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瓷娃娃
瓷娃娃
明霁小時候是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手特別巧,哪怕是一張廢紙也能在手裏玩出花來。
記得最清楚的是上小學一年級。學校美術課布置了一個任務,每個小朋友回家後要做一件手工藝品,表現好的有小紅花。六歲的年紀紅領巾沒戴都是天大的事情。
獎勵一向争搶得很兇猛,可大家每天忙着玩耍,這種天賦貌似還沒有點亮。
別的小朋友愁眉苦臉,只有她牽着外婆的手蹦蹦跳跳的,路邊的雲雀都沒她高興。那次明霁做的燈籠在學校展覽牆上挂了整整一個星期,為此她享受了很長時間同伴們的羨慕。
外婆特別喜歡種花和種菜,每次出去除草,明霁會戴上外婆特制的帽子蹲在苗圃外拿樹枝畫畫,用狗尾巴編織小兔子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外婆大大又粗糙溫暖的手覆蓋在她小小的手上,眨眼的瞬間一堆活靈活現的小兔子圍在周圍,那是祖孫倆最快樂的時光。
明霁一編下來便沒完沒了。
戒指、花環、愛心,九尾狐也會編,可惜沒有摘太多。
種子掉了一地,地板鋪滿黃色顆粒狀籽籽,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徐清硯眉頭皺了皺:“你當我這裏是地攤?”
明霁回答:“天地可鑒,絕對沒有。我是在表達我最熱切的關心和最誠摯的歉意。”
徐清硯徑直從她身邊走過:“還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明霁站在原地不動。
“是腦子熱壞了路都不會走了嗎?”徐清硯回頭:“廚房裏有綠豆湯自己喝完了走,別來打擾我。”
“砰”一聲,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
明霁盯着正在咕嚕響的電鍋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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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腿處的濡濕感和癢意把她的思緒拉回來。
是一只通體白色的小狗,正歪着頭,吐着粉嫩的舌頭好奇地看着她。
深黑色杏仁形眼睛閃閃發光,毛發光亮柔順,像一團毛茸茸的棉花糖。
明霁輕輕地驚呼一聲:“耶耶!”
剛才怎麽沒看見它呢?
小狗很可愛,異常乖巧,主動湊過去蹭明霁的手,笑起來眼睛變成天上懸挂的彎月。
明霁對可愛的事物沒有任何阻擋力,當即抱起薩摩耶狠狠親了一大口。
香香軟軟的,是可口的小蛋糕。
明霁小時候也養過一條通體白色的狗,叫“豆豆”,遭人遺棄。明霁懇求了很長時間才征得父母的同意,不過最後還是被賣掉了。
五六歲,親眼看見自己養了很長時間的小狗脖子上卡着駭人的補狗鉗。兩個壯漢一前一後扭把它送到車廂用繩子拴起來。村子裏的人都在圍觀,看熱鬧的,說笑的,路過的,談論的核心無一不是:
“你說這狗長得那麽壯能賣多少錢?”
明霁從巷子口追出來,愣愣地看着車絕塵而去卻無能為力。
盡管對豆豆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但仍舊忘不了它躺在籠子中的眼神。
是絕望,是哀求,在最後一刻希望自己的小主人可以救救它。
可大人的決定又如何忤逆?
只換來父母一句:“賣了錢不就能給你買好吃的了嗎?”
長大以後再想養狗,明霁總會想起五六歲的那個下午,很害怕這些小生命跟着自己沒有很好的生活,生病亦或者淪為人們口中的金錢和吃食。
明霁捏了捏薩摩耶肉嘟嘟的臉頰,在溺愛中放下它關掉要溢出來的綠豆湯。
徐清硯的房子外表看起來氣派,內裏和他這個人是一樣的風格。
冷清絲毫沒有人情味,很空曠。
偌大的房子除卻必須的生活用品,幾乎看不到其它東西。
目前來看,這個電飯鍋是現拆的,上面的牌子都沒取下來。
明霁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從最下面的抽屜扒拉出來一只碗洗幹淨。
現煮的綠豆湯軟糯香甜,薩摩耶跟在身後眼巴巴地看着她,明霁心一動。
她沒有養狗的經驗,仔細看了網絡上的解答,才在它刁過來的碗中放了小小一勺。
一人一狗喝完湯,明霁打掃幹淨客廳和廚房,擡頭看向對面緊閉的房門。
既然使命已經達成,她也該回家了。
請了兩天假,學校裏堆積了太多事情等着她處理,想想便一個頭兩個大。
還是做大學老師幸福,缺一節課雙方皆大歡喜。
明霁伸了個懶腰,寫好便簽貼在最醒目的位置揉了揉薩摩耶的腦袋。
“耶耶,我走了,你好好呆在這裏,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給你帶好吃的。”
薩摩耶貌似聽懂了明霁的話,扔掉嘴裏銜着的狗尾巴草,四只小腿噔噔噔地跑到明霁身邊,耍賴般地不讓她走。
明霁去摸門把手的動作一頓,薩摩耶倒是和它的主人性情完全不一樣。
完全是徐清硯的翻版。
熱情,友善,調皮,關鍵是嘴巴一點也不毒。
總之不會在語言上感受到攻擊力。
如果可以,她願意和小狗生活一輩子。
一人一狗一屋,理想的生活狀态。
薩摩耶搖頭晃腦,明霁怕它跟着自己跑出去,到時候再加上一條誘拐的罪名,她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和徐清硯有關的任何事現在她都不敢輕舉妄動。
瓷娃娃一樣一碰就碎。
它似乎很喜歡狗尾巴草,明霁用剩下的編成一個小小的花環引着薩摩耶到牆角處。她莫名想起課上對學生循循善誘那一套,不由得笑出來,意識到對面徐清硯正在休息,立刻捂住嘴巴。
說起來徐清硯好像表面上已經恢複元氣了,但情況并沒有那麽樂觀,等改天再來拜訪一下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沒有親眼看到徐清硯痊愈之前,她是不會心安的。
這麽想着,明霁背起包剛出門,迎面撞上一位身穿白T黑褲的年輕人。
這人年齡上大致與明霁相仿,身姿挺拔。生的眉清目秀,有着內斂的張揚,頗具少年感。臉上的笑容把握得剛剛好,既不太過熱情也不顯淡漠,眼角那顆淚痣在陽光照耀下若隐若現。
他手中拿着一頂遮陽帽,擋在面前呼呼扇風,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亮晶晶的。
看來這麽熱的天确實不宜在外走動。
見到明霁,他驚訝道:“你是?”
明霁解釋道:“我是徐清硯的鄰居,過來探望他的。”
話畢,這人突然興奮起來,擡手扣上自己的遮陽帽:“原來你就是那個給他吃豆角的好漢吶!”
明霁一瞬間尴尬起來:“是我。”
“姑娘你好。”他自來熟地伸出手:“我叫林提思,是徐清硯的好朋友,也是來探望他的。”
明霁立刻伸手回握:“你好,我叫明霁。”
“日月明,雲銷雨霁的霁。”
“好名字。”林提思指了指身後的門,笑着說:“他是不是沒有給你開門?”
不等明霁說話,他掏出一串鑰匙,嘩嘩找到一把貼着藍色标簽的對着鑰匙孔轉了兩下,門再次打開。
薩摩耶失去支撐,往前撲倒,林提思順勢一把抱住它。
“喲,小家夥竟然舍得出來了。”
薩摩耶在他懷裏躁動不安,扭來扭去。溫順可愛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眼睛裏露出來的不情願和嫌棄。一張臉也是耷拉下來,不住地發出“汪汪”的哼唧聲。
林提思笑着彈了它一個腦瓜崩,沒了禁锢的薩摩耶一蹦三尺高地跑到明霁面前乖乖地坐在她面前,兩只小耳朵左右擺動,像飛起來的蒲公英。
“我去!”林提思不可思議:“你看碟下菜啊!”
明霁在薩摩耶的推動下再一次進了屋。
林提思一腳踩進去,從廚房晃到客廳,恍若是自己家一樣,看了一眼冰箱,嘆着氣出來了,他朝明霁方向揚了揚下巴,懶洋洋地問:“喂傻狗,你主人醒了沒?”
薩摩耶很有靈性,當做耳旁風,根本不看他,把頭扭向一邊。
估計是遇到這種目中無人的情況太多了,林提思無所謂地擺擺手,對着明霁笑道:“妹妹,你別傻站着了,趕快進來坐着,你這個樣子多累啊。”
妹妹,從他嘴中自然而然說出來,跟吃家常便飯一樣,卻不輕佻,沒有冒犯之意。
明霁安撫好薩摩耶,搖搖頭:“其實我已經來過了,正要準備走剛好遇見你,他已經沒什麽大礙,我得回去了。”
“別呀。”他起身:“如今正是天熱的時間,走在路上都要曬脫一層皮,你看看我,有沒有看見一條黑色的印子,就是過來路上曬的。”
他說的誇張,明霁真沒瞧出來哪裏有不同,橫豎都是人,總不能和變色龍一樣随意變換顏色。
明霁實誠:“好像沒有。”
“沒有就對了。”他笑道:“這說明你已經熱出幻覺來了,連我英俊帥氣的臉上多了一道瑕疵都看不見,實乃大忌,後果很嚴重。”
第一印象碎的太快,明霁來不及反應,林提思拉着她進到客廳,一把把她摁到椅子上。
眼前這人不說話的時候妥妥一副芝蘭玉樹模樣,一開口再美好的代名詞用在他身上處處顯着違和。
明霁很好奇兩個性格一南一北的人是如何成為好朋友的。
林提思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明霁面前,一杯自己拿着細細品嘗,仿佛是什麽上好的瓊漿玉液。
他在明霁對面坐下來:“妹妹啊,我這樣叫你你會不會生氣?”
明霁對稱呼沒有特別的要求,只要不越界她都不在乎,而且叫都叫了,看他這個樣子八成也改不掉。
“不會。”
“那就好,我看你年齡比我要小。”他解釋道:“我家裏也有一個妹妹,這樣叫習慣了。”
林提思湊過來又問:“妹妹,你是學生?”
明霁:“我是老師。”
“巧了。”林提思說:“徐清硯也是老師,你倆一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明霁一頭霧水,怎麽又扯到共同話題上了?再說,明霁回頭看了一眼徐清硯的房門,這樣旁若無人地在別人家裏聊天真的好嗎?
說着說着這人感嘆起來:“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進徐清硯這棟房子的姑娘。”
明霁嘴角抽了抽,她長得很像霸總文中的炮灰女配嗎,話題如此跳躍,已經來到了瑪麗蘇頻道。
林提思莫不是在背後偷偷cos操碎了心的老管家?
明霁禮貌性地笑了笑:“可能吧,我現在才知道。”
薩摩耶在明霁的右手邊乖乖躺着,臉擱在她的腿上,眼睛小小的竟然是想睡覺了。
她沒有午休的習慣,這個時候明霁看着它也生出些許困意來,不過,她的哈欠剛打一半,死死噎在胸腔出不來。
只聽林提思說:“妹妹,你看你們是鄰居,職業也是一樣,年齡相差不大。尤其是你的相貌,那絕對是萬裏挑一的,我左想右想——”他一拍手,啪的一聲清脆,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只有一個可能,你倆是不是在偷偷搞地下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