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毒

中毒

徐清硯當然不可能接受來歷不明的蔬菜和食物,尤其是明霁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人送的東西。

所以,第二天一早,明霁出門上班時看到了走廊放着的飯盒以及長長的翠翠的豆角。

明霁心痛又慶幸。心痛的是辛苦努力的成果被當做垃圾一文不值,慶幸的是終于擺脫了豆角的噩夢,至少昨天晚上她沒有再做夢和豆角打得你死我活了。

不過轉過頭來一想,徐清硯确實是做出來這種事的性格。她如此冒犯,換做他人早該罵的她狗血淋頭了,甚至會在自己攔住去路之時毫不猶豫地大力撥開她,根本不會留給自己說話的餘地。

思及此,明霁心頭湧上愧疚。本來是想要詢問答案的不合理之處,事情不知為何超出了控制,尤其是在看到徐清硯耳朵染上緋紅的那一刻,挑逗的心思更加強烈。

莫非,自己有第二人格,是女流氓?!!

驚悚,以前她也是看到黃色畫面會羞憤的人啊!以後還是少看點類似的文章吧,搞得人心黃黃的。

正好電梯到了,明霁踏進去剛要關電梯,清潔工阿姨着急忙慌地推着垃圾車跑過來,明霁伸手擋了一下,關了一半的電梯門再次緩緩打開。

阿姨很感激:“謝謝姑娘了。”

明霁笑了笑:“不客氣。”

阿姨拎着拖把進了電梯,陡然輕松下來,她喘了幾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麽,扭頭熱心問道:“姑娘,你吃不吃豆角?”

明霁嘴角抽了抽,堅定地像入黨:“謝謝阿姨,我不吃豆角。”

阿姨被拒絕,遺憾道:“這豆角多好啊,我瞧着挺新鮮,也沒蟲眼,怎麽全部扔掉了呢?正好可以拿回去煲湯。”

明霁低頭看了一眼:“阿姨這是你在樓道撿的?”

“是啊。”阿姨說:“我來這裏清潔工好長時間了,每天都可以在樓道看見不同的東西,還都挺貴,有錢就是好,浪費也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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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霁:“阿姨,豆角放一晚上了,夏天又熱,保不齊變質,吃了會生病,還是放垃圾桶吧,你要是想要,我那裏有,都送給你。”

阿姨想了一下,果斷扔進垃圾車,認可道:“說得對,差點忘記,還好你提醒我了。”她感嘆道:“放豆角的那棟住戶,好像就是因為豆角中毒,昨天晚上緊急送進醫院了,差點死人。”

“啊?!”明霁心跳了一下,扭頭問道:“什麽死人!”

“你沒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嗎?”阿姨說起八卦繪聲繪色的:“醫護人員來了一大堆,火急火燎的,那陣仗,那架勢,可大了。人現在在ICU躺着呢,你要是不吭聲,說不準我也要進一趟醫院。”

阿姨的這個故事可謂是驚心動魄一波三折,最終大難不死剩下一條命茍延殘喘,聽者不住唏噓,聞者落淚。

“哎!你說年紀輕輕的—”阿姨共情能力很強:“做飯也沒個輕重,熟沒熟都不知道嗎,現在遭了這般罪,可憐喲。”

“你說他該不會—”

“阿姨!”明霁打斷她的自說自話,生怕再說下去給人送走了,她努力冷靜下來:“那他現在情況到底如何,你知道嗎?”

“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電梯門開,她推着車出去:“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娘,煮飯一定要切記多熬一會兒,別學他。”

明霁失措地點點頭,急步到小區保安那裏:“大叔,昨晚救護車來了,你知道是哪家醫院的嗎?”

保安放下茶杯,慢悠悠道:“好像是燕城大學第一醫院。”

在工作群裏請了假後,明霁随即改變路線搭地鐵去醫院,一路上內心慌張又懊悔,紮了無數自己的小人之後,只希望老天保佑徐清硯一定一定不要有事,否則她萬死難其咎。

明霁打開手機看路線,一則廣告跳出來,轉了幾圈自動換了小視頻,裏面講,新城市一家三口吃了沒炖熟的豆角中毒,兩人緊急送往醫院急診,一人躺進ICU生死未蔔。

一家人追悔莫及。

旁邊大媽瞅了一眼:“哎,這倒黴催的。”

人就怕聯想,明霁是個越想越詭異的。她想昨晚徐清硯經過了難熬的疼痛,有沒有挺過來,現在是在ICU還是轉入了普通病房,亦或是……不敢繼續下去了。

清潔工阿姨的話又盤旋耳邊。

“你說年紀輕輕的。”

對啊,年紀輕輕的。誰不是年紀輕輕的?萬一她真的背上了人命,明霁咬咬牙,她也認了,大不了過幾年鐵窗生活,出來她依舊是一條好漢。

當務之急是徐清硯的生命安危。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扁鵲、孫思邈、華佗各位神醫,行行好,救救他,順便救救自己。

年紀輕輕的,哪能說走就走!

腦子一團亂麻地下了地鐵,明霁定定神忐忑地走進醫院。

上一次來醫院還是六年前,長久不來,她都忘了流程了。

明霁來到護士臺,輕聲問道:“你好,我想找一名叫徐清硯的人,昨晚因為食物中毒被送來急診,請問—”明霁頓了一下:“他人現在情況怎麽樣?”

醫院大樓門廳人來人往,明霁心不在焉地迅速寫下自己的名字和信息,眼錯不眨地觀察着護士的一舉一動。

“徐清硯是嗎?”前臺值班護士查了下電腦,“的确有這麽個人,不過情況沒什麽大礙,現在人已經出院回家了。”

明霁重重地吐出郁結在心中的濁氣,一顆石頭終于落了地,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這算是劫後餘生吧,感謝各位神醫們,回家定不會忘記上柱香。

她随便填了個手機號碼,把登記表合上還給護士,轉身盤算着怎麽給徐清硯道歉才好。

明霁打開手機挨個回複信息,心裏想着事情沒注意到斜側方轉過來一個人。

等到明霁餘光瞥見前方的人時,已經來不及了。

咚一聲,明霁頭撞上一個硬硬的東西,捂着頭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道歉。

“對不起,我沒看到前面有人,抱歉,你沒事吧?”

“明霁?”對方驚訝的聲音響起來,顯然是認識她。

明霁皺着眉擡起頭,看到對方時,也是一般驚訝:“沈學長!好巧。”

沈聿橋收起文件夾,垂在一旁,眼睛彎起,溫和地說:“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明霁看見他身上的白大褂和胸前的工作牌,驚喜地問:“沈學長是這裏的醫生啊。”

“對,今年剛來這裏。”沈聿橋關心道:“剛才沒撞疼你吧?”

明霁擺擺手,笑起來:“當然沒有,是我沒看清路。”

沈聿橋自然而然地問:“你來這裏是生病了嗎?我可以幫忙。”

明霁搖搖頭,又點點頭:“不是我,是我的鄰居,因為我的失誤導致他食物中毒了,我很難過,是來探望他的,不過他已經出院了,我現在準備回家。”

沈聿橋了然:“人沒事就好。最近天熱,食物容易變質,中毒高發期,多注意一點。”

明霁記在心裏,走之前特意詢問沈聿橋預防中毒的方法和用藥問題,沈聿橋耐心地為她一一解答,明霁很感激。

“沈學長,醫生工作很忙,耽誤你那麽長時間,非常不好意思,哪天有時間請你吃飯。”

沈聿橋唇邊漾開淡淡的笑意:“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明霁在藥店買好藥,登上回家的地鐵。沒有出發前的緊張和不安,現在只剩下對上天眷顧的感動。

這次不論徐清硯如何罵她,她都承受着,不管如何,這件事情她全責。

地鐵門開開合合,紅燈亮了又變,她想起沈聿橋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溫文爾雅。少年時代的青澀經過時間和歲月的打磨而消彌,本就溫和的性格下裹了一層沉穩的外殼,愈發從容起來。

沈聿橋是比她高了兩屆的大學學長。

那天是端午節,明霁因為家裏的破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室友們都回了家,只剩她一個人在宿舍也沒意思。她獨自出來一通亂逛,心情不好的時候做什麽事情都不順心,哪兒哪兒都倒黴。

買的糖葫蘆酸掉牙,好容易排上最想吃的小酥肉被告知賣完了。禍不單行,偏偏下起了雨,路人急着找地方避雨,有傘的沒傘的,在歡喜的節日中都是成雙成對的,只她形單影只。

好嘛,沒有太陽的日子,影子也抛棄了自己。

她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用來洩憤,沿着石子滾過的痕跡找了一家屋檐暫時躲雨。

旁邊是一家棗糕鋪,又香又甜的氣味夾雜着雨水的鹹腥一點一點鑽進鼻孔,一上午沒吃飯了,明霁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買了一份棗糕,還沒到手,熊孩子從面前經過碰掉了自己一口沒吃的食物。

吧唧一聲滾落在雨水中,很快被暴雨打得不成形。

以往道個歉,明霁昧着良心過去了。可現在心裏的火根本壓不住,尤其是那小孩兒笑得放肆一點也不在意的神色觸及了她內心的隐痛。

明霁厲聲喝道:“喂,那小孩兒你站着,你打翻了我買的東西不道歉嗎?”

“你自己沒拿穩幹嘛賴我頭上!”

理直氣壯。

明霁火氣噌噌往上冒:“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你撞了我,不許走!”

小孩兒突然大哭了起來,尖銳的哭喊引來衆多人的側目。

家長這個時候趕過來,一把推開明霁擋在小孩身前,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你怎麽回事兒?那麽大人了還欺負小孩子,懂不懂事啊!”

雨天地板濕滑,明霁險些摔倒,忍無可忍,氣到發抖,理智還在:“是他撞掉了我的東西,他不道歉,是他的問題,不是我,你怎麽不問問他?!”

“我怎麽沒看見?”家長也是會氣人的:“他一個孩子,至于這麽不依不饒的嗎,掉了再買一份不好了,非要疾言厲色,什麽人啊!”

“是損失了利益需要道歉并且請你好好管教你孩子的可憐無辜受害者。”明霁一字一句:“聽明白了嗎?聽不懂我說話的先不要放出來亂咬人。”

“你神經病吧。”家長複雜地給了她一個白眼:“”莫名其妙”拉着尚在抽泣的小孩兒走了。

明霁火山噴發:“別以為你很正常!”

“還小孩子不懂事,也沒見你多懂事,去你媽的神經病。”

沒人搭理,明霁的話淹沒在傾盆大雨中,顯得她像個上竄小跳還不讨好的小醜。

沒辦法,小醜也是人,也需要吃飯。別人生悶氣可以飽腹,她不一樣。

明霁餓得快要暈倒。

沒精打采地進入一家快餐店,明霁随手點了一份套餐,靜靜等待。

會倒黴的人有黴吃,漢堡上錯了,還踏馬是最讨厭的藤椒口味。

麻辣在舌尖翻滾跳躍,一遍又一遍刺激着脆弱的胃部,火辣辣的難受。難以言喻的酸澀與種種不幸攪合在一起變成惆悵的委屈,輕而易舉摧毀明霁長久以來建立的心理防線。

她突然無聲地笑起來。

對面的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避瘟神一樣跑開,在背後指點。

她心中有個聲音在歇斯底裏地大叫:

無語死了!這個破世界怎麽多傻杯,能不能自己安個天線爬遠點!

明霁當時恨不得立刻掀翻店內的桌子,氣勢洶洶地和店員罵上一架,吵得他們不得安寧。

想了想自己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富豪大佬,只是個翻身充電線都少一截的窮逼。

砸壞把她賣了也賠不起。

雨水順着發梢滴落,地面洇濕一片。上錯是店員的責任,既然讓她不好過,那誰都不要開心好了。

明霁剛要起身去找麻煩,眼前一黑。

不是吧,倒黴到眼睛也要失明了嗎?

不對。

不是眼睛失明,一條柔軟的毛巾蓋在了自己頭上。

明霁猛地拽下毛巾,只見面前一個身着工作服的服務員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溫和地看着她。

身姿清瘦,眉目疏淡,清清朗朗。

“同學,我看你淋了雨,頭發不擦幹小心感冒發燒。”青年的聲音淺淺淡淡,如春風吹拂,帶着闊別已久的春日暖陽,落到人心底。

明霁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莫名煩躁,賭氣道:“生病就生病,大不了死了。”話畢,她自嘲道:“哼!我踏馬今天倒黴,跳樓說不定也能卡牆縫。”

青年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明霁的反應如此反常,他也不惱,一如既往地笑了笑,輕聲安慰:“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難過的事,但請不要說這種晦氣的話。否極泰來,物極必反,我看淋雨也不全然是壞事,遇水則發,你以後一定會好起來的。”

明霁呆呆地看着他,青年反手拿出一個粽子遞過來:“同學,人都會有倒黴的時候,不要喪氣。今天是端午節,送你一個粽子吧,祝你平安喜樂,“粽”享安康。”

“端午節快樂。”

明霁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粽子,熱的,甚至有些燙手,一路燒到心裏。

驀地濕紅了眼眶。

這是她和沈聿橋的第一次見面,盡管往後的日子兩人并沒有太多交集。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粽子味道,混合着苦澀淚水的蜜棗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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