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關于阮虛白的身世,同行的幾個大夫早有耳聞,正因如此,他們一開始對阮虛白敬而遠之,甚至有些排斥,畢竟他們實在想不通丞相家的公子為何想不開要接手容元這個爛攤子。
辦得好了沒什麽天大的賞賜,辦得不好還要吃挂落,堂堂丞相家的公子何必呢。
後來他們知道了當年的因果,再加上阮虛白自從來到容元,每日勤勤懇懇從不懈怠,衆人這才轉變口風,紛紛感嘆他也是個可憐人。
阮虛白對衆人的好奇與疑惑有所耳聞,只是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任其發展,因為他想讓別人最先看到他這個人本身,而不是他的身份,結果如他所料,天長日久,他的人品如何,衆人自有分辨。
只是翁曉凡這樣這麽直接地問出來也是他沒想到的,似乎來者不善。
“我的确生于相府,不過我是庶子,且從小長在府外,當不起什麽丞相家的公子。”阮虛白自然不會把當年的真相說出來,他好不容易才從相府脫身,以後還是跟相府劃清界限為好。
翁曉凡欽佩地說:“阮大夫如此年輕,又有這樣的出身,竟然肯冒着風險來到容元,我替容元的百姓謝過阮大夫了。”
“翁前輩客氣了,您才是容元百姓心中當之無愧的好大夫。”阮虛白禮尚往來地誇贊着他。
調查真兇的事遲遲沒有進展,常懷德不耐煩呆在房裏空想,正好有些日子沒見到阮虛白了,索性就來看看他,這一看,就發現他與一個眼生的人相談甚歡,臉上還挂着笑意,比面對自己時的笑容真誠多了。
他當即大步走向那二人,抱着胳臂,一言不發地盯着翁曉凡。
翁曉凡看他穿着武人制式的服裝,渾身的兇悍淩厲之氣,不敢妄動,謹慎地行禮,阮虛白不知常懷德為何對着翁曉凡如此作态,對翁曉凡介紹道:“這位是聖上親派,前來調查百姓中毒事件的旭日閣常統領。”
又對常懷德介紹道:“這位是惠民藥局的翁曉凡翁大夫,每日在此照顧中毒百姓,盡心竭力。”
“草民拜見常統領。”翁曉凡道。
常懷德知道他是大夫,心就放下了一半,難怪阮虛白會和他聊得那麽開心,果然還是為了百姓的事,想也是,跟一個老頭子有什麽可聊的。
養濟院裏人來人往,仆從們從這個房裏出來又連忙趕往下一個房間,把湯藥送給卧床的病人,整個院裏都彌漫着一股緊張又憋悶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
Advertisement
常懷德這些天還是第一次來這裏,呆了片刻就覺得難以适應,他這時才意識到,這些天阮虛白住在這裏,衣不解帶地照顧病人有多辛苦,可他從未向自己說過。
是自己将他拉入這趟渾水的,可是如今自己遲遲沒有抓到真兇,實在是對不住他。
“常統領,”阮虛白略帶疑惑地問:“您怎麽會來這裏?”
常懷德看他一身布衣,卻依然溫潤俊秀,只是眼下有青黑,可見這些日子他沒有休息好,心中更是愧疚,脫口的話便有些反常的體貼,“我來看看你,你在這裏可還習慣,是不是太累了,還是搬出去住吧,這裏的條件實在是簡陋。”
阮虛白也感受到了他怪異的貼心,面上卻不露什麽,只是輕輕笑了笑,“多謝常統領關心,這裏很好,照顧病人很方便,您這些日子才是辛苦了。”
看到阮虛白的笑臉,常懷德這些日子以來壓抑着的煩悶盡數消散,他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自己的困擾,“再辛苦又怎麽樣,還不是一無所獲。”
“常統領身在其中,只是暫時被困住了而已,如若不嫌棄,常統領可與我說說,也許我這個局外人能給常統領啓發呢。”阮虛白這些日子點燈熬油地調整藥方,卻始終不得其法,他也期盼早日抓到真兇,好拿到這毒藥的配方,到時這麽多百姓的性命就保住了。
他們此次一同前來,本就沒什麽可避諱隐瞞的,且常懷德隐隐感覺,或許阮虛白真的能幫到自己。
二人在正堂坐下,常懷德将這些日子的調查和盤托出,“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查過了,都沒什麽問題,實在不知那賊人是通過何種手段下毒的。”
阮虛白思索片刻,靈光一閃,“這些人是否有其它的共同點呢,比如是否去過同一個地方,用過同一個物件之類的?”
聞言,常懷德豁然開朗,因着賊人用的是下毒的手段,他就一直在查探中毒之人的吃喝,結果被困在了死胡同裏,竟忘了下毒還有別的手段。他有預感,順着阮虛白說的這個方向查下去,也許會有收獲。
“阮大夫聰慧機敏,我受益良多,将來這案子若破了,也有你的功勞。”常懷德難得如此真心地誇贊一個人,可惜阮虛白始終都是淡淡的,“常統領謬贊了。”
自那日去養濟院瞧過阮虛白以後,常懷德空閑下來就總喜歡去轉轉,還把自己的小厮都撥給阮虛白使喚,生怕累着他。
今日常懷德又來,阮虛白卻不在,流風觑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我家少爺被翁家少爺叫去了,翁家少爺似乎是有些發熱。”
“這裏有這麽多大夫,為何偏偏叫他去,是不是故意欺負他?”常懷德臉色陰沉地問道。
流風答:“聽少爺說,翁家少爺生來體弱多病,不喜與人結交,大概是與少爺年齡相仿,覺得頗為投緣吧。”
投緣,常懷德在心裏冷笑,能比自己與阮虛白還投緣嗎?
不過,細想起來,阮虛白對他實在是過于客氣了,從來只叫他“常統領”,在他面前永遠是端莊得體的,無一絲親近之意。
“為何你不與你家少爺一同去?”阮虛白一個人去,那二人豈不是毫無顧忌,想怎麽親近就怎麽親近了。
流風看他似乎很在意自家少爺,頗覺奇怪,卻不敢不答,“少爺說讓我留下來照顧病人。”
是了,阮虛白一向如此為病人考慮的,他對病人的用心,要是能分出十分之一在自己身上該有多好,什麽時候,他見到自己時,臉上能不再是溫和疏離的微笑,而是信賴與喜悅呢。
他在那翁家少爺面前也是如此嗎,還是說,他二人年齡相仿,性情相投,談天說地,甚至于抵足而眠。
常懷德一想到那樣的畫面就煩躁無比,手上一使勁,杯子碎了,流風吓得一個激靈,不知哪裏惹到他了,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他,匆忙就想溜走,“常統領,小人還要去照顧病患,請容小人失陪了。”
“站住,你去找你家少爺,就說,”常懷德想着借口,思來想去,阮虛白是大夫,最在乎的還是病人,自己幹脆裝病好了,“就說我病了,請他來看看。”他第一次撒這種謊,還有些不自然。
流風忙不疊地點頭,一溜煙跑了,心裏還在想,您剛才還說這裏有這麽多大夫呢,不也一樣只找我們少爺嗎,再說了,您都能把杯子捏碎,身體好得很吧。
翁書和的确有些發熱,不過只是尋常病症而已,他從小跟着翁曉凡耳濡目染,自己就會開方子,但他就是想見阮虛白,這個人跟他之前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從前誰聽說他體弱多病,必然面露不忍憐憫之色,之後就是可惜。
可惜他年紀輕輕卻無法子承父業,也無法經受任何風吹草動,似乎篤定了他這輩子就只能做個廢物。看多了這樣的臉,翁書和厭惡極了與外人接觸。
他并不覺得自己與旁人有何不同,不過是容易生病了一些,搞不懂為什麽總是有那麽多自以為是的人來可憐他。
阮虛白卻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只是把他當作普通病人,他上次故意在他面前自怨自艾,他也沒有順着自己的話說下去,而是勉勵自己奮發圖強,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養濟院離不開人,阮虛白開完方子就想走,翁書和卻咳嗽了兩聲,緩慢地走到他面前,“阮大夫,還請留步。上次阮大夫提點我的話,在下銘記于心,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發覺前路漫漫不知該何去何從,阮大夫可否稍留片刻,幫在下指點迷津呢?”
“指點迷津當不起,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勸說兩句罷了,最要緊的還是翁公子自己怎麽想,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翁公子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就好。”阮虛白道。
“随心就好嗎?”翁書和沉吟片刻道:“阮大夫堅決從相府離開,千裏迢迢趕來容元救治百姓,是否就是随心呢?”
阮虛白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愣了一下,回答道:“是,人生短短幾十年,其實不過彈指一瞬而已,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因此諸事皆随心。”
“少爺,外面有人找阮大夫,說是常統領病了,請阮大夫去看。”一個小厮禀報道。
翁書和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後若無其事道:“多謝阮大夫,今日真是耽誤你的時間了,既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擾了。”他交代自己的貼身小厮,“雲墨,送送阮大夫。”
随後他帶着歉意看向阮虛白,“若不是我身體撐不住,一定親自送你。”
“翁公子客氣了,在下告辭。”阮虛白背上自己的小藥箱出了卧房,他走之後,翁書和臉上的笑立馬就淡了,他一把扯掉桌布,桌子上的茶盞碎了一地,房裏的下人早有預料,跪了一地。
“呵呵呵,”翁書和低着頭,看不清楚神色,他發出古怪的笑意,又戛然而止,惡狠狠地說:“都跟我作對,我才剛把人找來,他就又要走……”翁書和有些喘不上氣,他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發出一陣陣急促的喘息,那模樣癫狂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