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字天書現神雨
天子探獄言真情無字天書現神雨
今夜月明星稀,涼風驚起的寒鴉,撥花分柳而去,停在幾縷白雲邊,發出幾聲慘叫。
虞時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明明夏夜的風帶着燥熱,可灌進被窩裏,還是讓他直打寒顫。
想起那日黃昏時被抓走的花将鳴——玄色布巾也被人打落了,散着一頭黑色長發,嘴角帶着鮮血,走時回眸看他,眼神仍然堅毅,告訴他要保重身體。
想到這裏,他一個機靈,直挺挺地坐起來。
這世間真有人不顧自己安危,也要護衛我的周全麽?連親生母親都不要的廢人,也值得被這樣守護麽?
先前有個典從霄,他已經為我而死了。
花将鳴,你也會為我而死嗎。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刀劍挫骨之聲,看見典将軍的屍首已經分離,可仍擋在那堵門前,他的聲音猶在耳邊,對他說,陛下,你一定要活下去。
随後典将軍的臉變成了花将鳴,她的眼裏還帶着笑意,聲音輕柔,陛下,好好保重龍體。
他眼淚簌簌掉落,早沾濕了一片床單,他也不曾知覺。臉燒得像炭似的,渾身無力,連四肢都無法控制,心悸不已,好似全身上下有無數個心髒,都在狂跳,沒有一處不疼的,躺下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長嘆一聲,連呼出的氣也像火爐燒的煙。
一時間只求速死。
不,他強忍着病痛起身,打翻了桌旁的宮燈,驚得幾個宮人醒來,疾步上前扶起,見沒有燒着東西,才舒了口氣:“陛下有什麽吩咐,只管喚我們便是。”
“去天牢。”
何華在外頭值夜,聽了這邊的動靜,慌忙進來,勸道:“夜已深,陛下若有事,讓小的走一趟便是。”
“朕要親自去看看她。”他說完,捂着心口連聲咳嗽。
何華忙輕輕拍打他的脊背,便手腳麻利地給他換上衣服,攙扶着就往天牢走。
正值季夏,牢中燥熱,各種味道在此發酵,沾染到身上便黏糊糊地怎麽也弄不掉。
虞時差點要被這撲鼻的味道熏得昏過去,喉中泛起酸水,也強行把它咽下去了。
何華和獄管說了幾聲,那獄管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愣了半天,才慌忙跪下,請天子進去,見天子進去了,又趕緊叫醒一個小獄卒去給董玦報信。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天子——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是這樣的病弱模樣,像花燈似的,風一吹就滅了。
花燈似的天子走進關押犯人的甬道,便引起一陣騷動。那些被關押久了的凡人把臉緊貼着門牆,或蹲在地上,或趴着,從洞口往外看。
虞時只看見幽暗的燈火下,露出一雙雙閃着光的眼睛,常常配合凹陷的眼窩和凸出的顴骨,像是叢林中觊觎獵物的猛獸。
他們果然不是正常人,嘴裏發出詭異的聲音,果真是猛獸的低語,若是沒了鐵籠,一定會沖出來将他活活生吞了。
虞時腳底發虛,他突然有點害怕,害怕花将鳴也成了這個樣子。
他控制住想要逃跑的雙腿,顫抖着繼續向前,就算成了這個樣子,也是為了他啊。
“12-12,就是這間了。”何華拿燭火在牆上照了一圈,便朝鐵門的洞口往裏喊:“花寅在否?”
過了好一會兒,黑暗裏才傳來一聲慵懶的回答:“在……”
“天子召見。”
“什麽?”
只聽見鐵鏈在地上托扯的聲音,很快,何華的燭火映出鐵門洞上的臉,雖然蓬頭垢面,但也不算太憔悴,虞時忽然搶過何華的蠟燭,從洞口好好地往裏照了一番,見花将鳴身上也無傷口,也無血跡,方才放下心來。
“陛下?”花将鳴眼裏滿是震驚,“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好好睡覺。”她一着急起來,只把虞時當弟弟了,語氣就好像是在喊小弟不要熬夜。
“我,我,怕他悄悄的就把你斬了。”他垂下眼眸,竟然微微抽泣起來。
花将鳴聽了這話,心裏莫名的有股暖流湧動,不覺間眉眼已有了笑意,只輕聲安慰道:“放心,我大哥雖然貪財,但也不是喪心病狂的。”
虞時心中彙聚了千言萬語,可話到嘴邊,只覺得喉哽咽痛,捂着嘴連連咳嗽,紅了眼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讓我瞧瞧你這病。”花寅一手扶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把脈,凝神數了脈息,片刻之後,道,“這也不是什麽大病,只是虛中帶熱,想必宮中太醫覺得陛下體虛,不敢用猛藥,致使這火毒內蘊,久久不散,又一個勁兒地服些補氣血助肺氣的藥,這才不見好。”
花寅又将他另一只手抓上來,又細細把一陣脈,點頭道:“是了,陛下這火毒是心病。要我說,先來劑猛藥清了心火,就是虛脫上幾天也不打緊的。再慢慢調理,這病也就根治了。”
在這麽形勢危急的時刻,明明她都被抓進天牢了,朝不保夕,怎麽還在滿不在乎地給天子讨論治病的方略呢。
不知怎的,虞時覺得被她把着脈時,心裏特別安寧,卻嗔怪道:“怎麽說起這個了,我,我……擔心你呢!”
話音剛落,自覺失言,紅着臉低下頭,目光卻忍不住地往上尋,終于又帶動着擡起頭,發現花将軍臉上也帶着點紅,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忙移開目光,去看跳躍的燭火。
“陛下只別春宵一刻值千金把我忘了就是。”
“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虞時又把目光轉回去,鳳眼含秋水,濕漉漉的,被這話激得臉紅發燙,連說話的語氣比平日都高了幾個度。
“怎麽急了……”花寅忙轉頭避開視線——那雙含露的眼睛會說話,那好似塗了脂的嘴唇看起來很軟,尤其是上嘴唇,比較集中,像個愛心。整張臉是棱角分明的,眉眼也是俊的,這粉紅的小嘴兒中和了硬朗,增添幾分呆萌,真是,讓人挪不開眼。
天書教她法術,教她治病,教她經國濟世之道,沒教她怎麽和天子相處……花将鳴想自己還是不要總把天子當弟弟,可轉念一想平常也沒盯着花小弟的嘴看呀。
不覺兩頰緋紅。真想回去看看天書,有沒有記載,看天子看多了,臉紅發燒是什麽病。
只聽三聲鑼響,夜已深了。
董玦半夜被獄管的人叫醒,說是天子親自去天牢見花寅,心中大驚,穿着睡衣便慌忙趕去,不想這兩個人說些有的沒的,還以為要交代什麽大事呢。
難道自己真的多慮了?這花寅不過是個鄉野匹夫,又是一介女流,她懂什麽?
他琢磨着花巳給的無字天書,如果不是神龛裏的香有反應,他真懷疑是花巳随便拿的白紙來糊弄他。
實在沒有頭緒,便去尋侄子董瑛。到了地方,見燈火通明,進去一看,董瑛正和花巳飲酒作樂,雲霧缭繞,紅绡帳下,歌舞聲聲。見董玦來了,忙吩咐歌女退下,正襟危坐。
董玦将那天書遞給花巳:“可有什麽法子能讓字顯形?”
花巳接過書,從頭到尾翻着看了好幾遍,說:“我亦不知,往日裏只見二妹看着這無字天書發呆。”
話音未落,他迷迷糊糊地翻到最後一頁,竟然看見幾個字慢慢地浮現在紙上,登時狂喜,大喊道:“我看到字了!”
董玦董瑛忙湊上來,卻依舊什麽也沒看到。
董玦問:“是何內容?”
“求雨之術,雨神喜食人心,供奉藏神識之心三顆,可求三刻大雨。”
花巳翻頁,接着說:“送雨神符,貼于祭祀者中檀穴即可。”
董玦讓其将符畫出,花巳幾筆畫完,他們卻仍無法看見符咒。
“這世間竟有如此神奇之書?”花巳翻着書頁,其中所載之法術,呼風喚雨,威力無窮。
他一并念了出來,見董玦與董瑛看自己的眼神由先前的不屑逐漸變得尊敬起來,心中大快。
“既然只有花大人能看見,還請大人速速研讀,以助我一臂之力。”董玦拱手道。
花巳笑着回禮,拿着天書先行告退。
“果然這南華聖火仙君和金烏仙君也是一路人,并作為四大邪神。”董瑛聽其中法術多含有祭祀活人之須,便如此點評道。
他見董玦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自覺失眼,垂下頭來不敢再言語。
“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完事可準備周全了?”董玦又問。
董瑛并未擡頭,回道:“北方各諸侯已在城郊駐紮,已在陣眼布下萬人坑,趙飛雪那邊亦萬事俱備。”
“上回花将鳴壞我大事,致使玄龍被壓回九天,這次必将她好生看管。”
“屬下遵命。”
董玦兀地擡手撫摸他低垂的頭:“瑛兒為我鞠躬盡瘁,我都記在心上。”
董瑛連忙跪下,又擡起頭來看董玦,紅着眼哽咽道:“侄兒本是半截身子入土的死人,若不是叔叔相救,豈能有今日?侄兒生是叔叔的人,死是叔叔的鬼。”
董玦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邪笑。
不知明日大典如何,欲知後事,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