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鐵盒
鐵盒
房子着火的時候,明霁剛吞了足以噎死人的感冒藥躺在床上睡覺。
處理完學校的諸多事宜,假期正式開始,本來打算是和唐念一起去搓頓好的,但是腦袋的昏沉讓她精神不濟難以支撐下去,唐念怕她死在餐館裏,給她買了藥叮囑明霁好好休息。
打從高三過去,明霁生病的次數沒那麽頻繁,都說病來如山倒,的确是這個理。
腦袋裏好像有兩個小人在互相拉鋸,一個在噴火,一個高高舉起石頭不停地對着虛空砸過去,濺起一灘池水,魚兒擱淺張大嘴巴呼吸不來。
明霁閉上眼睛蜷縮在被子裏。
地上鋪着厚厚一層積雪,小孩兒蹲在屋門前,手裏拿着一根枯死的丫枝,面前是一只一動不動的小鳥。
那鳥幹癟枯瘦,眼眶泛白,羽毛裏填充着雪粒,兩腿僵硬地伸直,看着吓人又可憐。
小孩兒眼睛通紅,不住地拿樹葉給小鳥蓋上,希望它可以再次飛上藍天,但都沒有用。
她扭頭去問身後的人:“外婆,小鳥怎麽了?”
她答:“小鳥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小孩兒聽到答案嗚嗚大哭起來:“你騙人,他們都說小鳥死了,死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會的。”外婆粗糙的大手放在心髒的位置,微笑道:“感受到它的跳動了嗎?只要你不忘記,這永遠是它的家。”
“真的嗎?”小孩說:“外婆,我會不會死?”
“不會,外婆永遠記得你。”
“那外婆會不會死掉,好吓人,外面好冷,外婆最怕冷了。”小孩兒癟着嘴巴撲進外婆的懷裏:“我不想外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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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厲害的,我不會死,七七放心好了。”
“那你可千萬不要反悔,你要是死掉,我再也不要記得你了。”
“我給七七拉鈎,外婆保證活得好好的。”她笑道:“我們去把小鳥的衣服埋起來好不好?”
“好。”小孩兒跳着牽上外婆的手:“我們找一個暖和的地方。”
轟!
火光四濺,大火沖天而起,噼啪聲響亮。
“外婆,外婆……你、你們不能這樣對她,你們為什麽都不告訴我!”
“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就知道了。”
“什麽都是為我好,什麽都是為我着想,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們有真正尊重我的想法嗎?”明霁歇斯底裏:“這是我外婆,我最親的人,你們一聲不吭聯合所有人把我當傻子,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們手中沒有感情的木偶!”
“別在這發瘋,把她弄出去,快點!”有人這樣催促道。
上來一大群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架出去,明霁抵不過被一點一點拉出去。大團打團的淚水掉出來,不知道是煙熏的,還是四肢疼痛導致的。
就這麽跪在聳起的小土丘面前,恍惚中,她看見一張日思夜想的面孔,那人朝她伸出手,一字一句喊着“七七”。
明霁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翻下身,大口大口穿着粗氣。她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嗆人味道,大喇喇地刺進肺裏。來不及多想,明霁轉身沖進洗手間,用力扯下浴巾浸泡在水中,往身上一裹,又在胳膊上纏了厚厚一條毛巾,回到玄關處用力推開門。
不知道起火點在什麽地方,大火已經完全燒了起來,警報聲中,滾滾濃煙充斥整條樓道,嗆得人眼淚直流,看不清任何東西,模糊視線中,走廊那頭跑來一個黑色的人影。
明霁本就是被嗆醒的,意識一片混沌,無心分辨來人是誰,只能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嘶聲喊道:“救命!快,6430和6433裏面還有人在,我自己一個人能跑出去。”
“你打算爬出去嗎?”徐清硯冷冽的聲音響起,帶着嚴重的警告意味:“整棟樓的人大部分已經安全撤離了,6430的人也已經出去了,只有你還在這裏。”
“那、那我們快跑,我燒死在這裏還好說,你這麽金貴的一人死了就太可惜了。”
徐清硯喘息着抓住明霁的手腕:“閉嘴。”重新把她身上的濕毛巾纏了一遍,在她手中發現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子。徐清硯伸手去拿,觸電一樣,明霁立刻向後仰,緊緊抱在胸口處,仿佛要憑借着這個動作嵌在血肉中,生怕被人搶走。
“你幹什麽,這個不能扔。”
明霁臉色蒼白,情緒激動,似乎還有某種未知的恐懼,在她身上第一次看到了名為防備的東西。
“沒要扔你的。”徐清硯解下自己的濕毛巾捂住她的口鼻,拽起她的手臂搭字自己的肩膀上。
架着明霁往樓下沖。
整個過程都太快了,心跳到快要爆炸,明霁雙腳虛浮無力,軟軟地依靠在徐清硯身上,好幾次人都要摔倒,仍舊死死抱着鐵盒不松手。
徐清硯突然有一種錯覺,如果鐵盒沒了,明霁很有可能會坐在樓道口自生自滅,這個想法令他心驚,一絲無來由的冰涼從背後升起。
消防隊來得及時,大火被撲滅,沒有人員傷亡,滾滾濃煙直沖雲霄,明霁站在安全地帶擡頭望向灰色的天空,劫後餘生是那麽地不真實。
她無意識地扣了扣自己的手,不知為何摸到濕濕的東西。
她聽到周圍人的歡呼聲,又聽到尖叫聲混雜着哭泣聲,不同的聲音和氣味雜糅在一起不由分說地沖進大腦攪得她頭暈目眩,眼睛了鉛一樣重的睜不開。
明霁連徐清硯喊她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只覺得眼前迷離一片,樹晃、人晃、地也晃,意識消退之前,明霁只來得及說一句:“地震了?我的鐵盒呢?別弄丢了。”
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明霁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時間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她睜開眼睛靜靜看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到處彌漫着消毒水和藥物的氣味。蜷了蜷手指,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右手處挂着藥瓶正在一滴一滴地注入膠管。
原來這不是天堂,沒死成到了醫院。
太陽穴突突地疼。
這幾天做夢做的很頻繁,都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醒來的時候什麽都不記得了。記憶也不全,只記得昏過去之前貌似發生了地震,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有沒有結束。
她撐着身子慢慢坐起來,左手盡力不碰到已經包紮好的傷口,應該是下樓的過程中碰到的,沒什麽事。
借力一點點靠在床頭,點滴的速度速度太快,冰冷的針頭紮在皮膚中帶來密密麻麻的疼痛,明霁伸手去夠調節器,剛碰到門開了。
徐清硯正在打電話,手裏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看見明霁亂動,他眉頭一皺,挂斷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大步走過來摁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好,自己撥了撥開關把速度調到中間。
“這樣還疼不疼?”
“不疼了。”明霁想起一件事,問道:“我帶出來的鐵盒在哪裏?”
“掉地縫裏了。”
“你騙人也要選一個好的理由吧?”
“就那麽寶貝這個鐵盒?”
“對我來說很重要。”明霁有些着急:“你放在哪裏了?還有我的手機,我想打個電話。”
“重要的值得你舍棄性命?”
“徐老師,有些東西的價值是不能用任何東西能夠衡量的。”明霁一字一句道:“對我來着,這個鐵盒确實比我的命重要,可以說,就算我人沒了,鐵盒也必須要在。”
徐清硯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說話,把果盤放在桌子上轉身拿出擱在抽屜裏的鐵盒和手機。
“幫我打開一下吧,謝謝。”
徐清硯打開鐵盒放在她腿上,明霁細細翻了一遍,臉上露出笑容,還好全都在。
中途護士進來一趟換藥,兩人經過短暫的交談,才知道自己是因為用藥錯誤導致發燒過度,又經歷了一場火災,吸入大量有害氣體。按照一般的話術就是“再來晚一點,小命不保。”
明霁有些心虛地擡起頭,見徐清硯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毫不掩飾地看着她。
眼神接觸,明霁逃避地轉過頭盯着自己的手背,心情複雜。
“你的手也是,最近幾天不要碰水,天氣熱很容易感染發炎,記得及時換藥。”護士收好紗布和藥品,臨走前叮囑道:“打完這瓶藥按鈴我過來給你拔針,注意清淡飲食,你是她男朋友吧?讓她多注意休息,她的身體不能再熬夜了。”
病房內再次陷入安靜,徐清硯站了片刻,拉開椅子坐在明霁面前,插了一片蘋果,問:“吃嗎?”
明霁側過頭:“現在什麽都不想吃,剛才護士說的玩笑話,你別往心裏去,反正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對了,住院費用你發給我,我等會去交,你要是忙就先走吧,我……我已經給唐念發信息了,她會過來接我。”
“我要是往心裏去呢?”
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明霁頓了片刻,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床單,動作牽扯傷口才得以讓她腦子清晰沒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那我沒辦法了,要不然你就記着吧,或許你也可以嘗試一下缺心眼。”明霁誠懇道:“這樣你就不用往心裏去了。”
徐清硯:“……”
“什麽不用往心裏去了?”
門咔噠彈開,呼啦啦進來一群人,林提思換上白大褂倒真的有醫生那個人嚴謹又專業的風範了,沒有輕佻的笑容,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沉穩和可靠,只是一說話威信力瞬間大打折扣。
“你們倆又背着我們藏什麽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