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日

生日

明霁整個人尖叫着倒在水中。

激起的浪花打翻周圍的花燈,冰涼的水沒過脖頸、嘴巴、鼻子、眼睛,沒過頭頂,明霁沒有學過游泳,巨大的恐懼覆蓋全身,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憑借本能拼命地伸出手,大喊着救命。

她掙紮着向上,只覺河水是那樣的冰涼,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六歲的那個下午,也是一樣的天氣,冰涼的河水從她的脊背上方流過,順着呼吸道嗆到肺部。

岸邊的人躁動起來,明霁聽到有人在喊人救她,遙遠又模糊。

“來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明霁的力氣漸漸耗盡,再也說不出話來,措不及防地,連灌了好幾口水,身體沉沉地下墜。

希望她的死相不會太難看,只是這樣死去也太丢人了吧,溺死在淺灘,說出去不要說別人相信了,她自己都不相信。

明霁就這樣閉上眼,意識模糊的前一刻,一雙極有力的大手托住自己的腰帶着她往上游去。

明霁神情痛苦,不知道想到什麽,河水泡得她臉龐發皺,仍然可見緊張之色,徐清硯雙手箍緊她僵硬的身體。

徐清硯向上看去,這裏距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可是明霁已經不行了,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必須想辦法救她!

徐清硯抱起明霁沖向岸邊,明霁整張蒼白的臉浸滿了水,雙眼緊閉一聲不吭,可怕得吓人。

徐清硯大吼着叫人群散開,把明霁平放在地面上,伸手去探她的脈搏,雖然穩定但極其微弱,胸口也沒有起伏。當即把她倒放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猛地一按脊背。

“嘔——”

明霁全身抽搐,嗆入肺部的水被擠壓出來,然後又把她平放到地上,雙手交叉握緊放在胸骨上猛地摁壓,又輔助人工呼吸,再重複以上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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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人的全部圍了過來,遠處又救護車的急救聲疾馳而來,但徐清硯什麽都聽不到了,他在外一直對任何事情都游刃有餘,這是第一次是如此的慌張。

不知道在按壓和人工呼吸之間來回了多少次,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加速,手在劇烈發抖。

咳咳咳。

終于明霁又吐出一大口水之後,慢慢地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歡呼聲響起,雜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入耳中。

徐清硯心口陡然一松,吊在喉嚨中的那一口氣呼了出來,他站起來阻止拿手機拍照的人,又對這次的意外表示抱歉,險些出來一件人命案,明天的中秋節游船活動大概率會嚴控,或許取消。

明霁搖搖晃晃坐起來,醫護人員擡着擔架過來立刻把她摁下去,放到擔架上。

她雙手胡亂動着,撥開擁擠的人群去找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個人。

“徐清硯?徐清硯!”

她歪着頭急切地抓住一個護士的手問道:“醫生,請問剛才救我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護士搖頭:“我們也不知道,你先別着急,他沒事的。”

不行!

她又喊:“徐清硯!徐清硯你在哪裏啊!”

聲嘶力竭的。

“徐清硯!”

正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聲音:“才從水裏出來不要亂喊。”

明霁已經上了救護車,她猛地坐起來。見一身黑衣的人大步走過來,發間的水順着額角流下來。

徐清硯跟着護士上了車,坐在她旁邊。

“好好休息,多大了,路都不會走。”

明霁突然轉過來,一雙紅紅的眼睛望着他,幾秒之後,雙手摟住他的腰,将臉埋到他懷中。

一旁忙活的護士頓住手中的動作,掩面而笑。

徐清硯的身子微微一僵,試圖推開她的懷抱,明霁抱得極緊,他推了一次再也推不動了。

“你幹什麽,我又沒事。”

明霁手箍得更緊了,耳中聽到他平穩又規律的心跳聲,濕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鮮活的,生動的,就在眼前。

她忽然眼睛一片迷糊,落下淚來。

淚水灼燙,穿透皮膚,燒到心髒。

徐清硯的手慢慢落到明霁不斷抖動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撫平悲傷的褶皺,輕聲安慰到:“別哭了,不用害怕,有我在,絕對沒有第二次讓你掉河裏面,這次是我疏忽,對不起。”

明霁吸了吸鼻子,從徐清硯懷裏鑽出來,飛快地摸了一把眼淚,裝作無事發生,嘴硬道:“我沒有害怕,我只是以為你也掉河裏了,怕你被我連累,在心疼我自己罷了。”

救護車很快到了醫院,明霁做了個全套檢查,甚至是皮膚科的也走了一遍流程,報告顯示都沒有什麽問題,頂多有些驚吓過度,回家養幾天就好了。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深夜,折騰這幾個小時,衣服上的水漬也已風幹,殘留着泥水的味道。

明霁端看着天空,想起自己在水中的掙紮,驚恐的感覺再次襲擊全身。她閉了閉眼睛,深呼一口氣,走到徐清硯身邊。

“今天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我請你吃一頓飯吧。”明霁說:“或者其它的也可以,聊表感謝。”

“除了吃飯,你就沒有別的想法了嗎?”

“或者到雲城這邊轉一天,我買單。”說完她又後了悔:“不過也別挑太貴的,我這次出門沒帶多少錢,好吧,其實我本來也沒錢。”

“你就這點出息?”徐清硯心情突然也不是那麽地糟糕了:“沒有別的想法了嗎?”

“明天是中秋節,應該會有主題游樂項目吧,商場游玩項目應該會增多。”

“還有嗎?”

“我也不是特別了解雲城,吃喝玩樂,看電影呢?”

明霁想不出來了。

有的時候她很有熱情,恨不得一天能去幾個城市,把一輩子的精力都浪費在祖國的大好河山上。但有有時候,她也很喪,大半年都沒有出去的欲望。

木讷的古板,無趣地刻薄,很适合她。

明霁想到在社交平臺上看到的旅游景點。

“要不密室逃脫?應該和鬼屋差不多,上次你沒去這次體驗一下?雲城的密室逃脫全國都很有名。”

對面沒聲音了。

明霁以為這些徐清硯都不喜歡,索性改口。

“徐清硯,要不你定吧,我跟着你去,當一天你的餘額寶,比較扁的那種。”

“明霁。”徐清硯說:“為什麽每一次只要我和你有任何的金錢和人情往來,你都要算得那麽清楚?”

“因為……因為我不想麻煩別人。”明霁說:“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我會有愧疚感和罪惡感。”

“我是別人?”

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問你我是不是別人。”

明霁盯着地面,“不是,但——”

“不是別人,所以就不要想着會麻煩我,如果這樣的話,你已經麻煩我很多次了,那麽你麻煩我的這段時間中的所有事是不是都要算個清楚,都要一股腦地以等價東西還回來?”徐清硯語氣認真,“明霁,這些是你應得的,不管是哪一個人落水我都不會見死不救,只是今天這個人恰好是你罷了。”

“如果你實在想請我,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明霁一整晚都在想着和徐清硯出去的事情,心中有事,導致她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好,第二天一早,不到六點就被吊在心口的一口氣叫醒。

天微微亮,精神抖擻得感覺還能再熬幾個大夜,明霁拿出枕頭下的手機準備關掉鬧鐘起床洗漱去。

發現徐清硯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徐清硯:多睡一會,到時間我會叫你出來。】

明霁立刻回了一條信息。

對面回複得很快,是一條語音,明霁點開查看。

徐清硯:“不着急出去,在家修養。我在外面,冰箱裏面有做好的早飯,微波爐熱一下。”

一直到下午,徐清硯才拎着一個蛋糕回來,在明霁的注視下放進冰箱。

然後一聲不吭地鑽進廚房乒乒乓乓地忙活起來,三十分鐘以後,他端出一碗濃郁撲鼻的面。

這碗面做得極其講究,面條抻得又細又長又勻稱,滿滿一碗,裏面有蘑菇、木耳、蝦仁、小青菜,上面蓋着一個荷包蛋,淋上又香又濃的醬汁,像個漂亮的琥珀。

明霁分外疑惑,望着能裝下一張臉的面問:“中午不是吃過飯了嗎?你又餓了?”

徐清硯沒說話,把碗筷擺好推到她面前,說:“吃吧。”

“給我的?”明霁受寵若驚:“幹嘛突然這麽隆重啊,我剛才吃了些零食,還不算—”

“餓”字沒說出口,徐清硯取出放在冰箱的蛋糕打開盒子放上蠟燭,一根根點燃,淡淡道:“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明霁愣住,讷讷道:“……你怎麽知道,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啊。”

“上次小區發生火災,用你的身份證挂的號。”徐清硯說:“我還沒有到老年癡呆的地步,9月17日,中秋節,很好的一個日子。”

明霁碰着這碗“壽面”,幾乎要落下淚來。二十六歲了,她已經過了二十五個生日。她已經記不起最初的幾次生日是怎樣度過的,自從她記事起,腦海中始終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在外婆家的紅桌子上,立着一塊小小的蛋糕,沒有插蠟燭,她一個人從早晨坐到黑夜,很久的事情了。

之後的生日常常是毫無表示的,似乎被人給遺忘在某個角落,甚至她自己都記不起來了。而且對于她的生日在哪一天還是個有争議的問題。

明正念根本不記得,媽媽說是在農歷五月初三,可出生證明上寫的是六月十八,這兩個日子很難趕到一起。以往她也會給自己在這一天一個特殊的獎勵,蛋糕是舍不得買的,到工作之後常常忙碌,面對生日會油然而生一種羞恥感。

講起來她已經有将近二十年沒過生日了。

明霁望着跳動的燭火,搖曳的光影照應着對面人的面容,一半出現在月光中,一半出現在燭光中。

明霁端起碗來,輕聲問道:“所以,你今天對我這麽好,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嗎?”

“不是。”徐清硯放下打火機,“你對好的定義是誰給你過生日誰就是好的嗎?”

“當然不是。”明霁說:“其實今天—”

“今天什麽?”

“沒事。”明霁不說話了,挑了一口面吃起來,熱氣騰騰的面熏紅眼睛,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她把頭埋進碗中。

“真讨厭,這個面太燙了。”

燙得心疼。

其實她還有話沒說完。今天不是她的生日,每當有人問起她的生日,她都會找借口搪塞過去,後來唐念一直追問,她随便找了個吉祥的日子說上去,并改了自己身份證的出生日期。

中秋節确實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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