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4)

人不要誤會,人是夙夜公子救的,要求也是夙夜公子來提,玲珑并不插手。”

劉老夫人眼中這才出現了一點詫異,她慢慢地沉下眼睛,這才正正經經打量夙夜。

誰知夙夜好像不在乎,看着劉老夫人慢慢收攏了折扇仿佛無意地說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不知老夫人覺得,對劉家的前途來說,是劉邵這個嫡長孫重要,還是老太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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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夫人重新上了馬車離開山莊之後,孔玲珑還用一種莫名的目光盯着夙夜:“你居然對劉老夫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夙夜也看着孔玲珑:“你覺得我不該提?”

孔玲珑沒有說話,因為她忽然沒什麽話好說,夙夜的要求提的可以說太絲絲入扣了,劉邵的命在劉老夫人眼裏值多少錢,現在劉老夫人可以很深的體會到了。

而這些權貴門中的女人,又有多少的真心,劉老夫人只生了一個兒子,然後這個兒子又只生了劉邵一個孫子,與其說貴門之中疏遠的相公是女人的依靠,不如說肚皮裏孕育出來的子嗣還是更牢固的依靠。

從山莊回來後,玉兒看到孔玲珑臉色:“小姐怎麽好像更有心事了?”

孔玲珑自從接管家業,便沒有當初身份是小姐的那種請便,不過她能直接讓玉兒看出來有心事,卻也不多見。

“夙夜這個人,”她敲擊着桌面,目光有些沉郁,“他能對老夫人提出那種要求,足見他對貴門世家了解的真是入木三分,比我們都要深刻。”

孔家本身不是貴門,劉家嚴格意義也算不上,但是劉家的形勢跟規模,包括家族的管理方式,已經十分接近當今貴門世家的結構了。

所以夙夜那幾句話才值得深究,直接扣準了貴門的軟肋所在,對那些世家中女子心裏地位的揣測準确到了刀刃上。

玉兒沒聽明白:“可是小姐,這有什麽不好的嘛。”在她眼裏,夙夜跟孔家是一路的,只要是站在一邊的,夙夜公子再心機不可測那也是有利于孔家的。

孔玲珑看着小丫頭的想法,一眼就能明白,她搖搖頭:“或許是我多慮了。”

玉兒好奇問出聲:“難道小姐也了解貴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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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小姐怎麽能聽出來夙夜公子說的話,其實都是扣準了這些貴門家族的脈門呢?

孔玲珑被這個問題帶的偏了一點,因為要她回答這個問題,就要牽扯到前世,在劉家所謂的貴門之中,屈辱地生活了十年。

而十年就代表了她後半輩子的不快樂,她這種性情一點都不适合待在貴門之中。

“這段日子也很辛苦,你去傳個話,說我請夙夜公子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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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回到孔宅洗漱之後,換了新衣服來了,這衣服孔玲珑不由得看了兩眼,便不再說話。

夙夜卻在她對面坐下,笑道:“怎麽,玲珑不記得幾個月前為我做的這身衣服了?”

孔玲珑怎麽會不記得,因為起初撥給他的月例錢都被退了回來,她便讓玉兒去孔家旗下的店子給他裁減了幾身衣裳。

想不到此人今天倒是招搖的穿來了。

“我在廚房打聽了一下,聽說你對葷菜忌口,這幾樣都是特意做的素齋。”孔玲珑示意夙夜。

夙夜剛才就瞥見了桌子上的菜色,他淡淡笑了笑:“玲珑突然這般客氣,是為了什麽。”

孔玲珑斟酌着:“先吃菜吧。”

兩人都是含蓄的人,這一頓飯吃的鴉雀無聲,想不到先開口的居然是夙夜:“以你對劉老夫人的了解,她會怎麽做?”

孔玲珑也吃的差不多了,說道:“她是個極其有主意的女人,這點從她嫁到劉家之後,劉老太爺的仕途才開始起色就能看出。劉老太爺在外面威風八面,實際上是因為背後有劉老夫人替他打點一切。”

夙夜點頭:“所以你一開始就想把劉老夫人拉過來。”

孔玲珑用帕子拂拭了一下嘴角:“只是大多數人都只能看到穿着紫袍官服的老爺,看不到幫着那些老爺一步步登上高位的女人。”

這句話忽然就有幾分自我評斷,判的自然是前世的自己,走了劉老夫人老路,卻沒有劉老夫人的運氣,終究棋差一招被自己嘔死。

想到前世,她的神色已經相當的平靜,可夙夜還是盯着她,仿佛從她臉上看到了什麽,還淡淡說道:“每個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

孔玲珑道:“劉老夫人如果真的想扶持自己的孫兒上位,不是沒有辦法。”

辦法有的是,還需要狠心和毅力。這兩樣碰巧劉老夫人都不缺。

夙夜一笑,孔玲珑問道:“有什麽好笑的。”

夙夜狹長的鳳眸凝視在孔玲珑面龐:“我在想,如果我們之間的對話傳到劉家兩個女人耳中,會引起什麽波折。”

孔玲珑“慫恿”劉大夫人奪權,掌管劉家,這邊夙夜卻對劉老夫人說了那樣一番話。劉家這兩個實際上當家的女人,稱得上徹底貌合神離。

孔玲珑說道:“誰都有私心,劉老夫人還有一個孫子,可劉大夫人,卻連嫡子都沒有。”

要比誰更慘,根本也是沒法比的。

夙夜雙手掌心搓在了一起,誰都有私心這句話,其實也在說他。今日這頓飯,不是随随便便吃的。

“夙夜,你曾說你會離開孔家,當時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準備在什麽時候離開?”

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夙夜沉默了。

孔玲珑也放下手裏一直拿着的團扇,看着他說:“如果你的威脅是司徒雪衣,那他不在了以後,你是不是就該走了?”

孔玲珑問話的語氣神态都很平靜,反倒是夙夜有一瞬間的難言。

☆、115章 開始交鋒

你是不是就該走了?

這句話讓夙夜久久沒有出聲。他眼睛居然有點發直地盯着眼前這少女,脫口而出:“玲珑,你這段時間不惜做了那麽多,難道便為了幫我徹底擺脫所謂的這個威脅?”

孔玲珑的神情認可了這個說法,夙夜心裏沉了沉。

這是不是說明,這麽久以來,他在孔玲珑心中,仍舊沒有半點位置。

“本來也是這樣,我從來沒有指望你能留下來。”孔玲珑說完這句話後,看了夙夜一眼,便帶着玉兒回房了。

倒是夙夜捏着自己的扇子,有些回不過神來。

駱從容适時地出現,幸災樂禍地發現他家少主其實只是緩不過來罷了,如果說這段時間在孔家有什麽讓他苦中作樂的,大概就是這位孔家小姐對少主,其實是“不怎麽放在心裏”的。

但是他到底是個手下,不能表露的太明顯,所以他擺出一副人人都能看出來的“假嚴肅”神情,對夙夜說道:“少主,這是個好契機,如果孔家小姐早就有了準備,那少主無論什麽時候消失,都不會構成麻煩。”

駱從容高興的太早,夙夜的神情在起初的一頓之後,就恢複了平淡。

“我送到京城的信有回音了嗎。”當初夙夜就留了一手,明裏暗裏用了兩道路子送出信,現在也應該差不多了。

巧的是,這天傍晚駱從容就接到了京城的回音,是用黑騎校尉之間的暗語發的,“右相大人說了,讓少主正月之前必須趕回。“

駱從容的嘴角有忍不住的翹起,右相大人是忠于夙夜家的,他的話少主再也不能選擇無視。

可夙夜卻無視了他這句話本身,皺眉說道:“這些以後再提,我讓打聽的呢。”

駱從容不敢再拂逆,老老實實說道:“那件事右相大人托人調查了一番,司徒家進宮以後,好像就領了什麽密旨,內容只限于禦書房的不超過三人知道,其中就有司徒雪衣。”

丞相的意思就是司徒雪衣是領了密旨才來鹹陽的,那就可以解釋他種種作為,以司徒雪衣平時高調的做人做事,這次鹹陽之行居然只身前來,就可以解釋為什麽是“密旨”了。

密旨跟明旨,也決定了司徒雪衣在明在暗的做事風格。

駱從容垂下眼眸:“右相大人還說,司徒家,終究是跟那位走的太近了。長此以往,已經有不好的趨勢……”

這也是丞相想讓夙夜趕快回來的原因吧,身為和司徒家抗衡的夙夜家族主心骨,他卻把本是短暫的鹹陽之行,延長了這麽久,京城的老丞相怕不是要跳腳。

夙夜扇骨敲着掌心:“我知道他們走得太近了,誰都知道他們太近,但誰都沒有辦法。”

聖心難測,皇上要親近誰,本就在一念之間。

所以司徒家現在也變味了,本來是底蘊深厚的四大家族,可是現在倒有些鷹犬爪牙的意思了。

“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夙夜說道。

駱從容看了他一眼,默默從明處回到了暗處。他黑騎校尉本來就是暗處保護的,可最近時不時被叫出來,已經讓他很不爽了。

這幾天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就是劉家的程錦畫終于嫁給了丁舉人,劉家只是很簡便地給她準備了一些嫁妝,丁舉人一頂軟轎子把人擡了過去,若是這件事早點來,說不準鹹陽也會轟動幾日,程錦畫在當時也是出過一陣風頭。

只不過之後這位表小姐銷聲匿跡,世人又大多是健忘的,所以都忘得差不多的時候,這門親事就不那麽惹眼。

過門的當天,孔府門上接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雪白一片,只是送信的人說明了是轉交孔小姐。

孔玲珑打開信,裏面落下來卻是一張素簡,鹹陽歷來有素簡結交的意思,這枚素簡代表什麽,也就不言自喻了。

孔玲珑收好素簡,沉吟片刻,對玉兒說:“你去挑一個丫鬟,從賬房封一包喜銀,送去丁家吧。”

從這點也能看出劉老夫人是個守信的,程錦畫告訴了孔玲珑,當初她透露了夙夜醫術給劉老夫人,劉老夫人就保她平安在劉家出嫁,她今日如願和丁舉人成親,中間也再沒有什麽波折。

孔家喜歡守信的人,孔門當家尤其是。

倒是玉兒一下午似乎有難言的話,只是趁着孔玲珑心思放松的時候,才敢說出來:“奴婢瞧着今兒小姐的話,似乎打擊到了夙夜公子。”

孔玲珑用涼水浸面,“什麽話?”

玉兒怎能看不出小姐是故作不知,只好嘆氣道:“其實夙夜公子在孔家住了好幾個月,對小姐也是掏心掏肺。”

一邊不忘遞了手帕給孔玲珑擦手。

孔玲珑淡淡的:“玉兒,沒有誰會是真正掏心掏肺的,人都有私心,如果一個人真的表現的坦坦蕩蕩,那才真要小心。”

玉兒忍不住道:“難道小姐還不信任夙夜公子?那小姐為什麽還為了他做這麽多?”

孔玲珑這段時間可沒少花心思,甚至孔家的生意都照顧的少了。

“不是不信任。”孔玲珑面色平靜,“我的意思,是不管多信任的人之間,都會有不能說的事情。”

這才是人心啊,複雜又多變。

玉兒總算是明白了,眨眼睛說道:“難道夙夜公子還有所隐瞞?他沒有告訴小姐全部的事實?”

孔玲珑說道:“我并不想刨根問底,只是既然他是個不會久居鹹陽的人,那我希望此間事了,他走他的陽關道,我孔家的生意也要繼續步入正軌。”

這段時間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麽多,說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所以盡快擺平劉家的爛攤子,讓劉老太爺和劉邵各回各去,也讓她耳根清淨。

孔玲珑卻不知道這番話原原本本被暗處的駱從容聽了個真切,他目光或明或暗地盯着孔玲珑,這個女子難道真的是因為生在商賈之家,又在鹹陽這樣一個遠離是非的地方,所以還保留着這麽別具一格的性子,他一開始那麽擔心少主被她迷惑,可事實是,她半點也沒有迷惑少主的意思,只不過是少主自作多情。

身為黑騎校尉,還是夙夜的貼身影子,他眼中少主是千好萬好的,自然不願意承認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可是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孔玲珑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可是這副老道的心态,簡直是一個已經知天命的人。

她看淡兒女情長,哪怕面前是怎麽樣的風流公子,仿佛也知道他們靠不住一樣。

她完完全全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駱從容回去之後,只能一五一十的彙報,出人意料,夙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跟之前他為了孔玲珑擔憂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反倒像是曾經沒有來到孔家之前的那個他。

但駱從容敏銳地覺得,就是不一樣了。

“在她心裏,始終還是孔家的生意在第一位。”幫助他對付司徒雪衣也好,別的事情也罷,都是希望能早早清除雜念,好專心發展孔家。

駱從容到底跟随了夙夜多年,從主子的口中聽出了幾許寂寥的味道,粗着嗓子也笨拙地安慰道:“孔小姐畢竟是商門之女,商門女子……還是見地有限。”眼中還是賺錢至上吧。

可他都不知道這話一點安慰的效果都沒起到,夙夜只瞧了他一眼,便什麽都不想說。

夙夜,這兩個字就代表了一個家族。在京城,旁人若是稱司徒雪衣一聲“司徒”,那必然不會有旁人應聲,因為能代表司徒家的,只有司徒雪衣。而稱呼一聲司徒,或稱呼一聲夙夜,代表的份量其實是一樣的。

夙夜離追,夙夜家族的少主,無懸念的夙夜家族繼承人。半年前夙夜的親母,著名的南陽美人梁夫人多年舊疾爆發,生命垂危,請遍天下名醫,才開出了一張古方,古方卻有一味遍尋不至的藥引,千機草。夙夜家族富貴潑天,就是西域的貢品,也應有盡有,可是救命的一位草,卻遲遲找不見。

夙夜手下的暗衛派出去,最後帶來的機會,就是鹹陽孔膳堂。

他夙夜一族少主從不欠人情,在大街上親眼看到孔家小姐義正言辭說自己這輩子不嫁人,他就動了心思。

夙夜家擅長醫道,就好像司徒家擅長殺人。

夙夜覺得他應該還了孔玲珑這一份恩情,然後回到京城,繼續做他的事情。

可是誰說還了人情以後,就是兩清?人情這東西,本就是越扯越複雜的。

他的門第跟孔家的門第,本就是雲泥之別,正常情況下,他跟她一點交集都不會有。即便現在有了交集——也是懸崖的露水定會消失。

原本這都是夙夜心裏明白的事情,他還慶幸過孔玲珑是個爽脆的性情,以後兩人天各一方,也是君子之交。

但是,他還真是高估了自己。

半個月後,不知道劉老夫人使了什麽法子,從紫藤山莊中,把劉邵接走了。一起離開的,還有劉家嫡女劉良月。

劉邵被救活的事情,功勞全部被送到了劉良月的頭上,正好兄妹二人命運坎坷,劉良月辛苦照顧哥哥直到他脫離危險的事,被渲染成了佳話。劉良月拿回了嫡女的身份,還風風光光回到了劉家。

只是劉邵回府的當天,劉老太爺膽戰心驚地去見了司徒雪衣,似乎是想要請罪。

可是司徒雪衣根本就不想看他,冷笑着問身旁的随從:“都預備好了吧,錦衣衛都調過來了?”

随從是那個面冷年輕的小厮,當即冷冷回道:“指揮使裴大人親自帶了人來,只等公子你開口一句話,就會去查抄了得月樓。”

得月樓是孔家的經濟來源,之前埋伏了幾個書生傳播了大逆的話,忍了這麽久,終于能夠徹底一鍋端了。

司徒雪衣面前閃過了那一張冷清中帶着傲慢的臉,就不由得冰冷一笑,眼睛斜着劉老太爺:“看孔家的這位女子多有本事,連老太爺的孫子到了閻王殿都能救回來。不過聽說醫者不自醫,記得讓裴浪把藥準備好,這次怎麽也要給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送一個她畢生難忘的禮物。”

錦衣衛的藥,能有什麽好藥,說白了那就不是藥,什麽污穢淫香的東西,都是皇宮大內專門用在女人身上的。

☆、116章 土匪朱三

在司徒雪衣字典裏從來沒有憐香惜玉這個詞,就算是帝君後宮裏的皇貴妃,司徒雪衣都很少心裏敬重,在鹹陽一個商門女更是比蝼蟻都不如,不過是夙夜家族随手撿起來的一顆附庸,他離開鹹陽之前,也要毀了這女子。

錦衣衛指揮使裴浪坐在得月樓中,手指一直放在他腰間的刀上,得月樓大半的客人都早就被吓走了,只有白掌櫃捏着衣袖站在那裏,同時心也吊在了嗓子眼。

裴浪旁邊的一個跟班踹翻了一只腳凳,冷冷道:“我們大人要的酒為什麽還沒上來?”

白掌櫃看着那個橫飛過來的腳凳,差一點就砸中了他,看得出是故意的。裴浪最多是半刻鐘前叫的酒,就是再快也不可能現在就端上來,眼前這人分明就是找茬。

可白掌櫃還是點頭哈腰地賠笑:“真不好意思,怠慢了大人,小店這就去催催。”

說着,白掌櫃猛然瞪向了旁邊的夥計:“還不快去給大人催酒!”

但只有夥計這個角度才能看見,白掌櫃對他使了一個別樣的眼色,這夥計是白掌櫃手下最得力的,只消一個眼神便能明白,當下假作害怕的樣子:“是,小的這就去廚房看看。”

實際上,這夥計卻直接從後門溜出了得月樓,一路撒丫子狂奔,目标卻是孔宅。

當初得月樓的掌櫃就曾經找過孔玲珑一次,但那也是差不多一個月前的事情,當時孔玲珑只交待了讓白掌櫃一切小心,有什麽事情再去告訴她,想不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話說白掌櫃這個小動作,欺騙其他人自然沒問題,可是他面對的是錦衣衛啊,天下鼻子最靈敏眼睛最毒辣的錦衣衛,裴浪更是早就知道白掌櫃讓那個夥計幹什麽,只是他沒阻止,倒不如說他故意給白掌櫃制造了這個機會。

酒很快就上來了,随從給裴浪斟酒,裴浪目光看似冷沉,實則已經把得月樓上上下下都打量個通透,這是錦衣衛常年養成的習慣,他們平時幫助帝君抓一些朝中忠臣,都要把可能逃跑的路線提前預算,這樣才能保證不會有漏網之魚。

眼前這得月樓裏裏外外不少門窗,剛才小夥計離開的後門就是一道,所以裴浪一個眼神下去,錦衣衛們就有數了。

白掌櫃膽戰心驚地,只覺得一瞬間樓中拔刀霍霍,都是錦衣衛的聲音,之前聚在一起的錦衣衛們,忽然分成了好幾撥人,靈活地竄向了得月樓各個出口窗戶,連樓梯都沒放過。

白掌櫃閱人無數,一顆心直往下沉,知道自己這怕是中了計,奈何現在想阻止孔玲珑過來也是遲了。

裴浪冷笑一聲,錦衣衛立刻動作,上前把白掌櫃拖到了前頭,冰冷的長刀就架到了脖子裏。

白掌櫃也是硬氣,咬着牙一聲沒坑。裴浪伸出手,在他臉上拍了兩巴掌:“本指揮使接到密報,你這小小鹹陽的地界,竟然出現了侮辱先皇太後的叛逆,以為山高皇帝遠,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白掌櫃很明顯就從對方的威脅中想起了月前的事情,那幾個在樓中大肆買酒的書生,果然是被人指使,就是要栽贓給得月樓。

這罪名卻無論如何不能認,他正這麽想的時候,忽然被錦衣衛狠狠一踢在後膝蓋處,白掌櫃劇痛鑽心,五十來歲的人,就這麽屈膝跪在了裴浪腳下。

裴浪的眼神裏都是冷漠,剛才踢人的錦衣衛一臉鄙夷:“見了大人,連跪着回話的規矩都不知道。”

來孔家報信的夥計,見到孔玲珑後,就一股腦地把事情說了,那小夥計生平沒見過錦衣衛,只說是帶着刀的人,看起來像是比衙門那些差役還要可怕。

孔玲珑心裏轉過幾個念頭,旁邊就插進來一句有些低沉的問話:“那些人是不是穿着飛魚服?”

小夥計轉頭,看到一位俊俏公子瞧着自己,他并不知道什麽是飛魚服,但想了想那些人衣服上确實有像魚一樣的東西,便慌忙點頭:“應該是了!”

夙夜臉色就是一變,看向孔玲珑說道:“是錦衣衛,你不要和他們對上,這件事我讓駱從容去處理。”

孔玲珑聽說錦衣衛,第一反應就是覺得不可能,尤其是現在聽夙夜這麽說,她便看過去:“你知道是錦衣衛?”

那小夥計急忙對孔玲珑說道:“少當家,他們來了起碼上百人,每個人手裏都拿刀,掌櫃的被他們挾持,小的是好容易才跑出來報信的!”

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其實按說輕舉妄動,可是小夥計也是有眼力的,那群人來勢洶洶,只怕兇多吉少,這時候如果不趕快想出法子,不知道得月樓會怎麽樣。

這時忽然就有一支羽箭橫飛了過來,直取夙夜的面門,半空中駱從容大吼一聲:“少主退開!”

羽箭幾乎話音落就被打落,但是跟着就有兩三支羽箭飛了過來,全被駱從容徒手抓住。

“是沖着少主來的!”駱從容冷靜分析形勢。

羽箭是沖着夙夜,但背後恐怕就不那麽簡單。

小夥計也吓呆了,孔玲珑看着分身乏術的駱從容,和對面只要稍微挪動一步,就有羽箭跟着射過來的夙夜,幾乎瞬間就判明了立場。

她當機立斷,吩咐小夥計:“你跟着我從後門坐馬車,我們立刻去得月樓!”

夙夜雖然被羽箭逼得寸步難行,可是耳朵不聾,聽到這話他面色蒼白:“玲珑,你不能走!”

孔玲珑對上錦衣衛,不是脆弱的卵碰上堅硬的石嗎?!

可是夙夜卻只盼來了孔玲珑給他的最後一個眼神,就毅然決然帶着小夥計往後門去了。

說也奇,不管孔玲珑是走是留,那牆外飛過來的羽箭,半點都沒有光顧她身上,那小夥計險些暈過去,後來才心有餘悸陪着孔玲珑遠遠到了孔家的後門。

孔玲珑上了馬車,就吩咐走。之前邺城縣令李大人派了兩個官兵“意思意思”地跟着孔玲珑,在後門口看到她上車,還打算跟上去,哪知手裏就被塞了厚厚一沓銀票:“這是你們家大人要的稅銀,今天起這樁欠稅案就了結了,你們回邺城複命吧。”

馬車都走遠了,兩個官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看着手裏的銀票眼睛都放光了,雖然知道這孔家小姐有錢,可是随手就這麽多銀票,就算還了稅銀,也還綽綽有餘的好嗎。

孔玲珑到了得月樓之後,就看到所謂飛魚服的錦衣衛守在大門口,可是看到她孔家家徽的馬車,那群錦衣衛卻只是露出了一個冷笑。

孔玲珑帶着小夥計,慢慢走近得月樓,那錦衣衛也只冷冷看着,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孔玲珑越過門口這人,看向了得月樓大堂,正好和裴浪目光對了正着。

裴浪這個指揮使做了也有十年,通身都是一股子閻羅殿的氣息,還沒有人敢和他對視超過片刻,但孔玲珑這個女人,居然和他對視良久,眼神甚至比他還冷幾分。

自家的得月樓被占據,孔玲珑的眼神怎麽可能不冷。

裴浪也看見她身邊只帶了那個剛才出門報信的夥計,等于是孤身前來,不由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都說白癡才什麽都不怕,這個女人以為自己很有能力麽?

孔玲珑卻已經踏進了得月樓中,得月樓的白掌櫃看到少當家果然親自來了,雙眸中又是欣慰又是更深擔憂。

“少當家。”白掌櫃縱然被刀夾住脖子,還是哽咽叫道。

孔玲珑沒有去看白掌櫃,她盯着裴浪,也默默地把得月樓打量了一圈。得月樓現在被錦衣衛做成了一只甕,所有在裏面的人現在都成了甕中鼈,包括主動走進來的她自己。

裴浪懶洋洋地開口:“你就是這酒樓的背後主人?庶民的規矩懂嗎?”

孔玲珑看着他,雖然小夥計沒有明言,但是如果錦衣衛都來了鹹陽,那要辦的,就只能是牽涉朝廷的大案子。白掌櫃一個月前請她過來商量的事情,想必已經成為導火線。

拿刀架着白掌櫃的錦衣衛這時發難:“低賤商女,見了指揮使大人,還不跪下!”

錦衣衛這群瘋子,在皇城連正經朝官都怕他們,別說最底層的商戶了,此刻竟然和裴浪對視,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孔玲珑忽然看向了那持刀的人:“你一個路邊撿回來的走狗,也狗仗人勢在這裏叫嚣?”

此言一出,白掌櫃都忘了自己還被刀擠着脖子,直接愣了。

而那個拿刀的錦衣衛,則是好像悶錘砸了一下,眼睛瞬間死瞪着孔玲珑。“你個賤人說什麽……”

孔玲珑盯着他下一刻反唇相譏:“從漕幫的土匪頭子,變成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想必諷刺的緊吧?只是你在這裏得意忘形,可有想過你背後的主子若是知道了,你還有沒有好日子過?”

那拿刀的錦衣衛起先還色厲內荏,現在握刀的手都抖了起來,瞬間在白掌櫃脖子上切了一道血痕。幸好口子不深,白掌櫃也咬咬牙沒出聲。

錦衣衛看着孔玲珑,就好像看着陰曹地府上來的鬼一樣。

孔玲珑剛才在門外一瞥,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遇見上一輩子見過的人。這個指揮使裴浪身邊跟着的錦衣衛,名字叫朱王三,她當年,是在劉家的門客上,見到這人一次。

當時朱王三也是一身的飛魚服,一臉得意跋扈,在劉老太爺面前,感謝劉老太爺當年的提攜之恩。

因為朱王三這個人臉上一道疤十分駭人,正是他從前當土匪的時候搶劫山民留下來的。後來漕幫覆滅,他流落到京城,被劉老太爺在路邊發現,成了老太爺手上一把殺人的刀。

這些過往已經是起碼二十年前了,而孔玲珑一個十來歲的少女,卻知道這些,朱王三怎麽會不感到害怕。

要知道,他混入錦衣衛之後,沒人知道他的過往,他也不相信劉老太爺會說出去,指揮使裴浪也蒙在鼓裏。

将這些往事說出去的,是朱王三自己,上輩子的朱王三自己。

被上輩子的孔玲珑聽到。

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成了今日得月樓中,陰間人看着陽間人。

☆、117章 遍布天下

得月樓內的氣氛就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樓內許多錦衣衛,身上的肅殺之意都強烈地升起來。朱王三都快哭出來:“大人……”

半晌,裴浪才冷笑着看了一眼朱王三,意味深長地孔玲珑說:“我錦衣衛的家事,自然有回去再處理,孔小姐,今日你就是長了十張嘴,你跟你的得月樓,也要徹底成為過去了。”

裴浪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心思深沉堅韌歹毒,挑撥對他于其說沒有用,倒不如說他很清楚眼前該幹的事,其他就算是天塌下來,都自可以秋後算賬。

朱王三聽到裴浪這樣說,才覺得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擦了擦頭上汗,然後又惡狠狠瞪着孔玲珑:“不錯,想在此胡言亂語故意擾亂視線,你還太嫩!”

能拖一時是一時,他的确是劉老太爺安插進來的,但今天立下了剿滅孔家這個大功勞,回去之後裴浪怎麽也不可能因為二十年前那點小事來怪罪他。

所以朱王三頓時腰杆挺了起來,看向孔玲珑也再次恢複了輕蔑。

看來今天這丫頭非死不可,不管她從哪知道自己的事情,只要她死了,就永遠開不了口。

裴浪說道:“前段時間有人在得月樓聚衆污蔑朝廷,更辱及了當今太後,孔小姐,這事你可知道?”

孔玲珑知道,還知道這一切都是別人設的陷阱。

她眸光看向裴浪:“我得月樓每天客來客往,上千張嘴巴說過的話,怕是我專門雇一個夥計記錄都記不過來。”

是不是有人在得月樓說了句醉話,她得月樓還得負責去報官?

雖然孔玲珑沒說出來,但她覺得裴浪說的話可笑的意思卻透露了出來,好幾個錦衣衛都面色陰下來。

裴浪盯着孔玲珑的臉,誰敢覺得錦衣衛指揮使說的話可笑,那他估計真是嫌命長了。

“本指揮使懷疑,這得月樓,正是朝廷逆黨的窩藏之處,所以他們才敢在這裏大放厥詞,因為這裏正是他們的老巢。”

不動聲色這罪名又變了,先前還只說辱及了太後,現在直接成了逆黨的窩點,這些錦衣衛平時給人栽贓個罪名,就和喝水一樣簡便。

孔玲珑看到刀鋒之下,白掌櫃已經撐不住變了顏色,一個老掌櫃,能忍到現在實屬難得,若不是真心信賴孔家,怕也支持不到現在。

她再次看向裴浪:“看來今天說什麽,指揮使都定然要我孔家倒黴了。”

這幾個錦衣衛,如果想抓人封了得月樓,不過是眨眼功夫,可他們卻在這裏故意僵持,讓得月樓中所有杵在刀下的夥計,都處在魂不附體的恐懼裏面,遲遲無法解脫出來。

裴浪眼眸中幽幽笑意:“咱們大老遠從京城來,當然得找點樂子……”

一刀把獵物殺了有什麽意思,慢慢享受他們臨死之前的恐懼,才能得到樂趣。

孔玲珑忽然向裴浪走過去,只是她腳下一動,身後就響起了十幾個拔刀的聲音,那些錦衣衛的刀尖都對着她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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