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仙童子示大道

紫薇祭臺顯神威 神仙童子示大道

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虞時頂着哭紅的眼睛,任由宮人給他換上繁複的冕服,祭祀天地明堂的冕服,玄上纁下,外罩錯金銀藕紫袍,上繡日月星辰十二章。

他身形有些清瘦,寬大的冕服更襯得滿眼愁緒。

最後戴上冕冠,前垂四寸,後垂三寸,系十二旒白玉珠,他的視線被遮擋,隔着珠簾實在看着不舒服,便閉目養神。

過了好一會兒,只聽見鐘鼓報時,日影微斜,何華等宮人忙上前道:“陛下,時辰已到。”

虞時跟着他們出去,上了玉辇,由三十六人擡着往南郊走去。

文武百官皆分列兩旁,等候多時。虞時下了玉辇,打眼望去,皆袀玄長冠,不見董玦。

正要問時,聽見馬踏之聲,只見三十六人擡着金辇走來。

幾個大臣氣得臉漲紅,這可是天子的金辇!今日又是如此重要的祭祀大典,董玦竟敢當衆羞辱天子。

董玦不疾不徐地走到天子身旁,也不行禮,按理他該後退幾步,可他甚至還走在天子前面,道:“先去璇玑臺祭祀。”

虞時不敢不同意。

身後文武百官氣急,白韻之手已把持着劍柄,想了又想,才把這口氣咽下去。

那璇玑臺是構築在半山的廟臺,庑殿頂,一條正脊四條垂脊,上有各色獸脊,皆白玉鑲金,光影流轉之下,栩栩如生。

這璇玑臺是溝通大虞神祇之地,除了虞氏後人,外姓人絕不可進入。

按理說大臣在廟臺下跪拜叩首,只有天子能踏入此廟。

可虞時踏上石階,發現董玦還跟着他。

他只得委婉提醒:“公為何不在臺下祭祀?”

“陛下體弱,此階甚長,恐不能行。”

虞時氣得心火上逆,此話無異于說,這天下社稷不是他能擔當得起的,在今天這個日子說,果有篡逆之心。

“公多慮矣!還請在廟臺下等候。”

董玦朝他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才慢慢地下了臺階,站在其他文武百官旁。可其餘人皆俯首扣頭,唯有他仰頭望着天子。

虞時爬上階梯,喘個不停,又想咳嗽,但這可是廟臺,只得強行忍着不發出聲。

接下來更是一段繁瑣的祭祀,首先是一大段冗長的祭文,再按禮節一一焚香祭拜。

他獨自一人祭拜完,便跪坐在廟臺邊,請先祖降下神谕。

只聽一聲鑼響,沖出來一個帶着獠牙環眼面具的人,唱奇異詭谲的傩戲。他的舞姿和音樂渾然一體,宛如由鑼鼓控制的木偶。

起初虞時只能看到他一個人,後來才慢慢看見他周圍全是鬼。

原來他并不是一個人瘋瘋癫癫地唱戲,而是當真在驅鬼。

那些鬼終于被他打敗了,那人走到天子面前,摘下兇惡的面具,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俊眼修眉,顧盼生輝,不是別人,正是花将鳴。

她已遍體鱗傷,卻只微微一笑,便又将面具戴上,随着音樂退場。

虞時恨不得追上去叫住她,說,姐姐我來替你看看傷口。

可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胸腔裏湧起一股熱血,鼻子有些發酸。如花将鳴所料,董玦果然在祭祀大典做了手腳,先前若非花将鳴化出神識來祛鬼,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唱傩戲的人本就得以請神上身,花将鳴剛好借此機會,擊敗董玦安排的鬼怪。

他緩緩走下階梯,董玦饒有趣味地看着他,臉上也并無失落,虞時不安起來,看來下一處祭臺有更可怕的東西。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領着百官繼續前行。

在天空的正中央,那抹血色似乎更豔麗了。虞時瞥了一眼董玦,董玦注意到他的目光,因問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适?”

“公多慮矣!”在這個時候,再不行也得說自己行!

下一處祭臺是紫微臺。依照此地山川水流,正好可與天上紫薇垣相對,象征着天子。

這紫微臺比璇玑臺更加華麗,臺邊築有兩座巨大的銅人将軍,怒目圓睜,威嚴無比,使人不敢直視。

這裏是百官都要上去朝拜。

衆人整整齊齊,伏倒在地,口中吟頌贊之詞,嗡嗡地籠罩整座山,好像在廟臺上聚起了一片聲音之烏雲。

虞時頭有點痛,隐隐看見廟臺下什麽東西在冒黑氣,又聞到了一股腐朽的臭氣。

忽而見神像的眼睛向他這邊看過來,随後便是海浪般的哭喊咆哮,剎那間全部擠入他的腦海。

他的身體容納了好多記憶。

來自于各式的戰場,閃過千千萬萬的面孔,刀槍碰撞,箭雨烽煙……

他強撐不住,魂魄被逼得離體,眼看就要如塵煙般迸散,卻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铛聲,将滾滾怒吼全部蕩平了。

虞時定眼視之,乃一童子,松形鶴骨,招引着他過去。

周圍還是那個祭臺,可文武百官皆已不見,只剩下他一人。

那童子也不言語,引着他一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天地逆轉,他們不再站在祭臺中,而是漂浮在浩瀚的宇宙星辰裏。

那童子背着手,徑自往前,道:“此乃天地之至理。”

虞時望見,銀河中有顆閃爍的紫微星,但也就在彈指間,紫微星就毀于一旦。

“世間萬物,皆向死而生。”

虞時只是未悟,怔怔地看着無邊際的璀璨星河。

童子長嘆一聲,又領着他去別處。但見朝堂威嚴,萬衆臣服。

朝堂上坐着的天子貴不可言,虞時從畫像裏見到過,大約是他的曾祖父,勵精圖治,廣受好評。

他的祖父卻頗為昏庸,殘暴可比桀纣。這話他是斷不可說的,不過想想應該無大礙。

天下百姓失去信仰,便如猛獸般你争我奪,數次大戰,死傷無數。

後來另立祖父之弟為新君,駕崩後又把皇位傳給父親,才到了虞時。

可見大虞有天命護佑,縱使有禍患,也能屹立不倒。

童子搖頭苦笑:“癡兒,汝竟未悟。大虞之天命,實乃天下百姓耳!”

“還請先生指點一二。”

“天下百姓服之,且共信之,則可。若無此共識,必戰亂紛紛。”

虞時如茅塞頓開:“原來如此,我當維持此共識。”

“承此重任,必‘無我’可當。”

“謝先生指點,晚輩知矣。”

童子笑了笑:“雖如此言,汝實未知也。”

虞時也不能争辯,低頭不言。又見星辰之中蕩出幾縷陽光,看見蒼茫大地生長着一棵小桑樹,樹葉都落完了,只剩下一片,枝條上停着一只寒鴉。

一鴉,一葉,幾縷陽光。

在熟悉和安寧之中,他感覺到了一種無可挽留的前進方向,他們都在走向死亡,這種時間的流逝感讓他有些窒息。

“快回去罷。”

童子話音剛落,他就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祭臺上,看見周圍文武百官和董玦氣氛緊張,形勢微妙。

自己則由兩個大臣攙扶着。

董玦道:“自古以來,天下便是有德者居之,今紫微臺祭祀,虞時病弱,可知上天不認此天子也,孤欲廢而新立,公等之意如何?”

諸大臣面面相觑,竊竊私語,卻無人敢站出來反對。

“大膽!汝是何人,膽敢在此妄議廢立之事?”

視之,乃白韻之也。他抽出腰間佩劍,環顧一圈,從者數人。

虞時體力慢慢恢複,緩緩站直了,輕輕一笑:“董大将軍,此言差矣。朕方才乃是受紫微大帝之邀,上遨游銀河,俯察天地之機也。”

這回董玦臉上出現了京愕之色。

虞時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這個舅舅的安排不過是些邪術逼自己魂魄離體罷了。應該不會再有新的花樣。

虞時看看日影,嗯,是時候了。

便當着百官祭祀紫微大帝。

天上的紫微星和往常一樣,照射出一道光,從銀河撒落人間,意味着蒼天聽到了禱告,今年也會繼續保佑人間。

城中百姓今年沒有按時看到這道光,已經騷亂不已。

有的說當今天子是個短命鬼,有的說是個癡兒……但是光落下的瞬間,什麽質疑聲都沒有了,大家垂下頭,靜默地接受上天的庇護。

再也無人質疑天子的正當性。

大禮已成,虞時見董玦臉色煞白,等衆人皆退,獨獨留他在身邊,笑曰:“公有所不知,虞氏有一傳國寶鑒,可以上連紫微星,非朕賢德,實乃此寶鑒也。”

虞時連連咳嗽幾聲,裝作頭暈站不穩的樣子,抓着董玦的手腕,嘆道:“方才朕已窺探天機,朕實餘有三個春秋,并無子嗣,只可将祖宗基業,托付于公。”

董玦道:“陛下何不求仙問藥……”

虞時打斷他:“公方才所言非虛,朕體弱多病,實不能擔此重任,欲将寶鑒傳與公,公之意如何?”

董玦兩眼放光,叩首道:“臣為天下社稷,萬死不辭。”

虞時在心中冷笑幾聲,面上卻仍是人畜無害的笑容:“有勞舅舅了。”

他親昵地挽着董玦的手:“自幼舅舅便比父皇還要疼我。那寶鑒就在山後之山谷,內有一道地宮,此事乃是絕密,除虞氏,旁人斷然不知的。”

“事不宜遲,舅舅這便同我去山後。”

董玦忙答應了,就要随虞時一道前去。

虞時心中大喜,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好在他可以自己病弱身體不适為掩護。

不知董玦性命如何,欲知後事,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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