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刃小姐
刀刃小姐
挂斷電話二十分鐘後,門口響起腳步聲。
明霁擡頭。
男人裹挾着六月夏夜特有的潮熱氣息,皎潔的月色将他的身形襯得更加颀長。
兩人視線交接一瞬,都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驚訝。
徐清硯偏過頭,徑直走到米南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米南,起來。”
估計已經睡過一陣,聽到聲響,不再像剛才那樣煩躁。她遲緩地轉動脖子,側過頭,睜開醉意朦胧的眼睛,努力看清楚聲音的主人。
片刻後,她驚喜地叫道:“小硯哥哥,你來接我了。”
明霁心跳一下,小硯哥哥,好親昵的稱呼,她這般想着。
徐清硯二話不說直接伸手去拉米南,明霁也幫忙扶她起來。結果剛站起來,米南表情一變,胃裏翻江倒海,直接彎着腰吐了起來。
不偏不倚的,嘔吐物盡數塗在明霁衣服上。
今日的麻将局,明霁特意換上前段時間剛買的裙子,攢了好久的錢才買到。混雜着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污穢順着裙線流下來,迅速洇濕一片,顯而易見地報廢了。
明霁大腦短暫空白,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情緒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
面前伸過來一只手。很好看,骨節分明,勻稱又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
如果不是因為變故,明霁絕對會暗暗贊嘆一番他的手,但是現在難聞的氣味湧進鼻腔,擾亂她的思緒,根本沒有心情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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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硯手掌上翻,手心躺着一方手帕,疊的整整齊齊,和軍訓時教官教疊的豆腐塊一模一樣,但縮小版。
“愣着幹嘛,不清理幹淨,是想和垃圾桶過一夜嗎?”
明霁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瞪着他過了片刻接過,轉身。餘光中看到徐清硯松開米南的肩膀,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從洗手間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過來,徐清硯低頭交代了幾句話,男人直接抱起抗拒不止的米南上了路邊的一輛車快速地絕塵而去。
明霁目睹全過程,只剩下疑惑和不解。
徐清硯沒走,明霁一步一步過去。
她站在臺階上,他立在臺階下,一高一低。
“手帕,還給你。”明霁說着要重新塞進徐清硯前胸口袋裏。
徐清硯後退一步,審視道:“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單純還給你。”明霁一臉無辜:“你不要用審問犯人的眼光看我,知道你潔癖,所以我根本沒用,不信的話你可以聞一下,沒有味道。”
“不用,我的嗅覺沒出問題。”徐清硯這麽說着,擡手收回來自己的手帕疊整齊放好。
再擡頭,發現明霁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和那天從他家離開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你臉抽筋了?”徐清硯問道。
“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不要講。”
“不行。”明霁想了一下:“我還是說出來吧,不然我得憋死。”她說:“徐老師,既然你都有女朋友了,還是要潔身自好一點和其它異性保持距離,不然你女朋友知道了會生氣的。還有人家都喝醉了,你竟然忍心将她扔給一個陌生人,也不去照顧一下,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你這樣作為遲早要恢複單身。”
說不定以後還要打光棍。
這句話明霁沒敢說,徐清硯這般骨相皮相俱佳的長相,路過的狗都要停下來看一眼,以後不乏有競相追他的人,這是變相的侮辱。
她每說一句話,徐清硯臉色便難看一分,結束最後一個标點符號,徐清硯整個人徹底沉下來。
明霁好似走進了冰窖。
“我想知道你腦子裏整天裝的到底是什麽?”徐清硯走上臺階,兩人的距離頃刻間縮短,明霁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籠了一層月光,亮白亮白的。
明霁想了想,認真回答:“腦子裏裝的是人體的中樞神經系統的主要部分,包括大腦、小腦、間腦等器官。”[1]
“你是不是想考我?我不會給你再次罵我的機會了。”
明霁一本正經的言語噎了徐清硯一下,完全沒料到她的回答是如此的出塵脫俗,而他居然認真聽完,還接住了話:“你是不是以為你特聰明?”
明霁打了個哈欠,驚喜道:“你終于發現了我的閃光點了!”
“嗯。”徐清硯回答:“把我的眼睛都閃瞎了。”
明霁:“……”
“那你好好做眼保健操,千萬不要失明。”
林提思的苦口婆心言猶在耳,徐清硯這破布一樣的身體她可不敢茍同,“當盲人很辛苦的。”
這話他沒法接。
明霁盯着路邊停着的一輛車體流線鋒利且保養得當反射微微光芒的黑色車,問道:“所以,現在沒什麽問題了,你不回去嗎?”
徐清硯這樣回答:“如果你想體驗當流浪漢一日游,沒有人阻攔你,燕城的夜晚也不錯。”
如她所料,果然從他嘴裏出來的,沒什麽好話。
明霁說:“我有家,才不會去幹傻事。”
“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不少傻事了。”徐清硯拿出車鑰匙在清脆的滴滴聲中解鎖,他朝車的方向挑了挑眉:“上來吧。”
“我?”明霁大驚。
徐清硯倒車到她身邊,降下車窗:“難不成還有鬼?”
明霁下意識去開車門,手伸一般又縮了回去:“徐老師,這樣不好,孤男寡女共處一車,更何況你還有女朋友,就算不為你着想,我也要為我自己的名聲打算。”
徐清硯滿頭黑線,不由得扶額:“你哪只耳朵聽見我有女朋友了?”
明霁點了點自己的兩只眼睛:“我兩只眼睛都聽到了也看到了。”
“人生建議多吃點核桃。”徐清硯沒好氣道:“重申一遍,我沒有女朋友,不要想當然。”
明霁小聲道:“我明明都看到米南手機上的備注了。”
“我把你當大傻瓜你就是大傻瓜了嗎?”
“當然不是!”
“那還站着不動?”徐清硯勾了勾手指:“腳底粘老鼠膠了?”
明霁手伸出去,剛碰到車門又觸電般縮回去。她的衣服雖然清洗過,但仍然殘留着若有若無的難聞氣味。身上也是,天氣炎熱,周遭汗津津的,又在酒吧走過一遭滿是煙酒混合的臭味。
剛給人幹過一架,頭發亂糟糟好似雞窩頭,完全沒有形象可言。
照徐清硯愛潔的苛刻程度,他絕對忍受不了,明霁有些躊躇。
徐清硯等了片刻,人還是站在車門旁絞手指,他嘆了口氣,徑直推開副駕駛的車門,下命令:“三秒的時間。”
明霁一凜,慢慢地繞道到副駕的位置,矮身坐進去,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撞了一下頭,腦瓜子嗡嗡的。
她捂着額頭嘿嘿傻笑。
“做事毛手毛腳的,高興個什麽勁兒?”
“兩條理由。”明霁一根一根伸出手指:“第一次坐如此拉風的車,太激動,第二個省了一大筆錢,占了便宜。”
徐清硯:“蠅頭小利。”
明霁擺了擺手指:“徐老師應該沒打過車,不知人間疾苦吧?譬如從這裏到我家這段距離,一次至少五十塊,五十塊我勤儉節約可以用在很多地方。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必要的時候要用在刀刃上。”
徐清硯聽完笑了笑,突然側身逼近,微微俯身。明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嘴唇險些擦過他的喉結,車內的氣氛凝滞,一度暧昧起來。
這人平常一副厭世臉,冷冰冰的,一旦越過一點邊界,立刻危險起來,身上清淡的香味湧入肺腑,燒得她頭暈眼花,呼吸不上來。
明霁頓時心怦怦直跳,臉漲得通紅。大腦宕機,結結巴巴道:“你、你幹什麽?這可是,在警察局門口,你—”
話沒說完就被一聲不悅的氣音攔腰截斷,“咔噠”一下,徐清硯系好安全帶,坐直身子:“你是退化了嗎,話都說不利索。”
物理攻擊太大,方才的暧昧氣息一掃而空。
“你剛才靠那麽近幹什麽。”明霁意識到自己做了丢臉的事情,臉燙的能煮雞蛋,扭頭看向窗外。
“我總不能指望一個手都不會動的人保護自己的安全。”徐清硯打燈起步:“你也該去檢查檢查你的聽力了。”
徐清硯前前後後強調三回系好安全帶,明霁左耳進右耳出,只顧着磨嘴皮子,根本沒聽進去。
明霁:“那是因為我在和你說話,你聲音太小了,你下回可以說大聲點。”
“你是屬喇叭的嗎?”徐清硯說:“我耳朵不聾,刀刃小姐。”
明霁小聲嘀咕道:“我屬兔子的。”
徐清硯一路風馳電掣,一點也不颠簸。車裏隔音很好,明霁扒住車窗仰頭去看窗外的景色。
各色各樣的廣告牌飛速從眼前掠過,她見了無數遍依舊看不膩。
坐上車的那一刻起,懶散從四肢百骸散出來,內心唯一的想法就是這糟糕又勞累的一天終于要結束了。
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側過頭去看身旁男人的側臉。
徐清硯長得是真的很好看。上大學時經常和唐念躺在一個被窩裏品評各學院的帥哥,工作了依舊沒舍棄這個愛好,自認為萬草叢中過的她也不得不承認之前眼光的偏頗。
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眼尾上挑,睫毛濃密,黝黑深邃的瞳孔如同蒼翠叢林掩映中從高山之巅緩緩流淌而下的最純粹的雪水。
光影明暗交替,更多了一層蠱惑之意。
“燈下看美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難怪古代的帝王有不上早朝的呢,她若是皇帝,王朝還沒建立就滅亡了。
看着看着眼皮開始打架。
她從來不會在陌生的車上睡覺,可他實在撐不住了,不知不覺中,明霁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