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5)
不僅身份高,性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家女眷。
青禾夫人放下了修剪花枝的剪刀,看着夙夜:“卿兒,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青禾夫人兩耳不聞天下事,是因為她也有這個資本,她有天下數一數二的兒子,有足夠的能力操控這份家業,不需要她操心,但是不代表她發現不了兒子的異常。
夙夜站起來,走到青禾夫人的面前,伸出手握住青禾夫人的手心:“母親,請母親幫這一回。”
青禾夫人當下便沒有多問,她能看出來夙夜并不是不想說,但這個兒子想來有主意,他大約覺得,還不到說的時候。
——
這點小事對青禾夫人實在是擡擡手指就能辦到,應該說比修剪院子裏的花枝要輕松的多。
第二天一輛豪華閃眼的馬車停在伸枂綢緞莊前,裏面一個貴婦迫不及待下來:“快,快,聽青禾夫人說就是這家店!”
陪着她下來的還有一個年少的小姐,看樣子也是貴家女眷,應當是婦人的女兒。
孔玲珑正在裏面盤賬,因為連續的虧損,賬面上已經快要入不敷出,她昨天還想了一夜讓生意好起來的辦法。
就聽外面夥計道:“夫人想買點什麽?”
有個少女的聲音道:“母親,那個料子上面,繡的是仙鶴嗎?”
仙鶴,很多富貴人家都喜歡用這種代表祥瑞的圖案,但是仙鶴本身的顏色,注定無法做太豔麗的衣裳,所以應用的并不多。
但這批仙鶴的綢緞,配色極為大膽,一下就吸引了少女的眼光。
貴婦也很驚嘆,上前拿起那料子細看。
門口那馬車停着十分招搖,有見多識廣的路人認識馬車,又驚又喜說道:“那個不是東陵夫人的馬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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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好奇問起東陵夫人,結果招來一頓嘲笑。
會問這些問題的也就是十來歲的小毛孩兒了,但多活了幾年的,都明白東陵夫人的份量,基本和退隐的皇後一樣,屬于國母級別的人物,東陵夫人家六代為相,尋常人家能謀求一個相位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可是東陵夫人的夫君,父親,祖父,往上數幾代,都是高居相位,這樣的身份,別說普通人,就是真正的貴門之家,也得仰望。
門口有人好奇開始張望。
店鋪裏東陵夫人帶着女兒淩月挑料子挑的興起,真心覺得哪一個都愛不釋手,就這時候門口呼啦啦又過來一輛馬車,從裏頭走下的,是個滿頭銀絲的老夫人,這老夫人手裏拄着一根龍紋的玉拐杖,穿的也是富麗堂皇。
起碼五個仆人跟随在身邊服侍,把一幹街上的人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裏面東陵夫人一見來人,也是一驚,叫道:“勤太妃?”
來人赫然是先帝遺妃,當年備受寵愛的勤太妃。
勤太妃被仆人扶着,也是甫一進店就發現了東陵夫人,到勤太妃面前東陵夫人依然還是晚輩,連忙上前攙扶,“這樣巧太妃也來買緞子?”
勤太妃年輕時因性格活潑外向深受先帝喜愛,到老了這性子也沒變,很喜歡在京城各處走動,現在的皇上從小還曾被勤太妃撫養過一段時間,對勤太妃尊稱半個母親,所以也不拘束勤太妃,允許她随意出宮。
外人不認識勤太妃,但看到大名鼎鼎的東陵夫人對勤太妃恭敬有加,也知道這滿頭銀發的老夫人不簡單,都紛紛驚訝不已。
裏間的孔玲珑也終于被驚動了,她放下手裏的珠算和賬冊,幾乎有些詫異地聽着外面傳來的聲音。
玉兒這時趁空子鑽進來,一臉驚亂,“小姐,外面來了太妃,還有一個東陵夫人!”
這些豪門權貴幾乎在身上貼了“麻煩”的标簽,她們現在實在有些驚弓之鳥。
孔玲珑皺眉:“去看看。”
來到外面,綢緞莊已經擠滿了人,但孔玲珑看這些人裝束,大半都是婢女仆人。
圍在中間的兩個,一個年逾中年端莊秀麗,一個滿頭銀絲精神奕奕。
多日冷清的綢緞莊,終于再次人滿為患。
看到孔玲珑,東陵夫人目光看向旁邊夥計,夥計說道:“這位是我們大小姐。”
東陵夫人詫異地看向孔玲珑,她沒想到這家綢緞莊的主人,會是這樣年少的一個女孩兒,看起來和她的女兒竟有些相似。
孔玲珑主動上前:“夫人想要些什麽料子?”
聲音溫和悅耳,讓東陵夫人和勤太妃都聽的很舒服。
東陵夫人放下疑惑,看了看自己帶來的女兒:“我想給她挑料子做幾身衣裳。”
孔玲珑看向旁邊的少女,少女也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訝異。
孔玲珑說道:“小姐不如跟我來看看。”
她态度不卑不亢,讓少女也當即點頭同意:“好。”
孔玲珑了解這種歲數的姑娘,直接帶着她看了幾匹料子,果然少女眼睛一亮,看到女兒的反應,東陵夫人當即說道:“剛才看的幾樣都要了。”
誰不喜歡財大氣粗的客人,那邊勤太妃興致高,也迅速買了幾批吩咐人搬上馬車。
短短半天時間兩輛豪華馬車載着比馬車本身更貴重的人在伸枂綢緞莊走了一個來回,那群看熱鬧的人親眼等馬車走遠,七嘴八舌讨論起來。
“居然吸引勤太妃和東陵夫人都來光顧,這家綢緞莊到底什麽來路。”
“之前不是說得罪了錦衣衛被封鋪子嗎,可才半天就重新開張了!”
“難道這家店鋪背後真的有什麽惹不起的靠山?”
有人不屑撇嘴,壓低聲音,“……不是說這家店鋪的小姐,搭上了宮裏一個老臣嗎,就是裙帶關系……”
方隐站在門口,冷冷吼道:“滾!”
那群人被轟走了,可是說的話已經傳進來,玉兒臉色變了變,似乎終于明白前段時間方隐在街上發火是因為聽到了什麽。
結合這幾天諸葛先生一直沒有出現在店鋪裏,玉兒的臉騰地惱火起來。
孔玲珑說道:“都進來。”
店鋪裏的存貨已經去的七七八八,東陵夫人和勤太妃将所有貴重的料子一掃而空,那東陵夫人的女兒也買走了許多。
玉兒臉色不好,涉及到小姐名聲,生意就算再好她也無暇感到高興。
孔玲珑看了她一眼:“今日提早關門吧,你們也都累了。”
正這麽想着,夥計把門板取下來,正要合攏的時候,一只腳伸了過來,穿着貴族子弟常穿的金縷靴子,邊角繡着銀紋,腳抵着門邊的樣子,預示了此人的來者不善。
今天一天綢緞莊已經夠忙亂,沒想到關門時還能遇到幺蛾子,就見夥計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擡頭看人,門就被用力推了過去。
來人的身影走入店鋪內,熟悉帶着冷漠的目光看向孔玲珑。
玉兒從未像此刻一樣驚訝到失态,盯着來人的面孔,“劉、劉……”
“劉邵。”孔玲珑慢慢說出這人名字,冷漠的仿佛從不認識這個人。
劉邵聽出來了,譏笑一聲,繼續上前走一步,“鹹陽一別,有一年未見了吧……玲珑?”
玉兒反應過來,當即兇獸護主一樣閃過去擋着孔玲珑:“小姐的名字是你叫的?”
劉邵仿佛沒聽見,依然陰冷地盯着孔玲珑,“看來是劉某命裏有劫,到哪裏都逃不開和你孔家的糾纏。”
孔玲珑面冷如霜:“劉公子不請自來,是誰糾纏誰?”
劉邵冷笑了一下,“看來孔小姐天生就是不安分的命,在鹹陽待着還不夠,一定要到京城來耍一番手段,讓所有人都認識你。”
若非如此,他不用被司徒雪衣逼着,重新再淌到這趟渾水裏。
☆、195章 将計就計
冷冷的聲音這時響起:“你要幹什麽?”
方隐不認識劉邵,但他本能地從這個人的身上感受到對孔玲珑的敵意,莫名讓他不喜。
玉兒覺得方大俠從未如此刻一般高大威武,立刻跳過去說道:“劉邵,你不要胡來。”
劉邵今天來就是想見見孔玲珑如今到底是什麽樣子,這個女人又到底是不是他命裏的克星。如今見到她,他幾乎克制不了心裏壓抑的情緒。
“孔玲珑,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你離開京城吧。”他臉色難看地說出這番話。
孔玲珑和他對視:“我不離開又如何?”
她從來就知道一定會和劉邵再相遇,兩人立場不同,也遲早會有針鋒相對的時候。
劉邵冷笑着:“我看你還真不怕死,但你死也不要拖累其他人,大可以回你的鹹陽去自生自滅。”
這位劉公子從前的溫柔如玉可是裝的很在行,沒想到現在完全撕下了僞裝的皮,卻是這副德性。
孔玲珑瞧着他,眸中劃過一抹嘲笑:“劉公子莫不是覺得自己被我拖累了?我不過是一個被劉公子的家族都看不上的商戶之女,原來還有本事拖累劉公子嗎?”
劉邵聽她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咬牙切齒,說到拖累,現在鹹陽還流傳他們劉家的流言蜚語。他說道:“孔玲珑,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自己要留在京城送死,到時候可別反過來求饒,京城不是你以為的鹹陽,這裏随便一個權貴就能夠捏死你。”
孔玲珑不客氣地道:“多謝劉公子提醒,說完了的話,公子還請走,我們要關門了。”
劉邵還待說什麽,方隐卻補給他這個機會,高大的身軀來到劉邵面前,冷冷逼着他。
“孔玲珑!”劉邵咬牙切齒。
孔玲珑不再跟他廢話:“方隐,送客。”
方隐就等這句話,伸手捏住了劉邵肩膀,就把他推到了門外。劉邵這瘦弱身軀到方隐跟前差遠了,被推出門以後惱羞成怒,心頭對孔玲珑暗恨更深。
方隐毫不留情關上了門,把他惱怒的表情關到門外。
“此人是什麽人?”方隐轉身問道。
孔玲珑冷淡地說:“不用管他是什麽人,下次再看見此人,直接轟出去。”
玉兒激動握拳:“對,轟出去就對了。”
這劉家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也不想想之前是怎麽對小姐的,現在就算被轟出去也不冤屈。
回去的馬車上,玉兒還問:“小姐,這劉公子是發瘋了嗎,居然這時候來找小姐。”
孔玲珑卻已經想到了更深:“他應該是最後希望能逼我離開京城。”
玉兒不解:“小姐走不走和他有什麽關系?”
還是茯苓先想到:“這劉公子這麽久都沒出現在小姐面前,今天突然過來說一番話,想必是,有人支使,要麽就是他打算對付小姐了。”
那位劉公子,從哪兒都看得出來不願意再跟小姐有任何牽扯了,突然莫名其妙來這一遭,必然是,他再不願意,也要被迫着和小姐接觸了,這種接觸,只可能是交鋒。
玉兒想明白了,恨恨道:“真是讨厭。”
豈止他們劉家不想和孔家再交集,她們也巴不得遠離好不好?
“小姐,那群在街上說你壞話的人,奴婢也忍不下去了!”在聽到那些人說話內容以後,估計孔玲珑身邊的沒有誰再能忍。
女人家最重視名節,小姐從前在鹹陽,就因為太年輕出來掌家,被許多人閑言碎語說過。小姐有經商才能,那群人嫉妒就說話诋毀,女子怎麽了,女子就要受這些侮辱?
孔玲珑卻神色有點平淡:“比起背後捅刀子的,不過一些閑話,不用太在意了。”
主子倒是雲淡風輕,玉兒和茯苓對望一眼,都看出不甘。她們都是女人,尤其對這些诋毀在意。
之後見到夙夜的時候,玉兒立刻就把這些話告訴了他,她生氣地說:“夙夜公子,小姐一直忍氣吞聲,可那些人變本加厲,小姐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憑什麽被他們侮辱?”
夙夜也是拳頭捏進手心裏,若說世界上有人比他更厭惡這些,只怕不會有。但他還是漸漸松開手,安撫玉兒:“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會好的。”
玉兒因為清楚夙夜和孔玲珑的關系,所以敢說出這番話,料定夙夜公子不會坐視不管。
而如此過了兩三日,玉兒終于明白夙夜的話是什麽意思了。這兩日,綢緞莊生意不僅起死回生,上門的貴客更是沒有斷過。經過她們刻意打聽,發現外面的話已經變成:
“連長平郡主都上門買料子了,怎麽可能一個宮裏大臣有這樣的勢力?”
“是啊,前幾天還有東陵夫人也上門了,不管哪一個,都不會是一個大臣請得起的。”
“那你們之前說,這裏的小姐是因為搭上了宮裏的臣子做靠山,才讓錦衣衛把她放回來,莫不是這也是假的?”
“诶,我們也是聽說罷了,這樣看來不靠譜。”
“怕是宮裏有人是真的,但肯定不是什麽大臣,沒準兒還是……”
能一下子請動這麽多貴客上門,其中有一個還是國母級別,這靠山得有多大。
許多人說着說着,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玉兒覺得揚眉吐氣,這群嚼舌根的總算走了,不然她都要叫方大俠出來揍他們一頓。
孔玲珑不知是否聽到了傳言,說道:“諸葛先生還是不願意回來嗎?”
之前諸葛青雲就告了假,其實他也是無妄之災,對于這樣一位能力卓越的人來說,肯來綢緞莊幫忙本身就是給面子,如今卻還被一群無知的人嚼舌根,換做誰是諸葛青雲,都不大覺得高興。
一個小夥計之前被派去請諸葛青雲,聞言立刻道:“小姐,先生說請小姐将計就計,他有辦法讓那群人閉嘴。”
這些話從孔玲珑自錦衣衛那回來就被流傳,背後肯定有人操控,說不定就是錦衣衛搗鬼。也可能是宮中的什麽人。
“将計就計?”孔玲珑慢慢一笑,“我明白了。”
這件事還是需要三條街上的人幫忙,隽娘不必說,已是合作多次,其他兩條街也是欣然願意。
她們只需要在客人來的時候,對着他們吹幾句枕頭風,說幾句話,就能達到目的。
只不過吹枕頭風的對象,一個是經常入宮的閑散王爺紀王,一個是當今皇上的皇表叔寧王。
這兩個都是頤養天年的人物,除了吃喝享福,根本不插手半點朝堂中事,據說皇上也最喜歡和這兩位皇叔說話,時不時找他們進宮陪着。
兩個人老不正經,當着皇帝的面,說的都是風月場所的事。皇帝也笑嘻嘻的聽着興起。
“對了,我記得陛下從前有個管國庫的臣子,叫什麽白雲……”紀王晃蕩着腦袋,一時想不起來名字。
皇帝笑容僵了僵,說道:“諸葛青雲?”
紀王一拍大腿:“啊,對,是叫這個名兒。我還記得他這個人可古板了,做事從來不知道油滑,記得有一年楚江王想問他多要兩塊玉珏,他就拉下臉說,陛下的賞賜都有規制,不能私下多給,楚江王可恨死了他,別的人就沒他這麽不懂進退。”說着還大笑起來。
敢在皇帝面前說這些話,大概也只有紀王和寧王這兩個不怕死的說了。
皇帝不僅沒有生氣,反笑起來,說道:“諸葛做事就是如此,朕也喜歡他的忠心,還想着多留他幾年,可惜他不肯,只能放他走了。”
其實像賞賜規制這些事,很多皇親國戚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私下裏把好東西拿下來很正常,也只有諸葛青雲去派發賞賜的時候,才做到這麽公正無私。
這樣的臣子不受那些人待見,但卻一定很受皇帝喜歡。所以紀王一說起,幾乎皇帝立刻就想起諸葛青雲這個人,皆是因為別人他不會這麽有印象。
寧王也想起來,“我前幾日在樓子裏聽說,他被人傳言和一個民間女有染,連生意都做不下去,關門回家去了,是這個事兒吧?”
紀王打開話匣子:“對,我也聽說了。肯定是胡扯,那個人的性子連我們都不怕,怎麽可能會因為一個女人就軟了骨頭。”
自然是坊間傳聞,諸葛青雲勾搭上一個商門女,還為了那商戶大開方便之門,幫助搭上了宮裏的貴人。
皇帝臉色沉下來:“皇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兩個王爺立刻把聽來的事情說了一遍,越說皇帝臉色越難看,到最後直接拍碎了桌上瓷器。
紀王唬了一跳:“陛下不值當為這些生氣,外面那些不靠譜的傳聞多了去,要是因為這個計較,我跟寧王的老臉都早就沒了。”
作為風月常客的兩位王爺,在百姓口中早就傳為了老不羞那一類,說兩位王爺是皇室最沒有臉皮的人。
皇帝擠出話語:“他們诋毀的是朕的臣子。”
而且是一個以剛正不阿聞名的臣子,這幾乎激起了皇帝的回憶,因為從前就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诋毀過諸葛青雲,都是因為在諸葛青雲身上沒有讨到好處的貴人,想讓皇帝把這不識好歹的臣子換了,但那時皇帝很清楚這些人動機,從來沒有懷疑過諸葛青雲的忠心。
這種情緒被勾起來,就讓皇帝主動被帶入了這次事件,他臉色冷的能下冰霜。
兩個王爺見不對,都紛紛借機告辭離開。
皇帝這才冷冷吩咐人:“把司徒雪衣給我叫過來!”
他要知道誰在背後做這些事,一個離開宮廷許久的臣子,是什麽人還需要這樣诋毀他。
——
司徒雪衣被叫去禦書房的時候,梁輝就來到了貴妃這裏,梁貴妃現在并不想見錦衣衛,對他也很冷淡。
不過梁輝說道:“大人讓我來告訴娘娘一聲,讓娘娘好自為之。”
梁貴妃氣笑了:“好自為之?”是不是說錯了對象?
梁輝八風不動說道:“陛下已經知道了諸葛青雲的事,現下并不高興,想來會追究是誰散播出去的流言。”
梁貴妃的臉色一下變了,梁輝傳了話就走了,反正已經給了梁貴妃提前準備時間,算是和之前的事扯平了。
皇帝對自己臣子的态度和後宮從來都不同,梁貴妃得寵多年很懂得這裏的輕重,究其根本,都是華紅绡這丫頭當初的自作聰明,做出這些事來,如今隔了這麽久,還是被捅出來了,梁貴妃怎麽也可能讓自己去給華紅绡當墊背。
想到這,美麗的眸中已經陰沉下去。
晚上皇帝來了梁貴妃這裏,臉上神色顯然和平時恩寵不同,花宴的事情肯定也都知道了。
梁貴妃察言觀色,那這件事倒黴的就只能是華紅绡,反正自作孽不可活,她也已經失去利用價值,梁貴妃索性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都督府頭上。
梁貴妃嘆息一聲:“其實臣妾之前也并不知道,那華丫頭竟然因為祛疤膏的事情和孔家那女孩子早有了嫌隙,在花宴上,臣妾才會一時糊塗,聽她在那裏搬弄是非,後來得知是陛下的臣子,臣妾已經知道此事有異,所以最後并沒有為難那孔玲珑。只是想不到,華丫頭做事這樣絕,還要使人傳出這樣的話來。她自己圖個痛快,卻無端讓陛下的臣子受了連累。”
她想抹黑孔玲珑名聲那一刻,大概是沒想到會招來皇帝的怒火。
皇帝惱怒起來是不會顧及情面的,得知華紅绡一個年輕輕女孩子竟然做出這樣惡毒的事,心裏早就厭棄起來,連帶的對都督府都産生了惡意。否則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若不是家裏人教的不好,怎麽會有如此惡毒的心思。
估計這怒火等到都督府反應過來,已經是來不及挽回了。
孔玲珑這将計就計的計劃做的很成功,達到了目的也出了口惡氣。而華紅绡坐在家中定然想不到這天上掉下來的災禍,而她此次怕是也再翻不了身。
與此同時,楚湘館那邊也終于傳來了一個消息,梁輝的那位“結義兄弟”,下落找到了。
☆、196章 大難不死
孔玲珑坐着馬車來到城中一個不起眼打鐵鋪子那裏,在路邊看着鐵鋪裏一個男人佝偻着身子,在烈日炎炎下面揮着手上的工具,打造熔爐上的一柄大刀。
孔玲珑盯着這個人,茯苓也在旁邊,不由輕嘆:“看着就很慘。”
這個人就是隽娘找到的那個兄弟,梁輝當年那位“結義大哥”,當然,眼看這位“大哥”現在的處境,肯定“結義”之情早就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誰能想到這麽多年此人居然就藏身在京城,果然不愧是做過錦衣衛的人,萬分懂得“燈下黑”的道理,只怕梁輝都未必想到。
孔玲珑和茯苓下車,直接走到那鐵鋪,盯着打鐵的男人喊了一聲:“荊無常。”
那人明顯抖了一下,連打鐵工具都握不住,擡起一雙赤紅的眼看着孔玲珑。
這近距離一看只覺得這男人真的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蒼老,最主要神色間一片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荊無常,這個名字倒真的好像預示了他的人生一般,如此無常。
“你們找誰?”荊無常冷冷問道。
兩個嬌滴滴的姑娘,自然不會是來打鐵的。
孔玲珑知道他不會承認身份,索性直視他的眼:“自然是找你。”
荊無常的眼色驟然沉了下來,在孔玲珑和茯苓身上逡巡。
茯苓心裏有點發怵,來的時候綢緞莊的人都覺得應該把方隐帶來,以防萬一,但孔玲珑堅持只帶一個丫鬟,現在看這荊無常一雙眼睛如此可怕,茯苓心中着實難安。
“這裏沒有你們找的人,識相的立刻滾。” 只聽咣當一聲,荊無常扔下了自己正在打造的兵器,轉身就走向裏屋。
盯着他的背影,孔玲珑冷冷道:“曾經的錦衣衛骁騎統領,居然變得這麽沒有骨氣。”
原本以背過身的男人,當下目中精光大盛,只見他倏忽轉身,也未見如何,就一掌朝孔玲珑劈了過來!
茯苓大驚失色,想也不想橫身攔上前,卻被孔玲珑緊緊抓住手腕,根本動彈不得。
孔玲珑就一直看着荊無常把拳頭停在了她臉頰一寸處,不僅面色沒有動一動,甚至眼睛裏還浮現一絲譏削。
荊無常頓時捏緊了拳頭,手中有咯吱脆響。
茯苓顫抖:“你,你想怎麽樣!?”
荊無常到底不會真的對女人下手,其實此時若真的方隐跟來了,恐怕早就打的不可開交,而孔玲珑選擇帶着茯苓前來,顯然是有所依仗。
隽娘的信息裏,荊無常早年是個講義氣和兄弟情的君子,否則也不會被梁輝陷害,這樣的人就算經歷了世事,骨子裏那種氣節不會改變,也不會欺辱兩個手無寸鐵的姑娘。
“誰派你來的?梁輝嗎?”良久,荊無常終于陰沉臉色說道。
他能主動提起梁輝,讓孔玲珑覺得很好,至少說明他從未有一刻忘記過梁輝,而一旦有人找上麻煩,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這個人。
所以孔玲珑先打消了他的疑慮:“沒有人派我來,荊大人也不用草木皆兵,你想想若周圍有人埋伏,會等到此刻還不出手嗎?“
荊無常臉色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變得好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什麽人,你找錯了地方。”
孔玲珑一哂:“荊大人,我們在這裏争論這些沒有意義,看起來你的鐵鋪也沒有其他夥計,不如進去好好說一說,也許荊大人的想法就會改變了。”
這裏的街道雖然冷清,但畢竟還是有行人,這荊無常做事非常謹慎,想必不會願意在大街上說話。
果然,猶豫了片刻後,荊無常就目光示意了一下那間逼仄窄小的屋子。
孔玲珑想也不想立刻朝裏面走,茯苓走過荊無常身旁的時候,感覺雞皮疙瘩都跳起來。
荊無常随後就進來,高大的身體正好把門堵了個嚴實,冰冷目光看着二人。
“你們到底是誰?”
這氣氛壓抑的讓人害怕,但孔玲珑看着男人,下一句話就把氣氛更推向了絕境:“我可以幫你向梁輝報仇。”
聽到梁輝這個名字荊無常一瞬間臉色陰沉,但和在外面不一樣,已經完全不掩飾。
眼睜睜看着荊無常的殺意再次浮現在臉上,茯苓這次終于顫抖挺身在孔玲珑面前,這人果然是個危險人物,小姐還說什麽此人是君子,錦衣衛裏哪兒有什麽君子?
“誰告訴你,我想複仇?”荊無常沒有動手,卻是再度有些冷笑起來。
“不是嗎?”孔玲珑反問,“這麽多年,荊大人沒有離開京城,寧願暗無天日過這種日子,不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好把梁輝徹底殺了嗎?”
能讓人像老鼠一樣茍延殘喘,從不會是因為什麽可笑的不舍,而是刻進骨子的仇恨。
荊無常渾身顫了起來,他幾乎惡狠狠看過來,他躲在這裏九年,被一個小丫頭找到了藏身地,還被當面這樣激,但凡他心裏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那些道德枷鎖,此刻這兩個姑娘都會是死人。
孔玲珑伸手按在茯苓顫抖不停的肩頭,目光依然和荊無常相對:“看大人手上纏繞的同心結,似乎是女人發髻編出來的,看來大人情深,這麽多年仍舊惦念着結發妻子?”
殺意的眼睛立刻變成了赤紅一片,荊無常的身軀甚至都踉跄了一下,看着他一瞬間仿佛失魂的樣子,孔玲珑就知道她賭對,這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他已經成為“他人的妻”的妻子。
孔玲珑這時看了一眼茯苓:“大人想必不知,尊夫人當年以前你身死,之後小産,身體便落下了寒疾,這麽多年也未痊愈。我這丫頭,前段時間,還去給她請過脈。”
孔玲珑說了個無傷大雅的謊,況且暖宮湯的藥方本就出自茯苓,這麽說也沒錯。
聽到“小産”和“寒疾”,高大的漢子瞬間變站不穩,臉上的蒼白更明顯。“趙娘……趙娘她……”
梁輝“妻子”閨名趙雪雲,正是當年趙家的小姐,剛及笄就許配給了骁騎統領荊無常。
茯苓這時也明白了,和孔玲珑相視後大着膽子站出來,說道:“我去看診的時候,見那位夫人肩頭,有一枚紅痣,而且她的手上,也戴着和你一樣的同心結。”
結發之妻,想來當年兩人成親,便是用彼此的頭發編成了同心結拴在手上,而荊無常一聽說自己妻子迄今還戴着當年的定情之物,頓時那臉色已經難看的不能看。
孔玲珑看這七尺男兒因為聽她提到了一句發妻,就如此動容悲戚,也忍不住心裏動了動,片刻語氣才放緩說:“你不放棄地留在京城,想必也想報仇之後見到妻子,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可放不下?”
一語将荊無常的心裏所想都擊破了,荊無常潛伏九年,必然一心戒備,不會輕信于人,但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只要有報仇的機會,難道他還要放棄嗎?
“恕我直言,荊大人在這京中九年,但凡有機會,梁輝都不會活到現在,既然之前九年你沒有機會,那再給你多少年,你都不會有機會。”孔玲珑說出這番話,成功地看到男人竭力僞裝的面具崩塌。
荊無常想報仇,想奪回妻子,可他現在的能力,早已經不能和手握皇城半壁江山的梁輝比較了。
果然良久之後,荊無常帶着死寂的聲音說:“那你呢,又為什麽要幫我?”
早猜到他有此一問,孔玲珑說道:“因為想殺了梁輝,對付錦衣衛的,不止你一個。”
荊無常臉色動了動,錦衣衛一直樹敵太多,梁輝這個人也是不擇手段,要說暗中的仇人也是不知凡幾。
但眼前這女孩子,年紀輕輕,卻跑來對他說這一番話,他也越來越拿不準她的身份。
荊無常說道:“姑娘有這個本事,查到我藏身的地方,甚至對當年梁輝爬上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想必姑娘自己的勢力就足夠強大,那又何必來找我一個廢人合作。”
說到最後,他有些冷笑。只是這冷笑,多半是對自己。
孔玲珑看着他的臉,眸中掠過同情和了然,梁輝當年不僅陷害了荊無常,放火之前還挑斷了荊無常的經脈,梁輝這人狠毒謹慎,便是要荊無常再也沒有能力和他對抗。
荊無常斷了經脈,武功就等于大損,想必這些年他一直不動手,除了錦衣衛勢力龐大之外,也有知道自己已經沒那個能力的原因。
“荊大人斷了筋脈還有如此威力,方才在門口那一拳也是虎虎有力,看來只要假以時日,梁輝那樣的人,根本不會是荊大人的對手。”孔玲珑說着。
荊無常怒極反笑:“你是長了一雙什麽眼睛,假以時日,假以時日筋脈就能續上?”
還從沒有哪個人敢對練武之人說出這樣的笑話,當真是嫌不夠羞辱嗎?
孔玲珑看着他:“只要大人有心,我願意助大人一臂之力,為大人治療受損筋脈,讓荊大人重回昔日巅峰。”
荊無常的武功,在當年可以排進錦衣衛前三,否則梁輝也不至于如此忌憚,使盡陰邪手段陷害這個“大哥”。
荊無常目光中含着難以描述的複雜光芒,“重回昔日巅峰,你當真不是在說笑?”
孔玲珑目光清冷的看着他:“我一個人的能力不足以扳倒梁輝,但是荊大人一個人也做不到,可若是我和荊大人合作,這個目标就未必不可以達成。”
之前,孔玲珑就說過,她會像談生意一樣和荊無常交談,所以她不擔心什麽危險,更沒有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