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6)
糊塗,不欲跟一個遲早離開的人有過多牽扯。
可是既然老天都要這樣安排,那她還有什麽可說?
此刻她被夙夜身體的氣息包裹住,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抗拒。
孔玲珑在他耳畔說:“我知道你要走了,今天的事,不會傳出這間屋子。”
的确,不會有第三人知道了,夙夜會死守口徑,今天過後,孔玲珑也還會是那個孔家當家。
……
夙夜從地上,一件一件撿起自己的衣袍,穿回到自己的身上。他轉身看着依然裹在棉被裏的女子,一只光潔的手臂露出被子。她還要昏迷很長時間才能醒。可是她昏迷前對他說的每一句話,夙夜都沒有辦法忘記。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你曾經為惡,是不是你就真的變成了善。
顯然,今天這屋中發生的一切,根本不可能被抹消。
夙夜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推開了眼前的門,有雨水刮了進來。或許曾經的夙夜,對孔玲珑有過很多心思,但這些心思就在他準備長埋于心底的時候,偏偏在這個最不合适的時候爆發出來,他沒法原諒自己。
一切但凡有選擇,他不希望是這時候。夙夜眼中出現一抹極端的陰暗,錦衣衛,司徒家,他記住了。
駱從容沉着臉等在外面,等夙夜出來,就走上前:“聶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知道。”夙夜臉上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我們走吧。”
駱從容多少是松了口氣,兜兜轉轉,終于到這一天了。
外面的雨已經下了有一會。
聶大人這次來,主要還是接夙夜的,順便他也不能讓那個司徒雪衣得逞,所以一舉數得,夙夜這時要不走,于情于理才是大大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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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夙夜回身看着孔宅,朱紅的宅院大門在他走出時就已經關閉,旁邊聶大人有心想給夙夜撐傘,被駱從容不動聲色攔住。
自家少主好不容易決定走了,這時候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于是聶大人的話臨時改成了:“公子,你不會後悔吧?”
雖然他的來接夙夜的,可之前的傳聞,以及臨時讓他變道去得月樓,讓這位混跡京城多年的老臣也能嗅到不尋常。
夙夜這時在雨中轉過了身,臉上有雨水滴落,他輕笑:“我人都站在這裏了,聶大人還怕我反悔嗎。”
聶大人咽回了肚子裏的話,駱從容立刻轉身拉開馬車,在夙夜上車的時候默默遞給了他一塊幹淨的手巾。
馬車封閉了以後,夙夜的臉色就沉默在黑暗中。他是要回到京城的,就算是為了讓那些歹毒的小人付出代價,他也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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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孔玲珑有太多的事沒有做了,對于她來說,許多事情早就成了身外物,可是沒有完成的事在她心裏,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她不能接受自己不明不白的再死一次。
日間照來太陽的時候,孔玲珑才醒過來,她明白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怕讓她錯過了夜色和白天。
玉兒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來,看見孔玲珑醒來,忽然哇地一聲就哭起來,哽咽道:“小姐!”
孔玲珑看到熟悉的玉兒,她其實也顯得有些放松,想扯出一個笑來,卻發現自己依然是很虛弱的。
玉兒見狀,忙放下了盆走過來:“小姐您先別動,有什麽事情奴婢來做就好了!”
孔玲珑這會兒還真想不到自己要做什麽,只是瞪着頭頂看了很久,才慢慢道:“都走了吧?”
她的聲音也是嘶啞的,因為身體每一分力氣都被抽空了。
明明沒有說誰,沒有說任何人的名字,可玉兒就是鼻子一酸,說道:“夙夜公子走了。”
走了啊……
孔玲珑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慢慢道,走了好,這一天總會來的。
雖然孔玲珑沒有問第二句,玉兒還是嗫嚅着說了:“夙夜公子他、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只是把小姐給他裁的三身衣裳帶走了……”
其實那也不能算是孔玲珑給他裁做的,只不過是她吩咐玉兒,去了一趟孔家開的布莊,撿了現成的布料,吩咐掌櫃的做出來罷了。
可是,到底也是孔玲珑的心意。
似乎玉兒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當孔玲珑掀開被子,玉兒的臉還是唰地一下通紅,兩世之中,玉兒都還是個雛兒姑娘。
孔玲珑活動了一下自己依然酸疼的四肢,對玉兒道:“去打一桶熱水。”
玉兒早就被孔玲珑身上的狀态吓呆了,她只是聽夙夜公子臨走時吩咐她,小姐身子不适,需要靜養,讓她在小姐醒來之前,都不要擅自打擾。
她照辦了,可是此時眼前看見的……玉兒忽然想起了最可怕的事。
熱水送來以後,孔玲珑整個泡在水裏,玉兒在旁邊一步不敢離開的伺候。
當熱氣蔓延在四肢百骸,孔玲珑終于覺得稍稍有了些力氣,那些錦衣衛果然是天底下最肮髒的東西,用這種霸道傷身的藥折磨女子,若不是她孔玲珑命大,該死的也死透了。
玉兒此時卻帶着哭腔,好似鼓足勇氣問道:“怎麽會這樣小姐,難道夙夜公子他……”
打死玉兒也不相信夙夜是這種人,可是小姐身上的種種痕跡又那樣不容辯駁。
孔玲珑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一時半刻還恢複不過來,至于夙夜,她心頭罕見地出現了一絲緊縮,但這些都不會讓玉兒知道,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平和清淡:“你當做什麽也沒看見,出了這道門就要忘幹淨,明白嗎。”
玉兒的眼底還有未幹的痕跡,呆呆看着孔玲珑。
“我身中劇毒,夙夜救了我,僅此而已。”閉上眼睛,水汽氤氲中嗓音帶着暗啞,僅此而已,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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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孔宅的下人來說,她們的小姐又回來了,那個每天看着賬本,神情精細中帶着冷冽的孔家小姐。
孔家下人沒有什麽不适應的,他們反倒暗中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因為畢竟很多事情下人們不敢說,只是在心裏擔憂而已,之前那些傳聞鬧的太大了,今日息事寧人正是他們所希望的。
孔玲珑先叫了幾個這段日子疏于懈怠的掌櫃來孔宅訓話,這些人,都是聽說孔玲珑和個男人不清不楚,對孔家生意無心打理,就開始大着膽子肆無忌憚起來。
這當中少不了孔耀光搬弄是非的功勞。
孔玲珑找了一個比較年輕的掌櫃開刀,翻了翻鋪子裏的賬簿,那些錯漏簡直像是在嘲笑她這個少當家。
她點着賬簿,淡淡說道:“安掌櫃,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們那個銳利的少當家又回來了,他就說不該相信那什麽勞什子傳言,以為他們少當家是好欺負的,現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安掌櫃叫苦不疊,卻忙着解釋:“這都是這段日子鋪面上的疏忽,請少當家給點時間,小的一定把賬目都做好了給少當家送過來!”
孔玲珑看着他那張點頭哈腰的臉:“安掌櫃,一個掌櫃的作用在于維持安定,越亂的時候越能顯示一個掌櫃的能力,不管我孔家的店鋪也不需要掌櫃了。”
安掌櫃面色一寒,低着頭半晌不再說話。聽少當家這意思,還想換了他?他不由攥成拳。
孔玲珑讓玉兒把賬本交還:“孔家能支撐到現在,靠的就是忠心。我給安掌櫃半個月的時間,把你手下的爛攤子料理了,否則我孔家也不需要沒有作用的掌櫃。”
掌櫃拿的酬勞是夥計的數倍,又不是擺來看的,沒有能力就走人。
沒有作用的掌櫃?安掌櫃覺得心裏有一團火燒起,可是他只能全數忍下來:“是,小的一定謹遵少當家命令。”
安掌櫃走出門後就啐了一口,這少當家小小年紀居然這麽狠,罵人也不顧及面子,孔家嫡女又怎麽了,就可以目中無人了?
孔玲珑淡淡看着安掌櫃走出去:“這段時間也算看清了人心。”
忠于孔家的人不少,但這些蛇蟲鼠蟻還是沒有拔出,安掌櫃也好,這幾天見的其他掌櫃也好,都是跟那些旁支狼狽為奸。
孔玲珑揉了揉額頭,這段時間她總感覺精力不濟,似乎還是那毒藥的後遺症。
玉兒頭低着:“小姐何不找藥房的大掌櫃來把脈?”
都是孔家自己人,孔玲珑不至于信不過。
孔玲珑良久,默默地搖搖頭。這與信任無關,當日的事情,出了門便是過去,她孔玲珑說出口的話不會反悔,甚至不會給別人為她診脈,診斷出端倪的機會。
玉兒有些落落寡歡,上前幾步道:“劉家……劉老夫人已經下了第五次帖子,想請小姐去見一面。”
但是孔玲珑身子不大好,特別是還需要強撐着見孔家那些掌櫃,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再去應付劉老夫人了。
(情節馬上轉移到京城了)
☆、121章 玲珑重病
想當初鹹陽鬧得人仰馬翻,突然間平靜下來,酒樓裏說書的還有些回味無窮。
最主要的是劉家登門給孔玲珑送了好幾車的禮物,說是感謝孔小姐援手的恩情,當時就炸開了鍋,這孔家跟劉家的戲那可是太足了,從一開始的姻親到仇人,現在化幹戈為玉帛,還主動給孔家送來這麽多好東西。
說書先生趕緊又渲染了一番,有些住在鹹陽大半輩子的人覺得,這一年來的戲比他們幾十年加起來看的還要精彩。
對未出閣的姑娘們來說,最大的驚喜就是劉家嫡長公子劉邵,居然沒有跟随老太爺回京城去。
孔玲珑近日都歇的早,玉兒也不敢吵,伺候了孔玲珑洗漱過後,就扶着她走向床榻。
這時候,偏偏不長眼的有人上門:“小姐,門外來了位公子,說想見您。”
這大晚上哪有正經人上門,不要說公子了,玉兒沒好氣地回複:“小姐休息了,讓那人明日遞帖子再來!”
這段時間來試探的也好,來找茬的也好,孔家的門檻都快要被踏破了,大晚上還不讓她家小姐消停,這群人真是可惡極了!
這時,外頭終于傳來熟悉的門房聲音,恭恭敬敬地:“大小姐,來的人是劉公子。”
孔玲珑和玉兒都頓了一下,這鹹陽姓劉的人海了去了,可是能上孔家門來,還讓門房話語中這麽藏着掖着的,她們可不認識第二個劉公子
孔玲珑這時轉身對着門,冷冷道:“說我歇了,讓他走。”
玉兒也悻悻地,這位劉公子本來就跟小姐沒有什麽交情,不知這晚上來幾個意思。
可是孔玲珑正打算寬衣睡覺,那門房就又來了,這次的語氣更卑微:“大小姐,那劉公子他說、他說小姐不見他,便在門外等候至天亮,如果小姐不畏人言,他也不介意。”
聽得出門房也很難堪,奈何這樣的話必須傳給少當家知道,不然真鬧出事,可怎麽整。
孔玲珑半晌轉過身,“讓他在偏廳等我。”
半晌後,孔玲珑重新穿戴,來到了偏廳,劉邵就站在偏廳內,聽到腳步聲就朝她看過來。
看起來孔玲珑真的快要歇下了,她只是在肩上披了一件大氅,将自己裹得嚴實,也防備了別人的觊觎之心。
劉邵忽地讪讪笑了下,手慢慢擡起,算是見了禮。
孔玲珑直接走進來,目光看在劉邵臉面上:“劉公子,別來無恙。”
劉邵早就在心裏做了許多準備,可是都敗在這一句別來無恙之下,他嘴角勾起淡漠的笑:“多謝小姐肯見我。”
玉兒在旁邊看了一眼,他都把話說到了那份上,小姐不見也不行吧。
孔玲珑看見劉邵雖然臉色蒼白,但明顯已經恢複的差不多,身上的長衫也是半舊,和從前的錦衣玉帶很有差別。
察覺到孔玲珑打量的目光,劉邵也是淡淡的,他從進門起,就注意在孔玲珑身上,比起自己,他覺得孔玲珑此刻更像個病人。
“孔小姐清減了許多。”劉邵嘴角勾起。
就算孔玲珑把自己包裹在了大氅下,也還是沒有瞞過劉邵的眼睛,這個女子本來就是一點一滴都在他眼裏。
孔玲珑避過劉邵的眼神,說道:“劉公子大半夜前來,想必有重要的事。”
劉邵唇邊上挑:“我說我是來見你的,你信嗎。”
是不是男人都喜歡玩這套,可劉邵是孔玲珑上輩子的丈夫,她了解他知根知底的透徹,此時孔玲珑目光漸冷:“我讓劉公子進門,而不是叫武夫把你打出去,就說明了一切,劉公子最好是有話直說。”
之前劉邵威脅的話,說到底只是一廂情願,孔玲珑真的叫武夫出來把人攆走,即便事情鬧大,丢人的是他劉邵公子。
肯讓他進來,便是要知道他想耍什麽花樣。
劉邵看到孔玲珑戒備的目光,就知道她心裏怎麽看自己,不由淡淡一哂:“孔小姐何必這麽看着我,我劉邵的命是你救的,難道在小姐眼裏,我劉邵已經是一個不顧救命之恩,可以恩将仇報的人了?”
孔玲珑抿了抿嘴,在前世的劉邵何以能用一個恩将仇報來形容,那幾乎是将她孔家吃幹抹淨不吐骨頭的殘忍,哪怕現在他什麽也沒有做,她也無法信任他。
劉邵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在孔玲珑眼中已經是如此不堪,這個認知讓他的怒氣幾乎壓不住。
旁邊玉兒戒備地看着他,現在小姐身子不好,可禁不起任何變故,這個劉邵大晚上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到底安的什麽心。
“我要走了。”劉邵看着孔玲珑露出有些嘲諷的笑,在這屋中,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歡迎,“回京城去。”
孔玲珑看着他:“什麽時候。”
劉邵臉色已經看不出情緒:“明天清晨。”所以他今天半夜來,也要見她一面。
孔玲珑目光幽深,其實劉邵現在的身體還是不适宜長途跋涉的奔波,鹹陽和京城距離夠遠,他居然要這麽着急回去。
不過孔玲珑也不會說什麽,只是淡淡地:“一路順風。”
聽着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劉邵胸口發疼,他還是冷笑着:“之前祖母幾次相邀,都被孔小姐拒絕了,她一心也想讓我報答孔小姐你的救命大恩,眼下我就要回到京城,若孔小姐有什麽話需要我帶,我莫敢不從。”
需要他帶話?孔玲珑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公子的話請恕我不明白。”
見她裝傻,劉邵更覺得一口氣堵着,忍不住就笑道:“夙夜公子回了京城,小姐與之相隔千裏,難道就不想帶個話嗎?”
孔玲珑瞳孔一縮,方才意識到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回到京城還單獨跑來和她說,原來是存了這個意思。
親眼看到她聽到夙夜時臉上神色的波動,劉邵心中閃過妒恨:“小姐何必還不承認?難道小姐不是因為他,才不選擇我?”
他劉邵被多少女子當做春閨夢裏人,起初被她拒絕,他也以為她多麽抵抗劉家,後來才知道,她真的從未将他放在眼裏。
孔玲珑默然,半晌聲音幽冷道:“劉公子,你是不是酒喝多了?”
劉邵再一笑,還是透着許許譏諷:“我劉邵自诩不輸人,卻不知道孔小姐自有張良計,能攀上夙夜家族的高枝兒。”
這言外之意是孔玲珑蓄謀已久了?
玉兒原本對這劉公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樣子還有同情,此刻煙消雲散。
孔玲珑幽沉的眸光看着他:“劉公子,如果你能把挑別人的刺,轉為找找你自己身上的毛病,也許你還能過的好點兒。”
從前的劉邵,身邊沒有和他比肩的人物,加上有孔家全部資産襄助,他位極人臣,便真的沉浸在自己無所不能的美夢中了。
今世,孔玲珑只是把自己抽離他的生命,沒想到,他這樣快就原形畢露。
劉邵的手握的極緊,孔玲珑卻轉身:“言盡于此吧,我們之間不必再說了。”其實本來就沒什麽好說的,這劉邵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卻依然沒有改變,真的不是每個人死過一次,都能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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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座小院中,依山傍水,但是只要是京城中人,都沒有人敢靠近小院十裏之內。
但今天好像不一樣,竟然有個不怕死的小童,跑來院門口丢石頭。
這就激怒了守門的兩個看守,但是想到自家主人的規矩,還是硬生生的忍下,只想着這小屁孩玩夠了,差不多就能走了。
可這小屁孩好像存心一樣,笑嘻嘻守着門口就不走,他身量又矮,看起來不過五六歲,這才真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兩個守門的怒不可遏,正要出手趕人,就看到大門從裏打開,走出一個穿着校尉服侍的男人。
那兩個人立刻吓了一跳,這院子寂靜,想來是這小孩太過胡鬧,聲音都驚動了裏面的人。
不由賠罪道:“駱校尉,不知哪裏來了個小孩子,屬下們正要把他趕走。”
駱從容皺眉看着門前那小娃娃,平時這裏根本不敢有人靠近,也難怪兩個人看到有小孩,一時都回不過神來。
駱從容雖然不是兇神惡煞的長相,但他冷着一張臉,還是很能吓唬人的,特別是小孩子。
那嬉戲的小孩果然一縮脖子,看樣子想要溜走,門口的兩人正要松口氣,就看到小孩忽然笑嘻嘻轉過身,手裏一只石子驟然飛過來,就好像什麽暗器一樣,弄得兩人臉色一變!
駱從容是迅疾地伸出二指,夾住了小孩丢來的東西,卻發現,小小石子上,其實綁着一張紙條。
小孩卻已經一溜煙跑遠了,奶聲奶氣的聲音拖長了傳過來:“鹹陽來的劉公子送來的信……”
駱從容臉色鐵青,守門的兩個已經吓壞了,他們也看見駱從容手裏的信,只是想不到誰這麽大膽,竟敢來他們的地界送信?
守門的立刻想要表忠心:“駱校尉,想來是哪個膽大的想借機讨便宜,這信就交給屬下處理好!”
駱從容卻捏着信,指骨都有些泛白,鹹陽來的劉公子,真想不到少主回京城已經過了數月了,竟然還有這樣的後續。
駱從容恨不得把那信盯出一個窟窿來,若說他出于私心眛下這封信,他卻真的不會做這種事,不管駱從容怎麽想,他永遠不會違背主從之義。
駱從容丢了石子,捏着信回到了院子裏。
院中一個白衣公子正在看書,傾世絕華,更難得的,他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
直到駱從容捏着信走近,垂眸:“少主,剛才門上送來一封信。”
他想,若是少主不想看這封信,那就怪不到他身上了。
夙夜淡淡看了旁邊一眼,有人給這裏送信,真是稀罕事,他這裏與世隔絕,本來就不想收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是家裏送來的麽。”他淡淡道。
駱從容臉色一僵,只得實話實說:“是鹹陽來的,劉公子。”
夙夜捧書的手驟然一頓,就連整個人的氣息仿佛都不一樣了。
駱從容心裏默然,他就知道,只是那個劉邵膽子未免太大,自家少主救了他一命他不知感恩,竟然還指使人追到了這裏。
半晌,夙夜伸出了手。
駱從容不情願地把紙條遞了過去。
夙夜迅速展開,盯着看了很久。駱從容根本不知道紙上寫了什麽,值得他家少主人看這麽長時間,但是以他對那位劉邵的了解,此人可不會有好心來寫。
夙夜放下紙條,手緊緊按在桌子上,紙的邊角揉成一團。
駱從容掃過去看,紙條上根本沒寫多少字,邊角上被折起,有幾個字可見,隐約是“玲珑重病……”
☆、122章 仗義執言
孔家在京城的鋪子,叫百善莊,是一家醫館。一向經營的好好的,但好像從幾個月前起,店面裏就總出些纰漏,開始徐大夫還不當一回事,但是慢慢地也覺得蹊跷起來。
百善莊雖然沒有時下高明的大夫坐鎮,可也是挂牌行醫,在京城是正經的鋪面,何況百善莊一向低價吸引客流,坐堂大夫的醫術也拿得出手,因此還比較受到京中手頭不寬裕的百姓的歡迎。
可是,竟然接連幾次,出現家屬上門,鬧着揚言百善莊出現了誤診、耽誤病人病情。
徐大夫從之前的解釋,到後面的驚疑,他已經直覺出了問題。
徐大夫自己的醫術他有數,他不敢誇口自己是多麽妙手回春的大夫,但是上門來鬧的幾個人,得的都是小毛病,就是剛出道的大夫都能看,徐大夫可以拍着胸脯說自己開的藥房絕對對症,而且,有了鬧過以後,他謹慎多了,方子開出以後都再三核對,可架不住還是有人來質疑。
這天徐大夫在嘆息中開了門,沒想到,一只大手就朝着他的衣領抓了來,把徐大夫吓得差點叫出來。
那大手抓過徐大夫的衣領就哭喪:“奶奶的可算等到你這個喪天良的開門了!你納命來!”
徐大夫被連吼帶吓,身子不禁顫抖起來:“你,你在胡說什麽?”
那人紅了眼,卻是個虎實壯漢,揪着徐大夫咒罵道:“你這黑心腸的大夫,開了藥害死我兄弟,現在還敢裝大尾巴狼?”
徐大夫被震的目瞪口呆,一時間都懷疑了自己耳朵,他開的藥把人害死了?怎麽可能呢?
可那壯漢身後,還跟着好幾個人,壯漢揪着徐大夫,其餘的人竟然一哄而上,伸起好幾腳踹徐大夫的店門。
徐大夫若說之前還有些尴尬和慌亂,可看到這些人這麽胡來,登時就氣岔了氣:“你,你們太過分了!”
壯漢看徐大夫還敢出言反抗,立時就揪緊了徐大夫,惡狠狠說道:“你一個把人治死的黑心肝庸醫,竟還好意思說我們過分?!今天我們就要砸了你這黑心醫館,也讓這京城百姓,不受你這黑心腸大夫的欺騙!”
他故意嚷嚷的大聲,旁邊好多人都開始圍觀起來,一看竟然是醫鬧事件,許多閑看熱鬧的就聚攏過來。
徐大夫年過半百,平時也只是坐堂看病,何曾被人像猴子一樣的圍觀,登時臉紅耳赤。
他喊不過這人,伸冤又無處可伸冤,就在這時候,只聽見轟動一聲,他醫館的大門被人踹在了地上。
徐大夫臉色泛白,咬牙對那人說道:“我記得你,你那兄弟出了水痘,用了我的藥根本不可能死人,我給你開的藥方也沒有問題!”
旁邊看熱鬧的一聽出水痘能治死人,不由更唏噓起來,徐大夫臉發白,這要是坐實了,他這醫館更開不下去了。
忽然人群喊了一聲:“錦衣衛來了?!”
錦衣衛居然來了?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出,本來想看一場熱鬧,這下全都一哄而散。
開什麽玩笑,什麽熱鬧能看,什麽不能看,錦衣衛沾邊的還是躲遠一點。
眼看着那群錦衣衛朝自己醫館走來,徐大夫一顆心直往下沉,在京城幹什麽都別惹錦衣衛,尤其當他看見揪着自己領子的人露出一抹陰笑的時候。
他只是一個開醫館的,也沒有擋住別人的財路,到底什麽地方讓他惹上了京城的殺神閻王爺?
就在徐大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那揪着他的漢子已經松開他,噗通一聲跪地上,一改之前的兇神惡煞,哭的凄慘說道:“大人,你們可得為小民做主,這百善莊的醫館害人命,小民的兄弟被他們的假藥害死,正是無處申冤!”
徐大夫哪曾見過這樣的無賴,錦衣衛一般是不管這種閑事的,尋常人見了他們都繞道,哪還有哭着喊冤的,這讓徐大夫更堅定這裏有詐。
可是随之錦衣衛冰冷的眼風掃過來,徐大夫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他只好誠懇地說道:“大人,小民本本分分做生意,開假藥對小人也沒有好處,這治療水痘的方子,是孔家醫館獨創的,已經沿用了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問題。小民在京城開醫館十數年,斷不至于連這點小毛病都會瞧錯。”
“我呸!”那人竟然當着錦衣衛就啐了一口,冷笑道,“我那兄弟死的那樣慘,就是到了黃泉,他也不會放過你!”
徐大夫被氣壞了:“我問心無愧,你兄弟就是到了黃泉,我也不怕!”
眼看兩人争執起來,頓時一聲冷酷的拔刀聲音,兩人頓時有些膽虛地看着錦衣衛。
徐大夫有些絕望,這些錦衣衛既然走過來,明顯着就是幫眼前這個人的,他家中還有上了年紀的老母,這一番若是栽了,老母可怎麽辦?
就在擔心的時候,錦衣衛已經冷冷的,“先帶回衙門,審問過後再看招不招。”
通常都是定了罪才把人帶回衙門,這錦衣衛就是這點讓人厭惡的地方,他們想抓的人,不管有罪沒罪全部先帶走,帶走以後,自然是無罪也變成有罪。
徐大夫臉如死灰,心想自己一生行善,也沒什麽怕的,“大人,你們僅僅憑着此人一面之詞,就斷言小民有罪,是不是太目無王法了?”
錦衣衛帶頭的人臉色如寒霜泛起,在京城,還沒有人敢說他們目無王法,他們,就是王法。
壯漢張嘴就道:“小民這裏有這庸醫開的藥方,到時候正可以作證!”
錦衣衛臉色一沉:“帶走!”
徐大夫正打算認命,錦衣衛上來兩個人要把他拷住帶走,這時候旁邊一輛雪白的馬車裏,響起一道聲音:“錦衣衛自從跟了司徒家姓,這行事作風都大改了,當街冤枉平頭百姓這種事情,都做的眼睛不眨。”
這輛雪白馬車早就停在醫館門口了,只是徐大夫剛開門就遇上鬧事,根本沒人會想起向那輛馬車多看一眼。
錦衣衛頓時臉色黑沉,目光一點點朝着那輛馬車挪去,想看看是誰不長眼睛,竟然在此時為一個小小醫館說話。
說實話,京城會在錦衣衛面前不長眼睛的,還真沒有。
如果真有,那對方絕對不是因為不長眼睛。
一個帶刀的錦衣衛立刻就往馬車走去,徐大夫心裏難過,完了,還要連累一個無辜的人受過。
這時就見馬車裏迅速丢出一樣東西,那錦衣衛幾乎是條件反射接住,然後冷哼一聲正要丢棄,忽然眼睛盯住了。
馬車旁邊,一個黑衣侍衛在飛魚服的錦衣衛面前,也是一副冷冷的樣子,此刻更是盯着那已經接近馬車前的錦衣衛,說道:“你敢靠前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命。”
在大京城地界,竟然說想要錦衣衛的命,所以說活得命長一些很好,能看見命短的人看不見的。
一時間,就連徐大夫都覺得,這人要麽瘋了,要麽還是瘋了。
可是,接下來讓他覺得自己瘋了的事情出現,那錦衣衛,居然真的一步一步,從馬車前面退開,直到退到了醫館大門前。
馬車前的黑衣侍衛,這才冷冷收回了緊盯的視線,隐隐不屑。
錦衣衛帶領的頭人,聽見耳邊傳來的話,臉色也冷了,慢慢抓着手裏的繡春刀,對馬車敷衍地擡了擡:“錦衣衛做事,公子也要插手?”
言外的挑釁,卻比剛才更冷。
馬車內,剛才的聲音依然清冷:“錦衣衛做事我自然不管,但你們草菅人命,難道本公子也得視而不見?”
錦衣衛頭領冷冷看着馬車,草菅人命麽,他們錦衣衛幹的就是草菅人命,連皇帝都不管,這位公子倒是氣派。
錦衣衛瞥了一眼跪在腳底的壯漢:“人證物證都在,公子憑什麽說我們草菅人命?自然,以公子的身份,随便說些什麽,我們也只有認了。”
嘴上說着認了,傲慢意味卻更濃。
馬車裏傳出一聲:“本公子可以讓你心服口服,那人不是說手上有藥方嗎,拿來我看看。”
錦衣衛登時神情一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了人壯膽,那些不怕死的圍觀者又遠遠聚了過來。
守着馬車的黑衣侍衛立刻走過去,也不顧錦衣衛什麽臉色,動手就拿住了那個壯漢。那壯漢正要慘嚎,就被黑衣侍衛一拳揍了半死過去,黑衣侍衛在他身上利落一搜,拿出了一張藥方,回到馬車旁遞給車裏的公子。
也有人這時議論起來:“這水痘說起來十分兇險,這家醫館說自己有秘方,可眼下治死了人啊?”
有人小心翼翼說:“那個,三年前我家有親戚就是得了水痘,死馬當活馬醫,來這裏開了藥方,真的就治好了。”
“那或許是你家那親戚福大命大吧,不一定是這醫館開的藥有用。”
……
其實水痘這東西得的人畢竟在少數,很多人還是不相信真有藥方能治。
錦衣衛一直沉沉看着馬車,片刻後馬車裏傳來一聲淡淡的笑:“這藥方沒問題,确實可以治愈水痘。”
一言既出,蓋棺定論,錦衣衛憤憤不甘地盯了馬車一眼。
這時黑衣侍衛冷笑:“還不滾?”
這時那個壯漢卻不依不饒:“你們偏私!什麽藥方沒有問題!從來沒聽說水痘能治愈的,這百善莊謊稱有藥方,我看分明就是謀財害命!”
錦衣衛默不吭聲看着這人作死。
這時黑衣侍衛還未出聲,馬車裏的人淡淡說道:“你沒有聽說過,是因為你孤陋寡聞,這張藥方雖算不得精妙,卻是治愈水痘的一劑良方,怕是你心底存疑,認定你那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