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花将鳴趕到安樂宮時,看見烏鴉凝聚成團,将歇山頂的房梁完全籠罩着,發出詭異的低吟。

這是……金烏軍的邪術吧,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莫非……董玦早就和金烏叛賊勾結,數月前進京路上埋伏的叛賊是他安排的?那血雨也是他安排的?

花将鳴只覺得後背發涼。

眼前的黑鴉彙聚成一張巨網,好像活人那般,随着呼吸的節奏收縮、擴張。

今日是陰天,周圍都是慘白色,霧蒙蒙的,唯有安樂宮,似乎光也進不去,一片黑暗。

天子還在裏面!她強行克服心中的恐懼,剛要進去,卻被一只手拉住衣袖,回頭視之,正是她大哥花巳。

“生人勿近。”花巳的聲音有些發顫。

花将鳴沒有理會大哥,甩開他的手徑直往裏走。

從她踩上階梯的那一刻,就有種被怪物吞噬的感覺,有股沉重的壓力,明顯地感覺到空氣在逐漸變得稀薄。

她走幾步就要喘好久的氣。

越往裏走,這種窒息的感覺越誇張。

她站在廳前,內屋完全無法踏足,再往前走一步心髒就會碎裂的程度。

“陛下!”她試着喊了幾聲,并沒有得到回應。

她閉上雙眼,等自己應激而瘋狂搏動的心跳平複下來,才點亮心火,在黑暗中照亮一方天地。

心火燃起,那股可怕的窒息感才稍稍減退,她才能繼續往前走。

論理往前就是天子就寝的房間,可她分珠簾入內,卻一腳踩空,墜落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才跌落至地面。

光打在她臉上,她連忙閉上眼,眼皮處有些脹痛,等适應地差不多了,才睜開眼睛,發現這裏仍是安樂宮,只不過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安樂宮。

窗外下着大雪,窗子被白雪照得透亮,冷氣像歌聲一樣流動着。

一只紅梅從窗子的縫隙探進來,幽香撲鼻。

花将鳴轉移視線,看到床邊坐着的小男孩,滿眼好奇地盯着自己,心中大驚,難道這是小時候的天子麽?

雖然粉雕玉琢,可這眉眼間的愁緒真是從小就有。

“……神仙姐姐,你是來帶我走的罷。”

他許是想明白了,垂下眼眸,眼裏映出火盆裏跳躍的火,無比失落:“其實我還想活久一點。”

他說完這話,忽然痛苦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緩下來了,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花将鳴向前俯下身子,卻見小天子冷得直打寒戰,将手伸進火盆裏,皮膚被燙起紅泡也無知覺,左手小指燙出了一道疤。

她連忙将他的手拉出來,另一手點燃一盞心火,将火焰移到蠟燭上,遞給他,說:“用這個吧,這個不會燙傷你。”

他抱着那團火苗,煞白的臉色才有所緩和。

“是不是心中有股暖流?”

“謝謝神仙姐姐。”

“這是心燈,只要你的心還在,就不會熄滅。”

忽然大地劇烈地震動起來,這震動和往日裏地震不一樣,它震動的節奏和心跳一樣。

很快,這裏的一切都坍塌了。

花将鳴聞到一股異香,只覺得頭暈目眩,連忙驅動心火,以維持清醒。

方才應是虞時的幻想。周圍又恢複成一片陰冷,還有籠罩在頭頂的詭異低吟。

花将鳴想推開門,去看看天子是不是在裏面休息,剛想動手,忽然感覺腳脖子一涼,低頭看,是一只枯白冰冷的手。

那手像鉗子似得緊緊箍着她,怎麽用力也拜托不掉。

她又用火去燒,只聽見一聲凄厲慘叫,那個怪東西才放開手跑了。

她沒時間細想,推開門,濃烈的香氣幾乎要讓她昏倒,穩住心神後,才看清這裏面屹立着一個巨大的神龛。

有七層,似乎在焚燒着什麽東西。

她繞到左側,看見神龛的縫隙處深處一雙手,骨節分明,緊緊握着一個陶瓷杯,那陶瓷杯做工精細,杯口雕花,和先前虞時給她的是一對兒。

花将鳴如晴天霹靂,發了瘋一般地想要拆掉這個神龛,驅動人火将它燒掉。

可這神龛是越燒越旺,異香也越來越強烈。

她好不容易打開了第一層,看見虞時緊閉着雙眼的臉,一探,已經沒了鼻息。

怎麽會這樣……董玦怎麽敢弑君……不可能……

她跪倒在神龛前,周身的火盡熄滅,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勒着她的喉嚨,她什麽也做不了,像一葉扁舟,在茫茫的大海裏随風浪搖擺,聽天由命。

她在神龛裏看見一封诏書,打開一看,原來是遺诏,上書:

蓋天下萬物,皆向死而生。自知世間無人為朕哭臨,無妨。死者如歸人,朕甚樂之。

只有眼淚簌簌掉落。

為天下哭,為大虞朝哭,為虞時哭。

俄而又是一聲渾厚的低吟,只見上空的鴉群散開,一條黑色巨龍直直地朝這邊撲來。

花将鳴來不及反應,發現腳脖子一涼,低頭看,又是剛才那雙手,将她從房間裏拖出去。

那雙手讓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害怕,鴉群和巨龍都不敢靠近。

于是她就被那雙手推出安樂宮,在那雙手消失的最後一刻,她看到左手小指有道熟悉的傷疤。

她還想追着手進去,眼前的宮殿卻驟然起了黑火,火焰如龍,發出燃燒東西的噼裏啪啦聲,還有橫梁木柱倒塌之聲。

花将鳴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擦幹眼淚,起身便跑。

趁董玦他們沒反應過來。

他們應該是想讓花将鳴也被燒死在裏面,可她逃出來了。趁大軍未至,快走吧。

她來不及思考董玦所使用的邪術,腦子裏只有兩件事,一件是天子死了,另一件是,回江東。

聽見鐘鼓樓報時了,這是午時的鐘聲。

她飛身上馬,急忙趕到西郊,卻看見花晚照領着一隊兵馬,焦急地望着這個方向,忽然眼睛一亮,大喊:“姐!”

花将鳴勒馬:“走。”

“天子呢?”

“傳令将士,披麻戴孝。”

花晚照也是一驚,長嘆一聲,默然良久,随即爆發出一聲哀嚎。

其餘将士亦如此,江東舊部三千兵馬,哭嚎着行軍。

剛出京城,過天行道,便有斥候來報:“董瑛領着三萬兵馬,在後追趕。”

“不急,去前面找個好地形埋伏起來,殺他個回馬槍。”

花晚照聽二姐語氣平淡,可觀其臉色,又兩眼通紅,心知此時姐姐完全是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恨軍中無有智之士,不能替姐姐分憂。

思及此處,咬了咬後槽牙,飛身攀上一棵蒼松,望前方的地形,只見前方有兩條岔路,一條是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條是寬闊大路。

回想那董瑛素來多疑,心生一計,與姐姐商量:“此山道乃絕佳之地,可埋伏于其中。”

便領着兵馬望山道走,借着密林埋伏于兩側,聽得後方馬蹄陣陣,便燒起一棵樹,故作烽煙。

左右皆驚:“小将軍安能暴露我軍行蹤?”

花晚照聽了,眉飛色舞地一笑:“汝不知董瑛也,豎子多疑!”

果然如他所料,董瑛領着人馬進了狹長的山道,一字排開,人數的優勢也被消解了。

花晚照笑着看向左右,左右皆點頭稱贊。

見敵軍已經深入,便大喝一聲:“放箭!”

弓箭響處,箭如雨下,花晚照也親自拈弓搭箭,對準董瑛,飛出三箭,只可惜花小将軍射藝不精,三箭沒有一箭挨到董瑛。

副将把他的箭搶走,尬笑道:“箭本就不多,小将軍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副将拿過箭筒,別在自己腰間,挽弓,搭箭,只見白羽流失劃破天際,一箭刺穿董瑛的左臂。

花晚照捏了把汗:“差一點啊!差一點啊!”

花将鳴見敵軍陣腳已亂,便領着騎兵從山坡沖下去,殺得敵人丢盔棄甲,血流成河。

她徑直沖向董瑛,走近了,卻發現這是個人偶,心中大驚,完了,忙命左右鳴金收兵,速速望東逃出山道。

江東多水多山,這幫人身手敏捷,見勢不妙,三下五除二就跟着花将鳴撤退了。

花晚照就沒那麽好運了,他在山坡上,遠遠看着還以為姐姐已經拿下董瑛了,正高興呢,結果脖子被一雙冰冷的手卡着,聞道一股紅梅的清香,耳後傳來冷笑:“花小将軍真是不講情面呢!”

“?”花晚照露出一個迷茫的眼神,随即反應過來,氣鼓鼓道:“豎子果然多疑!”

“我是笨蛋嗎?小花?這山道這麽好埋伏,傻子才中計呢!”

“放開我,亂臣賊子!”花晚照使命掙紮,可董瑛第一時間給他聞了軟骨香,整個人一點力氣也沒有,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狗賊,無父無母的狗賊!”

董瑛瞳孔顫了顫,啞着嗓子道:“我可不就是無父無母麽。”

“……”花晚照語塞,頓了頓,才接着喊,“士可殺不可辱,你把俺剁了喂豬就是!”

董瑛笑:“休想。”

花晚照斜眼看見他的笑容,渾身打了個寒顫,腦子裏已經有了自己未來的可怕畫面,便哭着大喊道:“狗賊,俺跟你拼了!”

喊完,他把這輩子的力氣都攢上,拉着董瑛從山坡上跳了下去。

不知花晚照性命如何,欲知後事,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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