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明

黎明

等到差不多五點半，天邊的第一道光終于遠遠亮起。現在還是二月份，天亮的時間并沒有那麽早。

林婉妍一直盡心盡力守夜，偶爾能聽到傳來的，零星的求救聲與喪屍嘶吼聲。

這并不奇怪，就如池旭所說，大晚上開着燈暴露自己，自然會有人聞風靠近。人一多，事兒就多，危險程度直接max。

她們二人人數少，但是精。相比之下，反倒是她倆平平安安過完一夜，還各自睡了幾個小時。

林婉妍看着時間差不多，活動了一下筋骨，把池旭叫醒。對方懵了幾秒後很快就清醒過來，問道：“現在幾點？”

“五點四十，你去洗漱一下，我再跟學姐确定路線。”林婉妍說完便打開了語音通話。看對方已經絮絮叨叨和對面商量起來，池旭毫不拖沓地翻身起床，去一旁拿燒水壺裏剩的水洗臉。

林婉妍簡單跟楚清秋說了幾句——其實二人都心知肚明，太過詳細的計劃反而沒有用。大學城是個挺大的地圖，開車全部逛完多少也得半小時。現在末日，花費的時間更是不可估量。

何況，變數一定不會少。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楚清秋打算開車到理工校區的大路上，林婉妍跟池旭跑出來。理工教學區大部分建築比較老，車開進來不太方便。

眼看着時間到了，林婉妍和池旭二人背起包毫不留念地起身移動到大門口。池旭确定附近沒有危險後，林婉妍刷了卡便出去。

依舊是林婉妍打頭池旭在後的隊形。林婉妍此時握住長刀，她在末日裏被迫練成眼觀四方耳聽八路的大佬。這塊區域的地形不是非常複雜，但有一個問題——從她們所在的辦公樓跑到大路上需要經過空曠大操場，而大操場上完全沒法隐藏自己。

不僅是怕自己暴露在喪屍面前，也怕暴露給人。

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盯上呢？兩個學生，被盯上的可能性簡直太大了。

以防萬一，林婉妍最後還是決定繞一下路，從教學樓繞到外邊。

這大大增加了她們耗時，但總比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好些。

說走就走，林婉妍帶着池旭一直警惕地前行，利用周邊物品隐藏自己的身影。偶然有那麽幾只喪屍誤打誤撞到她們面前，全被林婉妍秒殺後放倒在地。沒過一會兒，林婉妍身上又都是血跡。

“上車後得墊個墊子，不然要洗車了。”林婉妍默默看着自己衣服上沾的腐爛發臭的血跡，無數次感慨。

“快走吧，別浪費時間。”似乎又有喪屍注意到她們，池旭急忙推了推對方。

二人一路前行，有驚無險地穿過辦公樓區域到達教學樓。

然後，她們發現——

“這裏喪屍是真他爹多……”林婉妍震驚了。不說別的，光每棟教學樓的一層，教室內或教室外都密密麻麻聚集喪屍。肉眼可見的走廊上到處都是噴射的血跡，還有倒在地上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從服飾來看，不少喪屍生前都是和她們一般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前途無量，卻就這樣葬送在突如其來的末世。

也許……他們本可以躲過一劫。

但是林婉妍她們四人卻對即将到來的末日緘口不言。

林婉妍剛想把這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腦內——別聖母了，你只是普通人，除了身邊最好的姐妹和父母，你有更多能力去保護別人嗎？到時候自己都活不下去，還沒拯救他人。大家都是自私的，如果換成別人，他們肯定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她忽然愣住了。

林婉妍有些茫然地看着教室裏走出來的一個喪屍。

它的身體還算完整，似乎只有手背被咬了一口。臉上并沒有被血跡蓋滿，依稀看得出生前那張俏麗小臉。身上穿着跟布丁狗聯名的衛衣與百褶裙，衛衣前印着的布丁狗圖案髒兮兮，蹭滿了蛆蟲與碎肉，原本可愛的面龐在此刻卻顯得無比驚悚。對方化了淡淡的妝容，卻能看出粉底液上一道道淚痕和暈開的眼線，本該精致的麻花辮被扯了一半，黑發亂糟糟地散下來。

林婉妍認識，池旭也認識。

那是她們這屆的宣傳部長。

“趙……雅馨？”林婉妍艱澀地開口，滿眼不可置信。

她忽然覺得連呼吸都很困難，胸口一陣陣地疼。

趙雅馨，非要說的話，她們并不熟。

女孩子是典型的校園風雲人物，似乎每時每刻都在對別人笑，人又長得可愛。這樣好脾氣的甜妹誰不喜歡？即使不熟悉，路上碰見了也會打聲招呼。

林婉妍唯一一次跟對方搭話是在十月初的國慶晚會。當時A大也想順便慶祝一下校園翻修成功，辦得轟轟烈烈。可惜林婉妍那段時間正好有個ddl，忙得不可開交。不遠處操場上舉辦活動，她一個人窩在一樓自習室畫圖。

她正畫呢，突然一道聲音插來：“同學，你怎麽不去參加活動？”

林婉妍擡起頭，看到面前正是出名的趙雅馨，連忙回道：“我有個ddl去不了。”

“這樣啊，但是你在這裏不會很吵嗎？樓上單人自習室會安靜點哦。”趙雅馨伸手指了指上方。

“這……”林婉妍看了一眼自己的圖，還是說實話，“第一次校慶去不了挺可惜……我就想呆在這聽聽聲音也好，湊個熱鬧吧。”

她原本覺得沒啥，結果趙雅馨一瞬間雙眼就紅了，大眼睛眨巴眨巴像是要掉眼淚一樣。

林婉妍都不知道什麽情況，趕緊先安慰人：“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別往心裏去……”

“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孤獨。你們老師怎麽這樣啊，校慶還布置作業？”美女打抱不平，但因為她那紅彤彤的眼角和鼻尖顯得毫無威懾力。

“沒事，其實我們專業好多人做完了。我前段時間出去研學，才拖到今天的。”林婉妍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雖然她心裏真的很可惜去不了校慶。

但是美女都要哭了，先哄美女吧。

趙雅馨咬咬嘴唇，軟糯得像個小白丸子，忽然伸出手：“這個給你。”

“這是……”林婉妍一看，少女手心裏靜靜躺着一塊糖。

“我剛剛抽獎贏的，可能我運氣不太好……只贏到這一塊。”趙雅馨解釋。

“我去，那我怎麽能收呢，唯一一塊你還是留着收藏吧。”林婉妍誠惶誠恐地揮揮手。

“沒關系！你吃了吧，我等會還要去主持節目不能陪你多聊了。希望這塊糖讓你不要太孤獨，趕ddl心裏也要是甜的呀。”少女一把将糖塞到林婉妍手裏，軟軟地說。随後她走了出去，到門口時還回頭揮揮手：“那明年校慶你一定要來哦！如果你們老師又布置作業，就和我說，我去給你抱不平！”

說完，她還揮了揮自己的小拳頭。

林婉妍看着對方遠去的身影愣了許久，最後低下頭，看着手裏那顆小小的糖。

她太可愛了，她也喜歡一切可愛的東西。

比如布丁狗。

同樣是在校園，同樣穿着可可愛愛的衣服。

但是再也不會收到一顆糖，也不會有下一次校慶。

林婉妍吸吸鼻子，強行把那陣似乎要漲裂心髒的酸澀壓抑住。

同學們這半年的相處走馬觀花般在她腦中過了一遍。這是她們第一次直面地，毫無準備地窺見了末日的殘忍。

如果她們當初告知多一點人，是不是……

自己簡直像間接導致別人死亡的罪魁禍首一樣。

末日開始後，她們除了父母的信息誰也不回。無論是老師在群裏一遍一遍的艾特，還是其他同學友人瘋狂的，詢問她們是否安全的私信。

不想暴露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好像是在逃避。

逃避和認識的人的接觸，強迫自己忽視在末日裏已經死去的，曾經見過面的人。

就在她進一步自我厭棄時，另一只手忽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池旭。

林婉妍轉過頭，池旭正平靜地看着她。對方手心裏傳來的熱度在一遍遍安撫她，直到林婉妍冷靜下來。

“婉妍，聽着，我不知道你和趙雅馨有多深的交情——但是現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具屍體。”池旭似乎也不好受，但她用力地看向林婉妍：“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不要把自己當罪人，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病毒。”

林婉妍沉默了半晌。就在池旭要再開口時，林婉妍忽然抽出被她握着的手，舉起長刀。

“教學樓的喪屍太多，但我們沒時間原路返回了。現在前方走廊的喪屍相對最少，我們直接沖過去，進隔壁第二教學樓的衛生室。衛生室後陽臺可以勉強看到通往大道的路，我們等學姐到的時候直接從衛生室直線過去。”

她說得很艱難，卻十分堅定。

池旭便收起手，同樣朝對方點點頭。

林婉妍深呼一口氣，下一秒便開始狂奔。她的速度太快，走廊最前方的喪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婉妍兩刀砍殺。池旭緊緊跟在後方，偶爾處理一下林婉妍沒來得及殺死的喪屍。

這段路争分奪秒，二人都不敢大意，只能在教室裏的喪屍出來更多前趕到第二教學樓。經過一晚上的修整，林婉妍現在的體力早就恢複，在前方開路綽綽有餘。

走廊很快便跑過一半，林婉妍雙眼直視前方，直到離那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前邊的喪屍已經注意到她們的聲響，正不斷靠過來，而那只喪屍也不例外。

林婉妍只是握住長刀，強迫自己和那雙美麗卻早已失去神采的雙眼對視。

然後，她舉起刀，朝對方的頭砍去。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源源不斷的喪屍會讓這段路越來越棘手。事實上，林婉妍甚至在砍殺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腳步。那具屍體未倒，林婉妍已經沖到更遠的地方了。

它留在了原地，可林婉妍還要往前走。

握着刀的少女神情不變，像戰場上最堅定的戰士。眼角那麽一點濕潤落下，很快又被匆忙的腳步與血液掩蓋。

這一次，真的是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