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課

代課

六月中旬明霁搬了新家。

這一帶綠化做的很好,窗前屋後,綠意映滿牆。

沒有蚊蟲招惹,更多的是大自然蓬勃的生命力和含着清新的趣味。

明霁很喜歡這種天然的平靜,哪怕待上一整天,與世隔絕。

現在不行。

前幾天郵寄的物品已經放在驿站很多天,工作人員打電話催促,張玉芳也寄了東西過來,最讨厭的豆角。

“媽,我不吃豆角。”太陽很大,明霁戴了遮陽帽依舊曬到要融化:“寄過來也是浪費。”

“可以分給你鄰居,同事吃。”張玉芳那邊機器嗡隆嗡隆的,噪音極大:“豆角多好吃,正是應季的蔬菜。聽說燕城物價高,你在那裏不一定能買到我這樣純天然的,咱家我可是一點農藥都沒打。”

沒打又如何,它都是豆角了,還能好吃到哪裏?

每年的六七月份,家鄉雲城掀起一股“豆角風”,家家戶戶翻着花樣做豆角。

早上清蒸豆角,中午茄子豆角撈面,晚上豆角炒肉。偶爾改善一下夥食,頂多在變了名稱的豆角上撒上一把荊芥做裝飾。

吃不完的晾曬成幹豆角,冬天留着過年吃。一年四季,豆角貫穿整個雲城孩子的一生。

明霁擦了把汗,昨天晚上做噩夢,夢的內容是豆角成精追殺她跑了一個晚上。

寄過來的都是大件,明霁一一找出來簽收。工作人員怕她一個人拿不動,特地找了一輛小推車。

“謝謝。”工作人員幫她綁好,又教她如何拉最省勁,明霁由衷感激:“我很快回來還給你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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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換的房子有電梯,明霁沒費多大勁。

都是一些衣服和舊書。明霁小心拿出來撫平運輸過程中形成的褶皺,用衣服撐子挂好衣服,看到整整一箱帶着泥土的豆角,整個人都非常不好。

很想通通扔進垃圾桶,又不忍心。

張玉芳很少給她寄東西,信息過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在做夢。

明霁找了個超大號塑料袋裝好放進冰箱。實在吃不動的時候再扔掉也不遲。

收拾完一切,地上還剩下最後一個紙箱。四四方方的,不大卻很沉,明霁沒有留快遞的習慣,她喜歡網購一大堆,壘起來一起拆,很快樂。

明霁粗暴地剪開外包裝,是一些書,但不是她的。左下角似乎印着圖畫,泡沫裹得嚴嚴實實,只漏出封皮外的幾個大字。

她靠近了看,險些一口水沒把自己嗆死。

“咳咳咳—”

上面赫然塗畫着難以啓齒的名字和令人面紅耳赤、不可言說的畫面。

那是坦誠相待的人兒……各種各樣的姿勢,采用朦胧的筆調模糊了細節處,更加暧昧。

全是18|禁!

明霁騰地站起來,跑去樓道外扒拉出剛才扔出去的紙箱。可惜名字被剪刀劃掉了,只能看出個地址,電話也是虛拟的,無法打通。

沖擊力太強,明霁晃了晃腦袋趕出這些驚世駭俗的畫面。不過……那本漫畫她好像看過。

當時上大學,她對面的一個女生特別喜歡大半夜縮在被窩裏看。宿舍長經常半夜聽見有人在偷笑,挺毛骨悚然的,後來被抓住真相大白,這本漫畫書在室友強烈的推薦下傳閱整個宿舍,大家不約而同喜歡上,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明霁回味了好幾秒又湊過去看了幾眼,應該是新出的一期,作者她熟悉。

為什麽呢?

因為印象太深刻了,叫:暴打豆撅子,合理懷疑作者和她是同一個地方的。

明霁壓好紙箱,裏三層外三層重新包裝了那套漫畫書放進玄關處的櫃子裏。

其實可以放回驿站等人來取,明霁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裏面的內容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險,萬一對方是個臉皮薄的人,這禍她可就闖大了。

送完推車回來,明霁接到了唐念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十萬火急的吼聲:“七七,救我狗命!”

嗯,又要忙起來了。

明霁呼了口氣:“說吧,怎麽救。”

“我現在人在外面,但是晚上臨時調了一節課,你可不可以幫我去代一下啊。”

“時間地點發給我。”電梯開了,裏面站了一個人,她愣了一下,走進去往旁邊靠。

“太愛你了,親一個!”唐念哈哈大笑:“改天請你吃飯。”

挂斷通話,信息很快跳進來。

明霁無聲笑了笑,速度可真是夠快的。

門緩緩合攏,将空氣中的嘈雜隔絕在外。

電梯開始上升,世界歸于寂靜。裏面的鏡子映照出男人面無表情的臉。

明霁呼吸微微一滞。

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極好地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膚色白淨,眉眼冷淡。

骨子裏流露出來的攝人心魄的東西并沒有因為黯淡的光線和扭曲的畫面而削弱半分,甚至無意多了一絲蠱惑。

不經意的,明霁舉起手機打開攝像機,輕輕摁下快門。

“咔嚓!”

平靜中出現裂縫,尴尬地沉默蔓延整個電梯。

聽到聲響,男人只微微側了一下頭,并沒有多餘的反應。

明霁心裏松了一大口氣。

就在剛剛,她感受到來自身旁人到了強烈的壓迫感,緊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這時,顯示屏停止跳動,六樓到了。明霁逃命一樣飛快跨出電梯,拿出跑八百的氣勢奔到對應的房門號。

男人走在她後面,明霁內心疑惑,難道他也是六樓的住戶?

她一回頭,餘光一抹黑色身影從她旁邊經過,然後叮一聲,消失在旁邊的房間。

明霁清清楚楚看到,他最後的眼神裏滿是冷漠,而冷漠之下藏着三個字。

“神經病”

明霁冤枉,早知道光明正大地偷看好了,何至于如此狼狽。

看在他長得帥的份上,原諒他了。明霁欣賞完照片之後,分到美男組的文件夾中,換了身衣服出去上課。

她經常來燕大旁聽,學校的路線記得滾瓜爛熟。按照唐念給的信息,明霁一路騎着小電驢晃晃悠悠停在“毓秀園”門口。

三個描金大字在晚霞的映照下別有一番風味,明霁摘下頭盔,選取一個合适的角度拍了幾張照片。

人生是來記錄的,明霁喜歡用相機留下她到的每一個足跡。

教室窗明幾淨,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

明霁找了一個中間靠窗位置,牆上的鐘表顯示還有半個小時上課。于是她掏出包中提前準備好的課本以及一沓試卷考試改正。

她是一名高中語文教師,早八晚十的,每天除了必上的課程之外,還要兼顧學生的心理健康、監考以及改卷子的艱巨任務。

學校催成績跟火燒眉毛一樣,難得的休息日,還要免費加班加點給學校當苦力。

明霁真心實意認為學校應該給她頒一個全勤勞模獎。

學生的答案五花八門,一個翻譯題千奇百怪,想不笑都難。

改完最後一張試卷,正好上課,附近的學生聽到鈴聲自覺收起娛樂用具,規規矩矩地做好準備。

頂尖大學的學生真是能夠擔當起學霸二字。

鈴聲打完三遍,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淺色的西裝,頭微微低着,瑩白的燈光打在他頭頂,泛着粼粼的光芒。

三兩步走到講臺,輕輕放下手中的書。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

“不是顏教授的課嗎,我走錯教室了吧?”

“沒有,這就是階梯301,老師走錯了。”

下一刻,男人的聲音響起:“大家好,我是徐清硯,顏教授有事來不了,這一節課我代他上。”

聲音很好聽。一字一句,若珠玉落盤,唯一的不足便是太冷了,讓人遙想到北方廣闊土地上靜靜落下的雪。

随着他位置的變化,明霁一擡頭,在目光觸及到徐清硯那張俊美的臉時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

明霁當時回到房間心中一直猜想徐清硯到底從事什麽工作。

他長相俊秀并無文弱之感,眼梢稍長,鼻子很直,無論是皮相還是骨相,完美诠釋了“漂亮的有攻擊性”這句話。但他五官清晰,整體淩厲,顯得冷冽又難以接近。

一瞬間,明霁腦海中閃過醫生、公司高層人員、律師、演員等詞彙,根本沒有考慮教師。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同行。

徐清硯講課很認真,一字一句,聲音不大不小,整個教室的人都可以聽清楚。

與在電梯間表現出來的漠然不一樣的是,講臺上的徐清硯少了一份銳利多了一絲平和,和大多數老師一樣,會在中間穿插幾個問題供學生們思考讨論。

不過,又存在着本質的區別。

評價出乎意料的犀利與刻薄,說出的話完全不留情面。

“拆東牆補西牆,邏輯漏洞百出。五個意象也是個長各的腿,轉折生搬硬套。答案流于表面,時間是拿來用的而不是浪費,不要本末倒置。”

“愛情的确是《春江花月夜》所表達的主題,但只是其中之一,重要的是對無限的宇宙和有限的人生的思考,難道高中學的全部還給老師了嗎?還是說現在你們的腦子裏只剩下情情愛愛?”

原本大多數學生對他的到來懷揣着十二萬分的激動,尤其是他不凡的談吐和與周身氣場格外不一的氣質,更将徐清硯本身獨特的魅力上升到更高的一個層次。

然而此時此刻淬了毒的評價帶來的傷害遠遠超過了他第一印象帶給人的愛慕和好感度。

徐清硯深邃的瞳孔看向臺下,淡淡地開口:“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想清楚了再回答。”

于明霁而言,徐清硯是一張白紙。她手中的顏料是根據徐清硯的言行變化的,明亮的色彩上因為現下真實的感受而蒙上了一層冷色調。

盡管距離學生時代已經三年,可十六年來形成的肌肉記憶不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很快消失,聽到問題的一剎那,明霁渾身緊張起來,心跳得也很快。

無論過了多久,面對提問,她還是本能地慌張。

但她這人有一個優點,情況再緊急,她面上總是鎮定得讓所有人認為她胸有成竹。是否可以回答上來不重要,關鍵是有沒有直面的勇氣。

明霁擡起頭看向大屏幕,猝不及防對上徐清硯的眼睛。深黑色的眼眸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驚訝,不過很快掩飾下去,又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樣子。

明霁心頭一哆嗦,直覺告訴她兩個字:完了。

果然,前方徐清硯切換圖片:“第五排中間,靠窗的那個,說說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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