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1)

司徒雪衣,簡直是一點也不意外了。夙夜捏着拳,不能讓玲珑待在錦衣衛大營裏,那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說道:“駱從容你集合暗衛,現在就去把人帶來。”

駱從容了解的很,立刻點頭就要執行,這時,居然有人快步走上來,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少主,有個姑娘在門口求見,她說是孔小姐貼身丫鬟,名叫玉兒。”

此話一出,不僅駱從容止住了腳步,夙夜也是瞬間震驚。

駱從容立刻改口:“屬下親自把她帶進來。”

駱從容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來到楓煙小築門外,看見那女孩子果真是丫鬟玉兒。

玉兒睜眼看見了駱從容,稍稍一頓也是立刻瞪大眼睛,認出了這個曾經在孔宅“蹭吃蹭喝”的夙夜公子身邊護衛。

駱從容輕咳一聲,“我帶你進去。”

接着揪住玉兒一只手,直接輕功來去,畢竟他了解少主心情,宜早不宜遲。

玉兒緊閉着眼睛,再睜開已經到了夙夜跟前,她一步踏過去:“公子!”

夙夜見到玉兒也是一陣心緒浮動,他盡量捺住性子,問道:“你是來求救的是嗎,不要擔心,我一定把玲珑帶回來。”

哪知玉兒瞪着眼睛,說道:“不是的公子,小姐讓我告訴您,您不要輕舉妄動去救她,她有辦法自己回來。”

這個回答頓時讓院子裏寂靜無聲,駱從容轉動脖子看了看夙夜,一時不确定自己聽到內容。

夙夜捏起了手,看着玉兒認真的神情,“你說什麽?”

玉兒咬字清晰地說道:“小姐是這麽說的,她擔心別人不能取信夙夜公子,所以一早就交代了讓我親自來和公子說。”

玉兒是孔玲珑最貼身之人,也是夙夜他們最先接觸的丫鬟,便是茯苓的話此刻都沒有用。

Advertisement

而孔玲珑把這個任務交給玉兒,就是要讓她使夙夜相信這番話,不要去救她。

夙夜的臉色發白,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帶了一絲剛硬:“你能肯定這是你小姐說的嗎?”

不去救?玲珑一個人在那錦衣衛大營,她有什麽方法能夠出來?京城多少有背景的權貴,一夕倒黴,都是折在那個地方,孔玲珑一個女孩子,要怎麽從那地方安然地走出來?

玉兒顯然也知道嚴重性,她咬了咬唇,才繼續說道:“夙夜公子,奴婢向你保證,而小姐也說,她一定能從那大營出來。請奴婢務必把話帶給你。”

當初孔玲珑被拷走的時候,悄悄對玉兒耳邊,就是多加了這一句話。讓玉兒相信她一定能回來。

夙夜一生遇見過很多情況,不管是掌管暗衛之事還是少主身份的重擔,他需要作出很多應變的決定,但那些時候加起來,他也沒有此刻這樣心慌。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相信玉兒,也是相信玲珑。但是他的心魔幾乎沖破他的防線跳出來。

他無法看着孔玲珑有這樣巨大的危險而不出手營救。

玉兒這時紅了眼圈,哽咽說道:“夙夜公子,奴婢跟您一樣害怕小姐出事。可是小姐再三說了,奴婢也怕輕舉妄動會破壞小姐的行事,所以,奴婢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是把話帶來了,但是她的心裏也是無時無刻不在巨大的恐慌裏,她壓着這些恐懼忠實地執行孔玲珑的命令,可是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安心。

她于是愈加哭的止不住,泣不成聲的,讓駱從容和夙夜一時都無言相對。

夙夜垂下眼眸,眼中幾不可見劃過淡淡一絲的沉痛,他啞聲說道:“既然這是玲珑的意願……你留在這裏吧,我陪你一起等。”

孔玲珑并沒有說她什麽時候能出來,留給他們的是無盡擔憂的等待,可是孔玲珑帶來了這樣的話語,夙夜就和玉兒一樣,不敢輕舉妄動,擔心會給她帶來額外的危險。

——

錦衣衛大營中,梁輝坐在一個風雅的亭子裏,還伸手給孔玲珑倒了一杯熱茶。

“聽說孔小姐家財萬貫,想必享用過不少好東西,這點還是讓我們這些人羨慕的。”再沒有比這更虛情假意的話,手握生殺的錦衣衛,怎麽會羨慕一個任人宰割的商戶,就算商戶有錢,甚至不能使用士族的绫羅。

孔玲珑看着自己手上枷鎖,冷冷道:“梁大人的手下把這裏圍的像個鐵桶,這裏又是你們的大營,卻還不敢打開我一個女子身上的枷鎖。”

果然說錦衣衛都是一群畜生,壓迫人都不帶重樣。

梁輝笑了一下,擡起下巴點了一個錦衣衛:“雖然我們在外人眼裏是畜生不如,但我們自己要注意身為男人的禮節,不要對一個姑娘太粗魯了,過來幫孔小姐打開鐐铐。”

(下章我們玲珑絕地大反擊開始)

☆、185章 屈打成招

即便鐐铐被打開,孔玲珑手上也已經被卡了一圈血紅。

她捏着自己的手腕,面無表情看着梁輝。

梁輝眯了眯眼:“其實今天能這麽順利把孔小姐帶來,我們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特別是背後那位大人,堅持要錦衣衛最高級別死士出動,就為了帶走一個小女子。而剛才一路回來,梁輝才明白,那位大人的考慮的确很有先見。

孔玲珑劃過一絲冰冷的笑,譏諷道:“受寵若驚。”

梁輝依然帶着笑:“看來孔小姐人緣很好,來京城不過才兩三月,已經能和各大貴人交情甚篤,甚至他們都對孔小姐格外青睐。”

孔玲珑淡淡地:“可不是麽,我手下的醫館還曾經給梁大人府上診過脈,說起來我跟梁大人也算得上交情甚篤了。”

醫者救人,本來就是大恩,一貼暖宮湯,可以讓他愛妻重生,還給了他生兒育女的機會。

梁輝臉色僵了僵,他城府再深,涉及到妻兒,也是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雖然我很佩服孔小姐,一個女人這麽有膽量的不多。不過膽量這東西其實是很害人的,容易讓人不識時務,認不清自己渺小的現實。”

孔玲珑凝視他,從梁輝臉上可以看到他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的殘酷,一個能穩坐這個位置十年,即便心裏還有溫情,也所剩無幾了。

她唇邊薄涼:“梁大人能說這番話,想必是覺得自己不屬于渺小那一類,不過世上的事誰說得準,人還要看清自己,妄自尊大總是容易跌的太慘。”

梁輝嘴角含着陰冷:“很多人都對我們說過這樣的話,甚至說的更過激。比如詛咒我們不得好死,或者一定下地獄,不過孔小姐,正如你所說,世上的事誰說得準,比如說這些話的人有些十年前就死了,有些更早也沒了,總之都是結局凄慘,有的連屍骨都找不到完整,可我們錦衣衛,現在也還是在這小院裏,沒有誰下了地獄。”

而且梁輝還笑了一下,如有陰翳籠罩,他凝望孔玲珑那張臉:“而且世人總篤信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話,但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呢,也許他們在我這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還用這話安慰自己。”

要多冷酷的人才能把這些話當做閑談一樣口氣說出來,孔玲珑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住,她眼裏有暗色流光看在梁輝臉上:“梁大人,你把我帶來,想必不是單純想找個人說話。不知道梁大人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正題?”

梁輝眸內深了深,在綢緞莊的時候她催着錦衣衛把她帶走,現在到了這地獄一般的大營,她居然還有餘膽來催他們開始正題。

梁輝臉上笑容消失,盯着孔玲珑半晌說道:“孔小姐,我念在你對內子有恩,想多給你一點時間留存體力,看來孔小姐并不領情。”

孔玲珑也看着他:“這種表情才适合梁指揮使,剛才那種做作的笑容并不叫人舒坦。”

梁輝冷冷道:“來人。”

他不知道這女子究竟是不怕死,還是太想死,可不管是哪一個,錦衣衛處理過許多不怕死的硬骨頭,可最後那些人,沒有一個能扛得住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梁輝的示意中,有兩個錦衣衛靠近孔玲珑,沒什麽感情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錦衣衛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酷刑,梁輝知道不管這女子有多少傲骨,身體的屈辱來臨時,傲骨不能幫她撐住。

孔玲珑忽然冷冷道:“梁大人,這樣的好戲,你背後那個人怎麽沒來?”

梁輝眸內一深,幽幽看着孔玲珑:“孔小姐……看來你真的很清楚你得罪的是人。”

孔玲珑也看着他,嘴角幽然:“怎麽會忘呢,畢竟那麽人面獸心狼心狗肺的人,誰見了也不會不記得。”

梁輝瞳孔緊縮,人面獸心,狼心狗肺,這說的是那位司徒大人麽。

他們錦衣衛這把刀再毒,說到底也是背後的人用的,如果說錦衣衛毒,那背後使用的人就更毒。

可是,就連梁輝都不敢在背後或者當面,說一字半句那位大人的不好。

梁輝現在已經不認為孔玲珑是膽子大,這女子恐怕是瘋了。

他沉下臉來:“孔小姐,原先我還以為你聰明,現在看來是真蠢。”

就算他想放了她,也不可能了。

孔玲珑面色無波,一個錦衣衛伸手拿住了她肩膀,手心似乎有什麽尖銳戳入了她肩頭。

那瞬間,一陣無法形容的劇痛襲來,身上的所有血液好像都倒轉了,五髒六腑都糅雜在了一塊。

梁輝說:“這叫蝕骨丁,孔小姐你看,這種滋味還只是小兒科,等到了後面,你想象着自己每一寸骨頭都被刀刮開來,就是鐵漢都受不了,何況你一個小女子。”

說着,梁輝再次示意了一下,于是捏着孔玲珑肩膀的手立刻後撤,同時拔出了她肩頭的釘子。

那陣鑽心蝕骨的痛被抽離身體,孔玲珑一瞬間半伏在了桌子上。

梁輝看着她,那釘子極為的細小,就是拔出來也沒有沾上血跡。這就是讓人不露傷痕地被折磨至死。

孔玲珑咬着牙關,才慢慢顫抖着把手握在了一起,剛才一瞬間,她體會到了前世臨死時候的感覺。

梁輝開口:“孔小姐,還試不試了?”

孔玲珑牙根滲出血腥,她剛才咬破了自己嘴裏,“在你們這樣的人眼裏,大概所有人都很蠢吧。”

梁輝說道:“我并不認為孔小姐真的蠢,所以小姐還是不要再做一些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孔玲珑用衣袖抹過嘴角的血跡,說道:“那我們就做一點有利的事,梁指揮使何不直接把底牌亮出來。”

把她帶到這裏來顯然不是單純要折磨她的,搞這麽多動作,無非還是有所圖。

她的身上,能讓他們圖的還能有什麽。

梁輝向旁邊伸出了手,立刻有一人端着一份紙卷放了上去。梁輝一點點展開那張紙,鋪在了孔玲珑面前。

“我也并不想為難小姐,這份供詞上面簽字畫押,我看在一劑湯藥的面上,不會再讓小姐受皮肉之苦。”

孔玲珑掃了一眼文書,字裏行間真是集無恥之大成。

梁輝将一支筆放到她面前:“看來孔小姐文采也很好,這份文書想必已經看明白了,就簽了字吧。如此,大家都省事。”

梁輝自己沒有什麽折磨人的癖好,最好孔玲珑好好地簽了,他也不想看到她最後被折磨的尊嚴盡失的樣子。

孔玲珑慢慢伸手握住了筆杆,梁輝見了,神情也是松了松。

孔玲珑端詳着那支筆,似乎漫不經心問道:“就這麽簡單,簽一個字就能讓我走。梁大人背後那位大人物,也同意嗎?”

不是說來到錦衣衛大營的人,不管招不招供,最後都逃不脫凄慘下場,難道她就可以例外?

梁輝臉上擠出笑:“自然不同意,那位大人希望我們好好招待孔小姐,最好比對待其他人還要細致,讓孔小姐從頭到腳都體會到我們錦衣衛的手段。可是——畢竟我與小姐也沒有什麽大仇,只要小姐肯簽字認了,将小姐完好放出去,我還是能做主的。”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背後那尊佛确實很不好伺候,但錦衣衛大營,說到底還是攥在梁輝手裏,他要是肯網開一面,不對孔玲珑上刑折磨,也沒人來強迫他。

孔玲珑把玩着筆杆,看向梁輝:“看來我應該感謝梁指揮使。”

梁輝道:“好說,小姐簽了字便好。”

如此想讓她簽字,是因為那供詞之上,“詳細”寫了她這個商門之女,如何攀權富貴,如何陰謀使詐,還用色相大膽勾引天子近臣,窮盡不正當手段競争生意。條條都惡貫滿盈,但通篇還有最後一個殺手锏,是說她,賤商之女迷惑夙夜家族的少主,行為不端十分不檢,甚至還做出了雲雨茍合之事。

這最後一條,讓孔玲珑眼底的神色沉到了最黑暗處。

她在鹹陽中了不堪的媚毒,和夙夜之間的事,整個孔宅甚至都沒有其他人知道。夙夜當然也不會說,那司徒雪衣做為這個下毒的人,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孔玲珑轉動着筆,看到梁輝在對面好像不耐煩了,冷冷說道:“孔小姐,拖延時間對你沒有好處。”

孔玲珑嘴角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譏削,再次握住筆,盯着那供詞空白的位置,慢慢提筆簽下了自己名字。

梁輝目光動了動,有些不信她這麽快就屈服了,但是他落到那張紙上,看到孔玲珑三個字很是清晰印在上面。

孔玲珑将筆放到了一邊,似笑非笑:“是這樣嗎,梁大人?”

梁輝看着她,伸手将供詞接了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才凝視孔玲珑:“孔小姐若早這般懂得取舍,不就不用走到今天這步了。”

孔玲珑這樣的人,卻偏偏要将司徒家得罪狠了,又自己不肯低頭撞上權貴,短時間引得都督府對她不依不饒,轉身卻又得罪了當朝寵妃。這些行為不管哪一個,都不像是過了腦子的。

孔玲珑這時看着梁輝手中的供詞,輕輕說道:“不知道梁指揮使這種,算不算屈打成招。”

梁輝輕彈了一下那張供紙:“孔小姐放心,這份供詞會呈到陛下面前,但是,你的身上也絕不會留下所謂逼供的痕跡。”

孔玲珑眼眸眯起:“梁大人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要反悔?”

梁輝難得又露出了一個笑:“孔小姐,有句話你說的是對的,就算是我們錦衣衛,也有許多不得已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壓在我們頭上,想讓我們做一些事,我們實在沒有資格拒絕。”

孔玲珑面色沉冷,盯着梁輝:“所以不管我畫不畫押,梁大人都沒打算放過我。”

梁輝嘆息:“孔小姐,希望你明白,不放過你的不是我們,是你實在得罪錯了人。”

滿京城,誰不知道司徒家的家主最是不能得罪,也許只是一個眼神的冒犯,就會從此被那位家主當成噩夢。

而孔玲珑這個商戶之女,居然真有膽子去做。只能說無知者無畏。

梁輝從桌前站起來,已經不打算再磨下去,淡淡吩咐道:“把孔小姐帶去水牢吧,按照司徒大人的要求好好招呼。”

四周的錦衣衛這時都走了過來,梁輝步下了涼亭的臺階。

身後清冷的女聲說道:“梁大人,你剛才說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能認命是嗎?”

梁輝沒有轉頭,只是頓了頓,道:“孔小姐明白就好。”

孔玲珑聲音冷冷傳來:“那梁大人得罪了我,準備如何認命?”

梁輝皺了皺眉,他覺得孔玲珑根本不是愚蠢,恐怕是對自己的認知實在有偏差。他目光冷冷掃了一眼周遭錦衣衛,示意他們不要再磨蹭。

但是那些錦衣衛忽然之間都定身在那裏,也不動作。

孔玲珑說道:“我這裏有一樣東西,一直沒有機會給梁大人看一看。”

梁輝剛才“耐心”周旋了許久,此時心裏有一層煩躁浮上來,他慢慢轉身陰寒看着孔玲珑。

孔玲珑白皙的皓腕伸在袖子裏,片刻後,拿出了裏面的東西,舉起的那一刻,梁輝看到了上面的龍紋。

對錦衣衛來說,有些東西是一眼就必須認出來的。

孔玲珑擡起了手,那東西就這樣被她舉着:“梁大人的錦衣衛真是讓人刮目相看,要不是身在這世間,我都不信天子腳下,還有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

孔玲珑的語氣依然和方才一樣,慢慢中透着一絲涼薄的嘲諷,只不過現在,梁輝沒辦法再對她用刑了。

孔玲珑坐在桌子邊,冷冷看着定在原地不動彈的錦衣衛。

她手上的東西,他們認得,是一卷有年代的聖旨,朝代還要往前推,這種銀灰色刻着龍紋的樣子,正是太祖時代用過的絹布。

別的百姓可能不見得認得這些,但是歷朝歷代皇城毒刀錦衣衛,一定可以認得,這就是他們得以存在的能力,一種效忠的證據。

孔玲珑慢慢撫摸着那份聖旨,她甚至不必打開來,因為聖旨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卷聖旨在,就代表了這些錦衣衛做的任何事都不再被允許。

就連玉兒都不知道,她來的時候,就把這份聖旨,帶在身邊了,并且一直貼身存放,從未離身。

她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京城這裏的水根本浮不起她小小一個孔家。

此刻梁輝已經身在亭外,他冰霜的臉上好像凍住了一樣,那個女子的身影在他視線中變得有點不認識。

孔玲珑慢慢地撫過聖旨,盯着梁輝的眼睛:“梁指揮使,你們濫用私行,逼供畫押,這筆賬,我還沒有跟你們清算。”

她來這裏是幹嘛的,曾經她就發過誓重來的這輩子不會被任何人折辱,不管對方是多大的權,多大的勢,她孔玲珑再不會做那任人宰割的囚徒。

梁輝手裏此時還捏着那份供詞,現在已經被捏的變形。孔玲珑看着他手心,目光有點輕嘲。

大概梁輝在想她為什麽輕易肯畫押,因為畫了押,這可就算一副完整的供詞了。他錦衣衛逼供的不二證據,就被他捏在手裏。

梁輝慢慢地踏上那個臺階,要回到他剛剛才走下來的地方,他看着涼亭中那個女子,覺得對方怎麽會有那麽多不可預測的一切。

他目光落到那張聖旨上,從龍紋的細微處,就是不可能僞造的重印工藝。他當上指揮使那一晚,曾在殿前一點點翻閱、記住過這些歷朝歷代皇權的象征,在心裏打上了必須效忠的烙印。

他一點點的開口:“孔小姐,你想要做什麽?”

你想要做什麽?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歸咎在這句話裏,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想得到的又是什麽。

孔玲珑纖細的手臂支撐着那卷古老的聖旨,但此刻哪怕再纖細的東西落在錦衣衛眼裏也是壓在他們脖子裏的一把刀。女孩子輕輕說道:“我要一個公道。”

公道。

梁輝想說他們沒有這種東西,就是到了皇帝的金銮殿上,他錦衣衛代表的公道也不是公道。

而是皇權,絕對的皇權。

他嘴角輕輕扯出一個淡漠的笑來:“孔小姐想要公道,自然可以。小姐現在要任何東西,都是可以的。”

她現在就握着這天下最大的權,想要公道,還不簡單?

孔玲珑目中寒冷:“是嗎,我要你們原原本本把我送回去,當着之前游街百姓的面,告訴他們是你錦衣衛冤枉了我,我孔家還有被你們查封的鋪子,都不過是你們唱的一場戲。”

這等于是直承錦衣衛做了錯事,濫用了職權,還要錦衣衛自己親口說。

世人都知道錦衣衛以權謀私,毫無情面,但誰也不會說出來,因為他們雖然是走狗,也是天下權勢的走狗。

說錦衣衛犯錯,和說皇權有錯不是一樣的嗎?

但是梁輝聽完了孔玲珑的話,只是臉上浮現一絲笑,點頭同意:“可以。”

而且話音落後,梁輝擡手一個手刃,就看到不遠處一棵樹被劈開,露出了樹枝中隐藏的一輛馬車。

梁輝語氣帶着恭敬:“孔小姐,現在動身麽?”

孔玲珑盯着那輛馬車,她面上忽然就是一哂,緩慢看向梁輝:“我說錯了,你們的确稱得上是一條狗,天下最忠實的一條狗。”

☆、186章 用兵一時

孔玲珑出了錦衣衛大營的時候,掀開馬車簾子,看起來随意地往路邊看了一眼。

埋伏的暗衛立刻眼睛一亮,招手對同伴說道:“孔小姐出來了,去告訴少主。”

之前暗衛首領帶着其餘人回去楓煙小築,留下了兩個人守着,這兩個守着的人坐好了長期蹲點的準備,想不到,時間比他們預料的短。

這輛馬車的內飾金絨鋪就,流蘇做簾,所有的都露出本身的富貴。而這輛馬車一直安放在錦衣衛營的樹枝下,給什麽人坐的,不言而喻。

梁輝指了指車廂:“說實話,這輛車,已經許多年沒坐過人了。應該說從我當上這個指揮使,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機會。我還應該感謝孔小姐。”

梁輝嘴角有若無若有的笑,但不那麽讓人舒服。

孔玲珑說道:“我也應該謝謝梁大人,錦衣衛讓我開眼的事,可不止今日這一輛車。”

梁輝神色幽深,他還可以看見孔玲珑袖口的那卷古舊聖旨,先代的那些聖旨經過特殊處理,保存的非常完好,他甚至不知道孔家有這卷東西,有了多久。

能壓藏這麽深,所有皇族貴門都不知道,梁輝驟然想起年頭錦衣衛接到的那個秘密旨意,臉色森寒。

輕飄飄的聲音好像在提醒梁輝:“梁大人,你這馬車四面緊鎖,根本還是個囚牢吧?”

梁輝的目光落到孔玲珑臉上,可以看見那一抹輕嘲。

就算這馬車富貴,從根本上,和帶她來的囚車有什麽不同嗎?

梁輝眼裏倒映着那一抹輕嘲之色,自己忽然就眯眸:“孔小姐應該是有一點誤會,囚牢的作用,不只是可以攔着裏面的人,讓裏面的人不能出來。以小姐聰慧,難道想不透這馬車是給誰坐的,又要達成什麽目标?”

孔玲珑手底下就是墊板,她能感覺到柔軟褥子底下是鐵似的堅硬鐵镦,這麽一輛馬車,就好像是內外不透風的岩石,固然像是牢籠,裏面的人不容易出去,但——更大的作用,恐怕還是阻止外面刺殺的人穿透馬車。

這是一輛固若金湯的保護層,坐在裏面的人,被層層保護起來,甚至都做好了防刺殺的準備。

這是輛讓皇族的人,逃命時候用的。

所以梁輝說很久沒有用過這輛馬車,但馬車內部被保養的極為奢華,因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孔玲珑嘴角掠過一絲譏削:“太平盛世已經這麽久,原來錦衣衛們還在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梁輝意味深長:“職責所在,正如孔小姐,縱然神兵在握,也還要考慮什麽時候才敢破釜沉舟拿出來,畢竟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一個屬于舊朝的東西。

就像是現今皇極寺中供奉的那些太祖衣冠,當今帝王也要三跪九叩,每年上香祭拜。可是這樣就有用了嗎?

舊朝還是舊朝,太祖是開朝顯帝,所有他的東西都是後代子孫需要尊敬的。他可以說是一尊神,讓後代的人頂禮膜拜。

但太祖在皇極寺中,也只在皇極寺。沒有人會去想,若是皇極寺之外,還有這位先祖留下來的東西,甚至是可以代表權柄的一樣東西,當今的皇朝會有什麽反應。

梁輝心裏幽然,看着對面少女的臉龐,眼底最深處有難聞的一抹輕笑。

代表鼎盛權勢的東西,落到一個低等商女手上,想想就有意思……

梁輝的所有神情都在孔玲珑眼裏,少女清秀的嘴角也是一勾,淡淡說道:“梁大人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當初也是踏了不少人的屍骨上來的吧,這麽多年,梁大人一直無後,夫人還罹患寒疾,不知梁大人可有考慮過,是當初那些人的冤魂不肯放過你呢?”

梁輝原本怡然的神色驟然陰鸷了起來,他立即盯着孔玲珑,取而代之的少女一派閑适。

有時候與人對峙就是如此,誰覺得自己掌握主動,就會看對方如同砧板上的肉。

她孔玲珑兩世為人,坐上孔門當家人,不管面對的形勢好壞,談判臺上什麽時候輸過人?

梁輝看樣子似乎想瞪過來,孔玲珑說道:“梁大人不要用這麽吓人的樣子看我,我方才在你們錦衣衛營已經受了傷,會怎麽樣,我可不敢保證。”

梁輝的手在膝蓋上攥緊了,他看着孔玲珑,收攏了神情卻依然面沉如水:“你剛才的話,是什麽人告訴你的。”

孔玲珑臉上綻出一絲微笑:“梁大人的過去又不是封存在皇極寺的死秘密,被人知道又有什麽稀奇?”

梁輝臉色越來越陰,目光中有一絲不停閃動的黑暗。那團黑暗不斷在孔玲珑身上聚焦,讓車廂內氣氛幾乎陷入了不可逆轉的殺氣裏。

孔玲珑被梁輝這樣看着,卻是驟然笑了笑:“梁大人,我猜你一定在想,是不是可以現在把我殺了。因為我要是這個時候死了,也不會有人追究什麽,而你可以随意編一個罪名,我就可以像死在錦衣衛手裏的無數屍骨一樣,成為無人問津的存在。同樣,我手裏的東西,正好可以随着我的消失一起埋葬,呵,這樣想一想,梁大人恐怕覺得很劃算。”

梁輝幽深的眼眸裏浮上一抹森然笑意:“孔小姐,你真是很聰明。”

然而這個時候誇聰明,無疑就是在同意孔玲珑說辭一般。

孔玲珑手指滑動着卷軸,一邊輕輕說道:“但梁大人也一定在擔心,不知道我有沒有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其他人,所以梁大人也不敢動手,擔心即使我死了,這個秘密還是會傳出去,到時候梁大人的下場,恐怕就不是一個渎職那麽簡單。”

想也知道梁輝會承受皇族中滅頂的怒火,罪責他知情不報,引皇室陷入了被動。

梁輝沒有笑,冷冷地:“這樣秘密說出去就是殺頭,孔小姐這樣聰明又識時務的人,自然是将這個秘密,爛在你自己的肚子裏。”

孔玲珑頓了頓,露出一笑來:“我得說梁大人真了解我,不錯,這件事現今世上只有我知道,梁大人只要給我一刀,絕對從此就埋葬了這個秘密,怎麽樣,大人動手嗎?”

梁輝一動不動坐在對面,只是看向孔玲珑的目光更加冰冷和黑暗。

孔玲珑說道:“梁大人你看,縱使我這麽告訴你,你也不敢動手。因為你們錦衣衛天生就多疑,你擔心我是不是還留了後手,用自己的命引你們上鈎,讓你們陪葬。這也很有可能,畢竟我一個人人看不起的賤商之女,能拉整個錦衣衛大營為我殉葬,當然都算是賺了。”

梁輝從未像此刻一樣蘊藏怒氣,怒氣把他燒灼殆盡,可他還要壓制着,都是因為面前這少女的手段如此淩厲,讓他根本無從反擊,只能任由她牽着鼻子,将曾經錦衣衛引以為傲的尊嚴都踩在地下。

孔玲珑幽幽看着他,這個男人的那些秘密,帶着血腥和殺戮的過去,都變成他今日的踏腳板。而他一副戴着面具的僞善樣子,把今時今日的權勢都當做是一場戲臺,曾經那些都是戲臺上的過眼雲煙。

這時候,孔玲珑聽到了馬車輕晃的的聲音,她在心裏計算了來路和去路的時間,知道拐過這道街,就到了她的鋪子。

孔玲珑這時一笑:“梁大人待會兒不要忘了,把我綢緞莊的封條撕下來。”

梁輝從方才起沉默,此時終于冷冷說一句:“孔小姐這樣的大才,用來經營一個小小商鋪,不是屈了人才。”

孔玲珑說道:“我一個小女子胸無大志,不像梁大人一樣志存高遠,開個鋪子養活手底下的人,本就是挺好。可惜的是總有如梁大人這樣的人來攪局,封鋪子還是小,更有我孔家的人命都被握在梁大人這樣的人手裏,我除了像今天這樣陪梁大人走一趟,還能有什麽辦法?”

梁輝握在膝蓋上的手再次緊了緊,臉上浮現一絲奇異冷淡的笑:“龍安镖局,鄙人真是想不到,孔小姐真會為了這樣一群人犯險。”

孔玲珑掃了一眼梁輝道:“看來梁大人覺得,我應該任由十幾條人命死去,然後墊着他們的屍骨,繼續過我的好日子。果然不愧是梁大人,這是在把你的經驗傳授給我嗎?”

梁輝幾次被揭傷疤,此時驟然筋骨暴出,他盯着孔玲珑殺機畢現:“孔小姐,聰明人不該總自恃聰明,不要以為你真的就安全了,馬車一刻不停,你也就一刻不自由。”

果然在錦衣衛營的那種“尊敬”都是裝出來的,梁輝這種人,除了忠誠他現在的主子,還會對誰獻上真心。

孔玲珑看着他:“梁大人提醒的是,我也怕梁大人惱羞成怒,所以——”

少女的臉上出現幽然的笑,“剛才梁大人不是問我,是誰告訴我的嗎,我對梁大人直說吧,你錦衣衛裏有個叛徒,叫朱王三,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孔家不才雖然是個商戶,但好在生意做得還不錯,有足夠的銀錢讓人開口。那位朱王三本身就是鹹陽的人士,靠着一肚子歪門邪道和攀高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