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寅驅火破幻象
病天子偶知逆賊 花寅驅火破幻象
且說虞時強行離魂之術,将花将鳴從鬼門關前帶回,自己卻因體虛,陽氣耗散,致使魂魄不能歸體。國舅董玦四處尋醫,日夜服侍,這才讓虞時慢慢醒來了。
這個舅舅看着他長大的,自小便疼愛他。
虞時才醒來這陣子,陰虛火熱,連帶着陽氣外浮,日日頭暈燥熱,常常冷汗漣漣,四肢無力,神疲乏力,少氣懶言。
夜裏因咽喉腫痛,稍微躺會兒便止不住地咳嗽,剛有了困意,只覺得嗓子一癢,撕心裂肺地咳起來,便把睡意趕走了。
逼着自己閉上眼睛也是無益,越無法入睡,心中越是焦躁,無奈之下掙紮着起身,斜倚着床榻,冷風從沒有關緊的窗戶吹進來,吹到衣領裏,冷得他連連大戰,便又躺下,鑽進被窩裏,一夜不寐,直到四更天方才略略小盹。
好不容易捱過這幾日,神志稍微清楚了,才發現如今服侍自己的皆是生面孔,沒有認得的。只有一個專給他端茶倒水的宮人他有印象,因問道:“何烨,汝兄何華安在?”
何烨聽聞此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只聽清脆一聲響,那玄紫鎏金銀瓷杯已經碎成三截,還有細碎的渣子反射着微光,他也不顧地上有渣子,只跪下,哽咽着說:“……吾兄已燒成灰矣。”
只見黑雲壓城,雷雲滾滾,想是又要下暴雨了。
虞時聽聞此言,默然良久,那何華是從小跟着他的。那日宮中起了大火,是何華拼死将他背出去的,過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他才輕聲道:“厚葬汝兄……不必再跪了,快快起來收拾渣子罷。”
何烨忙叩頭謝恩,動作麻利地收拾幹淨。
虞時命人服侍着換上玄色常服,環視一圈,問左右:“典将軍……咳咳咳……可曾來求見過?”
宮人們面面相觑,沒人答話,最終還是那個叫何烨的回道:“陛下節哀,典将軍已被金烏叛軍亂刀砍死矣。”
虞時聽了這話,手不住地顫抖起來,喉哽眼紅,不能出一眼,隔了好久,眼淚簌簌地掉了一團,那衣袖皆濕透了。
他只覺得眼睛腫痛得像被放在火上烤,鼻子呼出的氣也是火焰一般燙,胸腔內堵着一團火咳得死去活來,好似嗓子都要裂開了。
他掙紮着起身,步履蹒跚地沖出安樂宮,直往後園中跑,到了池邊,見那海棠花已經枯死,登時吐出一口鮮血,仰面栽倒下去。
宮人連忙将他扶回去,好好養護幾日,也不見好。董太後知曉此事,也來探望,勸他放寬心些:“我兒當好好養病,也不枉典将軍為你一番苦戰。你們自幼一起長大,親如兄弟,可你是一國之君,這些話哀家原不該說的,雖你自幼善良多情,只是既已成了九五至尊,還是該有些皇帝架子。”
虞時只低着頭不語。
董太後仍借着說:“你是一國之君,為你戰死是他之榮幸。陛下還當心胸寬廣些。”
虞時紅着眼,扭過頭去,只說頭又痛了,咳嗽幾聲,便躺下要睡了。
董太後輕聲嘆了口氣,也只得先離開了。
虞時自穿孝服,沉悶了數日,在宮中養病,日日無所事事,唯有董玦常來看他。好容易有了精神,才想起先前在南郡救他的花将鳴來,因要上朝,論功行賞。
董玦卻勸道:“陛下龍體為重,論功行賞之事,陛下只下一道诏書,微臣宣之即可。”
虞時想想也好,便寫了诏書交給他去做了。
安樂宮中,高牆林立,雖正值夏季,有奇花異草正盛,卻不知為何顯得蕭瑟荒涼。雀兒飛翔交織,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光影浮動,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這日稍微有點陽光,他便去永壽宮請母後的安,不想董玦亦在,他便在外等候,無意間聽到二人對話。
董玦道:“虞時病弱,難成大事,吾欲取而代之。”
虞時正聽見這一句,便驚得臉色煞白,不想平日笑臉相對、盡心盡力服侍的舅舅早懷有此篡逆之心,忙捂住嘴,防止自己驚叫出聲。
董太後道:“不可,虞朝歷世一千八百年矣,汝若取而代之,天下安服?天下不服,必生亂。他既然病弱,只囚禁在宮中,朝中之事,豈非汝做主耶?”
董玦大笑:“汝輕視吾矣!縱使萬人之上又如何?榮華富貴終抵不過一抔黃土,吾之所求,乃稱帝,乃長生之帝也!”
董太後道:“先皇追求長生之道,苦求天下方士,煉出金丹害死陛下,四散為禍,将軍豈能忘卻耶?”
“哈哈哈!”董玦大笑道,“金石之物,安可亂服用?今我已尋得世外仙方,必可煉制長生不老藥。此藥方中有一藥材,便是昊天後人的血肉。”
“原來如此。”董太後輕笑一聲,“如今也只有虞時一個了,你若煉制成了,務必分我一半。”
虞時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開了。自己的母親和舅舅正在笑着商量要如何那自己去煉藥!
他跑回安樂宮中,慌慌張張望過去,怪不得這好好的天子寝宮如此荒廢,怪不得那些宮人都像看死人一樣看着他,他們必定是一夥的,都是為董玦在監視他呢。
可恨典從霄戰死了,若是他還在,必定把這些人都砍了,護着天子的周全。
他又是悲傷又是驚恐,慌忙望西門跑去,想逃出宮,不想剛一出去就撞上了董玦。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他看這個舅舅,一雙月牙兒眼含着笑意,面善得很吶,不想那紅唇白齒将來是要吃自己的親侄子的!
董玦将他扶起,柔聲道:“在下莽撞,罪該萬死。”
虞時忙推開他,驚恐地說不出話來,又心火上逆,臉頰燒紅,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吐出一口痰,血絲兒還在裏頭跳動呢。
董玦扶着他走進宮中,輕聲安撫道:“陛下又為了誰如此傷神?保重龍體才是真的。”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虞時卻覺得好似蟒蛇在纏繞着他,即便是呼吸,都會被纏得更近,最後心肝腎肺被一齊擠爆,成為他的長生不老藥。
虞時在惶恐之下終于冷靜了下來,看董玦這個表現,應該是沒有發現自己偷聽的,萬萬不可暴露了,只怕暴露之後激怒他,他一不做二不休,現在就把自己拿去煉藥也說不準的。
于是推說自己思念舊人,肺病複發,心中難受,如今只想休息,請國舅回去罷。
董玦沒再說什麽,便退下了。
虞時這才開始暗中留意宮人,那些陌生的面孔,全部都是董玦的人,除了何烨,他是何華的弟弟,虞時相信他一定會幫自己。
他連着觀察了好久,才發現這幫人值夜班的規律。
他想找人來救他,可是找誰呢?朝中的大臣他根本不熟,全被董玦攔着,自己完全接觸不到的。全然不知他們的黨派和站位,這董玦權傾天下,定然有衆人依附,如果自己貿然走漏了風聲,只怕董玦提前就把他煮了吃了。
思前想後,他腦子裏複現了一位女将軍的背影——那天在血雨下為救他而驅動人火的女将軍。
是矣,唯此人必定忠心于我!
于是命何烨前去請花将軍。
……
虞時知曉了花将鳴召集諸侯讨賊的計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此計真真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測,稍有走漏風聲,董玦先一步行動,我方兵力是斷斷不足為敵的。
他正焦慮着,董玦不知又出了什麽幺蛾子,大中午的說要給他納妃,下午便送過來。
他自然是不答應的,這妃子定是董玦安插在身旁的人,若有了這妃子,行事更不方便。
哪裏想到董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這日酉時,殘陽如血,但聞鑼鼓喧天,虞時遠遠看到前面有個大紅轎子,走近了,又看清楚前面兩個穿血紅绫羅喜服吹着唢吶的人,一片翠綠當中,紅得格外顯眼。
虞時想,反正我只推說我病弱,身體不适,就是她來了,我也給她另安排着住。
那轎子走近了,虞時才察覺到怪異。明明看起來那麽大一隊人馬,卻輕飄飄的,走來時還帶着一陣陰風。
他忽然感覺好像有人牽着他的手,将他拉進喜轎,哪有這樣的?成何體統?他正要惱,可周圍卻什麽也看不見,他擺擺手,那無形的力量也并未消失。
眼看着就要走進轎子了,狂風驟起,天空忽然又下起血紅色的大雨。唢吶聲也四處亂飄。
他全明白了,那日回京的血雨,正是董玦搗的鬼,那只紙紮的邪龍,竟然也能咬傷昊天。如今的天空,無論陰晴,那一塊始終是紅色的。
董玦究竟是從哪裏獲得的這些邪術?
他正胡思亂想着,轎子裏伸出一雙雪白的手,猛地将他鉗住,他只覺得好像心口發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往裏面湧動。
他聽見一聲冷笑。心道這下肯定沒救了。
不想突然一聲怒喝喝住了血雨,世間驟然寂靜,他擡頭看去,只見花将鳴黑發上冒着藍火,身穿玄色常服,姿容俊雅,一槍便刺破了這幻境。
幻境破了之後,現出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花将鳴怒道:“大膽逆賊,先前刺殺我,如今竟敢謀害天子?”
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