縣令咬了咬牙,輕笑道:“孔小姐可知道你孔膳堂是犯了什麽事?孔小姐想一個人擔下來,本縣自然不介意。”
這王縣令前幾天還是軟和親切的樣子,今天這樣硬氣,要說沒有人撐腰,怎麽能相信。
現在孔膳堂之中是一片狼藉不說,許多名貴的藥材都被打翻在地上,孔玲珑目光冷了冷:“我也在等王大人給我一個解釋。”
這麽多藥材,就算是官府,沒有個由頭來抄查,也要該賠多少銀子賠多少。
王縣令目光朝孔膳堂門外看了看,孔玲珑也是朝門外一瞥,她來的時候其實也發現路邊停着一輛藍灰色的馬車,做工考究,裏面隐約還有一道眼睛,看的讓她很不舒坦。
王縣令收回目光,底氣就足了:“孔小姐,本縣今日接到人的舉報,說你這孔膳堂,售賣違規的藥材,從中牟取暴利,這可是觸犯了我朝商法的律例,孔玲珑小姐你身為孔家的當家人,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本縣帶人來查抄孔膳堂,你這裏的夥計和掌櫃,都理當被本縣一起帶走。”
竟然是這樣的大帽子,孔玲珑眸中幽然,雖然她知道能請動王縣令出來,肯定是做足了準備,但竟然污蔑孔膳堂售賣違規藥材,孔玲珑看了一眼,被翻開的每一個藥名:“我孔家藥鋪一向本分做生意,王大人說我們販賣違規藥材,不知道指的是什麽。”
王縣令盯着孔玲珑,從鼻子裏緩慢哼出一聲:“千機草。”
☆、086章 兵來将擋
千機草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孔玲珑的眸色就漸深。她也應該感謝王縣令這麽坦誠相告,讓她不用再去懷疑這背後的動機。
“王大人,你弄錯了吧。千機草何曾是違規的藥物。”孔玲珑淡淡道。
王縣令眉毛一擡:“孔小姐,你莫不是說本縣冤枉你嗎,本縣好歹也是這鹹陽的父母官,會做出冤枉你這等事?”
父母官?孔玲珑淡淡掃了一眼門外圍觀的百姓,不知道在百姓心裏,認不認他這個父母官。
但孔玲珑是開藥鋪的,千機草這種東西,是否違背了律法,她一清二楚,千機草是舉世難尋的藥草,所以很少有地方售賣,但卻絕對不是什麽禁售的藥草。
“王大人,”孔玲珑開口,“你為何說千機草是違規的藥草?”
王縣令搖頭晃腦:“本縣這麽說,自然有本縣這麽說的道理。”
孔玲珑也佯裝不經意地,走到一旁的櫃臺之後,“有關藥草的律令,一向是京中藥膳局掌管的,王大人如此篤定,莫非有憑證?”
就在說話的當口,她人已到了櫃臺後,回頭看了看王大人。
沒想到王大人面上一絲得意閃過,盯着孔玲珑說道:“不錯,本縣手中正有京中藥膳司的批文,孔小姐可要看清了,免得說本縣冤枉了你孔膳堂。”
只見王大人毫不猶豫從袖子中取出一張紙來,解開上面的繩結,就抖開到孔玲珑面前。
孔玲珑自然熟悉藥膳司的批文,她往年跟随孔老爺子遍查生意,而孔家最基礎的就是藥材,所以這京中藥膳的批文,她幾乎耳熟能詳。
只一看之下,孔玲珑就看出了,這批文不假,但,卻是一個月內新下的批文。因為批文上的新墨出賣了批文的日期,而也除非是臨時新下的批文,否則,作為鹹陽第一藥鋪的孔膳堂,絕對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消息。
還有什麽比眼前這個局更明顯,孔玲珑面色越發沉靜,但王大人已經看到孔玲珑身邊的丫鬟玉兒已經變了顏色,不由心中得意。
那位貴人真是行事周全,竟然提前弄來了京中藥膳司的批文,這下,這孔家的孔膳堂,是絕不可能再逃得過了。
卻見孔玲珑沉默半晌,悠然開口道:“原來如此,還要多謝王大人告知,以後我孔家自會嚴令名下藥鋪,再不可售賣這種草藥。”
王大人一聽,看孔玲珑事到如今,仍然這事不關己的口氣,他頓時起身:“孔小姐說這話,難道打算今天的事情就這麽算了嗎?”
孔玲珑也一臉吃驚:“不這麽算了,王大人還打算如何?”
王大人心裏怄氣難受,這孔玲珑是跟他在這裝傻還是賣癡,她以為這次能跟往日一樣,他就輕易放了孔家?別說那位貴人不答應,他一個縣令要是随便就被一個商家女拿捏,以後他在鹹陽還怎麽好混了?
王大人當場一拍桌子,可惜這裏不是他的縣衙,拍的也不是驚堂木,這一拍沒發出多大聲音,倒是把他的手給拍的生疼。
王大人頓時紫脹着臉,說道:“孔小姐,既然京中的藥膳司的批文都下了,你孔膳堂還敢知法犯法違規賣藥,今日本縣就要封了你的鋪子,還要把這裏一幹人都帶回縣衙查問!”
孔玲珑盯着王大人,慢慢就說道:“大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誰說我孔家的孔膳堂,有賣千機草這種東西?我來的時候就看這裏所有藥材,已經被王大人翻過了一遍,不知道可是找到了千機草?”
王大人忍不住就一愣,他怎麽都沒想到事到如今,孔玲珑竟然還敢矢口否認自家藥鋪賣了千機草,這一向精明的孔小姐瘋了不成?還是眼看自家藥鋪保不住,開始跟他撒潑了?
王大人立刻又是想拍桌子,但是拍了一半改成了揮衣袖,冷着聲音說道:“孔小姐,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孔膳堂售賣千機草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你以為就憑你幾句話,本縣就不會定你孔膳堂的罪名了?
孔玲珑盯着他:“大人要定罪當然可以,只是凡事講求個證據,我也正是在問,大人可是在我的孔膳堂,搜尋到了千機草?若搜到了物證,當然可以根據律法定罪,可若是沒有物證,大人以什麽來抓我孔家藥鋪的人問罪,又有什麽權力,将孔膳堂這麽多珍貴藥材,全部傾倒于地?”
王大人萬萬沒想到孔玲珑會不依不饒,他被堵的竟是有口說不出,直到旁邊的衙役低聲提醒,“大人,她要證據,咱們就給她看,左右是她孔膳堂犯的事,大人何必怕她呢。”
對,王大人立刻回過神,他大概是之前兩次被這孔家丫頭給整怕了,他的身份是縣令,何況今日有那位貴人撐腰,證據齊全,怕她什麽孔門當家。
王大人當即坐正了,撫了撫官帽,就盯着孔玲珑:“孔小姐,你不必巧言令色的狡辯,本縣早已拿住了證據,那千機草并非尋常之物,你孔膳堂也是接了客人預訂,再從北地千裏迢迢調來,一切都記在你孔家的賬簿上,這可抵賴不了。”
王大人一邊說一邊朝旁邊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把搜上來的賬簿拿出來,鼻孔朝天地遞到了孔玲珑的面前。
孔玲珑之所以剛才走到櫃臺後,就是為了借故查看陳掌櫃的賬簿還在不在,因為王大人要找千機草,實物是不可能找到的,唯一可以成為證據的,就是這賬簿。
但剛才她一碰之下,便知道還是晚了一步,賬簿已經被這群官差收走。
所以孔玲珑在得知的那一刻,已經迅速想了個新的對策。
孔玲珑素手接過賬簿,依然是淡淡的,官差就站在她旁邊,要是這孔小姐膽敢毀了賬簿,他們就更有理由抓人了。
可是孔玲珑沒有,她只是似乎很仔細地,一頁頁翻開了賬簿看,像是真的在仔細找千機草。
翻了幾頁王大人又不樂意了,這厚厚一本賬簿要翻看到什麽時候,這孔家丫頭不會又想故意拖延時間吧?
于是他狠狠瞪了一眼旁邊搜查賬簿的:“那千機草記載在什麽地方?翻給孔小姐看!”
那人立刻上前,拿過孔玲珑手裏賬簿,刷刷就翻到了有千機草那一頁。
标出的幾個字,清晰地印入孔玲珑眼中。
王大人冷哼,這下看這孔家丫頭還怎麽抵賴。
孔玲珑看着賬簿上那一頁的千機草,嘴角淡淡勾出一抹笑:“這便是大人的證據麽?”
王大人一瞪眼:“這還不夠嗎,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本縣要拿人封鋪,誰也阻止不了。”
孔玲珑輕輕看了他一眼:“大人不愧是官場中人,對商場生意上面的事情,一點不了解。特別像孔膳堂這樣每日藥材進出無數的藥鋪,小小一個賬簿,根本做不得準。”
做不得準?王大人幾乎要瞪眼站起來:“孔玲珑,你少在本縣面前胡扯蠻說,今日你這賬簿上記了千機草,本縣就算你是違規售藥,你有不服的話,直接跟本縣去縣衙裏說!”
玉兒忍不住道:“王大人口口聲聲說是鹹陽百姓的父母官,你卻連一句辯解都不許我家小姐說。在場的百姓哪個不能作證,我們孔家的藥鋪,歷來以治病救人為主要,就是王大人自己,不是也常常來孔膳堂抓藥看病嗎?”
玉兒也是豁出去了,這王大人不要臉不要皮,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來孔膳堂找麻煩,還威脅要将小姐帶走?
這時圍觀百姓也看不下去了,說道:“就是,我們從來沒聽說過孔膳堂有過什麽什麽千機草,況且陳掌櫃人那麽好,怎麽可能做知法犯法的事。孔膳堂都開了上百年了,要違規,也不必等到這時候。”
有一個人說話,馬上說話的人就更多了,一時群情激憤,孔膳堂的藥可是物美價廉,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很多都認準了這藥鋪,今天王縣令要封鋪子,以後他們有個頭疼腦熱,豈不是連便宜的藥都吃不到了?
王大人一聽這聲音就惱怒,他早已吩咐官兵把百姓都隔離開來,可是這些百姓真是無孔不入,哪兒有熱鬧看往哪兒鑽,都是他們處處擡着這孔玲珑,擡着孔家,才會讓這黃毛丫頭這樣嚣張跋扈,都敢站到他縣太爺面前叫板。
王大人正要不管不顧下令帶人封鋪,孔玲珑忽然冷冷道:“就是尋常的小鋪子,藥材多了,都會在賬簿上記錯一兩筆,陳掌櫃掌管着鹹陽最大的藥鋪,上千種藥材,還不許他寫錯一個字?王大人如要證明,不如把陳掌櫃叫過來,問問他究竟寫的是千機草,還是別的?”
王大人沒想到孔玲珑還會說出這種話,再看那一張臉,已是平靜到冷漠。
這時門外百姓更道:“是啊,把陳掌櫃叫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也許人家就是寫錯了!”
寫錯個頭!王大人咬牙切齒冷笑着:“孔小姐,你一句寫錯就推得幹淨,叫來陳掌櫃?本縣怎麽知道你們會不會串供?”
孔玲珑慢條斯理:“我剛才來的時候,就讓陳掌櫃走了,不知王大人認為,我們能怎麽串供?”
☆、087章 虛僞不變
王大人被堵了回來,只能瞪着眼,半晌才說道:“即便你們不串供,他的話本縣也不能取信。”
孔玲珑道:“哦?我店中掌櫃的話王大人都說不能取信,那麽出自掌櫃之手的賬簿,王大人反倒是信了?”
王大人臉色憋得通紅,有一半是氣的:“孔玲珑,你今日是鐵了心要跟本縣叫板?!”
孔玲珑不說話,只是站在那一尺見方的櫃臺後,和王大人對視。
王大人額頭暴跳,終于對旁邊怒道:“去把陳掌櫃給本縣叫來,來了之後,不許他跟孔小姐說一句話,本縣倒要看看,究竟是真的寫錯,還是根本有李鬼!”
說到有李鬼的時候王大人瞪了孔玲珑一眼,孔玲珑始終冷素一張臉,并不應聲。
而陳掌櫃本就距離鋪子不遠,他以鋪為家,十幾年也就住在另一條街上,來的非常快。
陳掌櫃一進來,王大人就冷笑,命人把賬簿推到陳掌櫃跟前:“陳掌櫃,本縣問你,這千機草,你是何時賣的?”
陳掌櫃一看推到跟前的賬簿,下意識就拿眼去看孔玲珑,孔玲珑面色清冷,衙役就站在她旁邊,王大人已經吩咐,只要孔玲珑敢事先開口,不問青紅皂白先行拿下。
孔玲珑目光微動,淡淡掃了陳掌櫃一眼。
陳掌櫃看到旁邊那個衙役,再看向王大人,王大人已經等的不耐煩,冷冷笑着:“怎麽了陳掌櫃,本縣問你的話,你莫非聽不見?”
陳掌櫃忽然走前一步,對王大人拱手:“大人息怒,方才草民正是在想這千機草的事。”
這時他瞥了孔玲珑一眼,孔玲珑目光微微一沉。
陳掌櫃頓時心裏一動,對王大人道:“草民在想何時賣過這千機草,因為印象中,小店實在不曾讓人采買過這種名貴藥草,所以草民剛才突然才意識到,這賬簿上……草民記載的其實是千行草,這草藥是治療舊瘡的,草民一時疏忽,竟然寫成了千機草。”
他越說到後面,孔玲珑的眸色漸漸緩和,甚至還流露一絲笑意。陳掌櫃一顆心也落下來。
王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姓陳的!你可不要诓騙本縣!”
陳掌櫃一副受驚的樣子:“草民怎麽敢對縣令大人說謊?這千行草小店的藥櫃中還有剩餘,不如大人親自派人驗看一番?”
驗看個屁!王大人差點要罵出來,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說什麽沒說出來,目光立刻就看向孔膳堂門外停的那輛藍灰色馬車。
司徒雪衣在馬車裏懶洋洋地看着道:“鹹陽這地方的人果然都很愚蠢,一個縣令都如此沒用,其他人還能指望什麽。”
他卻不知道他這句話已經把身邊的劉家人都罵進去了,可其他人還得低頭裝作耳聾,藥膳司的那一封批文就是這位司徒大人弄來的,本以為這次板上釘釘,可是王縣令竟然再次屈服在孔家這丫頭手下。
王大人等了半天,竟然看見門口那輛馬車慢慢地走遠了,他一下子慌了神,似乎明白,不管今天怎麽收場,他已經是失去了那位大人的歡心。
頓時,王大人惱羞成怒,瞪着孔膳堂之中所有的人道:“孔膳堂其身不正,身為掌櫃竟然在賬簿之上随意亂記,下令今日起封鋪三日,嚴加整頓!”
說罷,甩下官服衣袖,頭也不回帶着手下的衙役走了。
而衙役們照章辦事,已經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條,準備貼在孔膳堂的門庭上。只是,這封條原本是準備永久封鋪的,這次卻只能派上三天用場。
圍觀的百姓也看得出縣太爺是惱羞成怒了,竟然說什麽都要封孔膳堂幾天出氣,不過幸好無傷大雅,孔玲珑的及時趕到也化解了孔膳堂的一樁麻煩。
官兵和圍觀人群散了之後,陳掌櫃再次擡起手,對着孔玲珑就要行禮。
孔玲珑立刻扶住他,眼神示意:“掌櫃的不必如此,你掌管這麽大的藥鋪,賬簿上即便錯了一兩字,也不是大錯,日後稍加注意也就是了。”
陳掌櫃心裏明白,今日的事對誰都要認準這個說詞,哪怕日後店中夥計,都要這般交代。他感激地對孔玲珑點點頭。
孔玲珑回到了孔宅,但見夙夜就在原來的地方,動都沒有動。她便輕輕上前,夙夜聽到腳步聲就看過來:“玲珑。”
孔玲珑看着他:“我見到那個人了。”雖然只是馬車上的一瞥,但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