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順應天時

順應天時

陳竹聞言,捧着爐火,面帶微笑,侃侃而談:“董玦四世三公,平息宦官之亂,獨攬大權,擁百萬之衆,坐鎮北方,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之争鋒也。

金烏天師張道岐,發跡于蜀山,今已占據山南,國險民附,此不可圖也。董瑛得江州,收買民心,廣結賢良之士,又有長江天險,只可智取不可強為。

今中州一帶,北連京城,東接江州,南會山南,妖邪與叛賊并起,公若能據此地,南和張道岐,東結江州,必能北上,以成大業。”

花晚照聽了,挽其手而泣曰:“今日聽君一言,如撥雲見霧。”

說罷,跪地叩首而拜:“請先生出山相助。”

陳竹忙将他扶起,謝曰:“竹不過一村夫,唯好聽琴讀書,安敢受此大禮?”

花晚照不死心,道:“還請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豈可在此山林中碌碌無為?”

陳竹笑道:“王侯将相終不過一抔黃土,興亡盛衰乃自然之道,人力如何能為?”

花晚照聞言,只得長嘆一聲,垂下眼眸,目光裏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陳竹替他撥開眼睫毛上的白雪,與他又聽了一會兒琴音,至于黃昏,才回到草廬中。

童子開門,接過手爐,将這幾日友人來訪的事一一說與陳竹聽。陳竹點頭答應,便轉頭朝花晚照苦笑:“實在是不好意思,恐怕要委屈閣下和我睡一起。”

“不委屈,不委屈,俺睡地上就是。”

“若是春夏也就罷了,這冬日萬萬不能睡地上。”

幾番拉扯後,兩人和衣而睡,一個睡床這頭,一個睡床那頭。

花晚照仍不死心,再三勸道:“以先生之才,若能出山,實乃百姓之大幸也。”

“鄙人志在修道,恨不能相助也。”

花晚照忽然起來,睡到陳竹那頭去,掏心掏肺地講這一路走來,遇到了多少天災,百姓的日子過得有多難。

陳竹聽了,也唉聲嘆氣。

花晚照見他如此,以為有戲,便抓着他的手,懇求道:“先生……”

陳竹有些無法抗拒,語氣也軟了許多:“可是,此乃天道也。順天者易,逆天者難,命之所在也。”

“人生在世,豈能萬事萬物皆委之數與命?”

陳竹聽了這話,也不再言語,輕輕推開花晚照的手。

花晚照是又急又無奈,在黑暗中睜着一雙水杏般的眼睛盯着他看。

陳竹閉上眼睛,呼吸卻久久沒有平穩下來。

次日一早,連日的風雪終于停了,院子裏的雪可沒膝蓋,明亮的陽光灑在積雪上,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花晚照醒來時,陳竹和童子已經在外面掃了一大早積雪了。

他走出房門,看見陳竹臉上帶着平和的微笑,輕輕地撥弄掉童子鬓發間的白雪,童子卻捧起一手雪塞進陳竹脖頸間。

陳竹淡定自若地把雪拿出來,也不惱,臉上仍帶着淺笑。

童子笑着說:“白先生說你是冷美人,是雪做的,不如改名叫陳雪吧。”

“你就天天跟着他學些混賬話吧。”陳竹苦笑着搖頭。

童子得意地晃晃腦袋:“這麽多年了,我還不曾見先生惱過。”

“有什麽可惱的呢?終究是虛幻。”

童子注意到了門邊倚着的花晚照,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接着說:“沒有惱,也沒有喜,先生和這白雪沒有兩樣。”

陳竹沒有接話,掃雪的時候才看見地面上多出一道陰影,回頭看見花晚照,笑:“你要走了嗎?我送你出去,鳳鳴山的路可不好找。”

花晚照點點頭:“嗯,俺要去找我姐姐,你說我該去哪裏找呢?江州麽?”

陳竹搖頭:“江州已被董瑛之心腹将軍趙敏所占,花将軍若逃,必逃往山南。”

“好,那多謝先生救命之恩,以及這段時間的照顧,花某這便告辭了。”

陳竹微笑着點頭:“舉手之勞耳,不足挂齒。”

花晚照就要離去。

陳竹又給他收拾了些幹糧,和一件自己預備過冬還未來得及穿的新棉衣,以及幾件舊衣服,統統給了花晚照,最後給他張地圖:“可照着圖中路線走,隆冬天寒,注意保暖。”

花晚照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許久,垂下眼簾,接過包裹:“多謝先生,告辭。”

陳竹與童子看着他走向金色的暖陽,兩人都沒有再清掃大雪。

童子忽然打破了沉默:“先生想跟他一起走吧。”

陳竹難得臉上沒有帶着微笑,有一絲被人發現心事的慌亂,但很快就被平和的語氣掩飾過去了,甩出一句禪機:“茫茫天地,無處可去,去是不去,不去是去。”

“好不容易來了個能陪你聽琴的人。”

這話如微風吹過湖面,在陳竹心中蕩起陣陣漣漪,握着掃帚的手不由得攥緊了。

“一個人聽也是一樣的。”陳竹說完,放下掃帚,捧起一團雪,放進竈臺上的鍋裏,點起火将雪燒化。

日影漸漸移動,太陽高挂,轉眼間就到了中午。

陳竹在廬中靜坐,耳邊一片清淨,先時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随後便是一片沉寂,只覺得身體飄飄然如白雲,連自我也無法感知到了。

忽然,他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少年音:

“童子,你家先生還在家麽,這圖俺不會看,怎麽繞着繞着回來了呢?”

童子譏笑道:“你一個将軍,連地圖都不會看,帶兵打仗的時候可怎麽辦呢,別人家都打完了,你還在迷路,依我看,不如你就留在這草廬中和我家先生一起修道吧!”

花晚照急了,陳竹可以想象到少年漲紅的臉:“話不能這麽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俺雖然不太聰明,可俺武藝高強啊。”

“武藝高強有什麽用,沒有腦子也不過被人玩弄于股掌間。”

“你說得對,此番回去,也不知是個什麽死法,或許連全屍也不會有,或許會被弄得生不如死,可你家先生說得好,人各有命,這是俺的命。”

陳竹再也不能靜坐下去,起身,走出草廬中,看向童子,臉上仍是那雷打不動的淺笑:“不得無禮,竹這就送将軍出去。”

花晚照因為方才童子的譏諷,臉仍紅着,見陳竹出來了,忙拱手行禮:“本不欲勞煩先生,只是實在是不會走。”

“鳳鳴山山路難行,無妨,我送你一程。”

說罷,兩人一同離去,走了沒一會兒,又下起了大雪。

花晚照将行囊裏的新棉衣拿出來給陳竹披上,自己則穿舊衣袍。

“忘記拿傘了。”陳竹拿手擋在花晚照頭頂。

花晚照握着陳竹的手,塞進自己的衣袖裏,笑:“你都冷得像冰塊一樣了,還幫俺擋雪。”

陳竹臉上的仍帶着笑意,只是和前面不一樣,這笑意是從眼裏溢出來的:“我天生不怕冷。”

言談間,他們到了一條山道,看見道上站着許多奇怪的人,衣着單薄,那麽大的風雪,居然穿那麽少。

花晚照正要問時,陳竹已經捂住了他的嘴,領着他快速穿過這裏,走進一片密集的森林中,才向他解釋道:“那些不是活人,此地極陰之地,江州、山南一帶冤死的鬼魂,常在此地彙聚。”

“活人若被他們影響了心智,容易迷失其中。”陳竹松開手,掌心一片溫熱。

“原來是這樣。”

陳竹帶着他來到一間草堂,敲了敲門,一老伯開門,見到陳竹,和藹地笑了:“驢就在後院,自己去取吧。”

“多謝老伯,回頭讓童子給您帶酒,今日來的倉促。”

“一言為定。”老伯說完,将門掩上,把風雪擋在外面。

陳竹牽出一頭黃色的小毛驢,笑着看向花晚照:“騎過麽?”

“開玩笑,俺三個月大的時候就騎着小毛驢去趕集了。”

“那可太好了,你坐前面。”

花晚照還真沒吹牛,這暴脾氣驢三兩下就被他馴得服服帖帖,得意地看着陳竹,伸出一只手:“上來吧。”

陳竹拉着他的手上來,坐在他身後,跟他講走哪條路。

這山道果然跟迷宮一樣,明明有看起來很平坦好走的路,陳竹卻讓他繞道而行,要不有什麽妖獸,要不有邪祟。

“你怎麽挑這個地方隐居呢?”

“風水好啊,沒有好風水哪裏會滋養出這些妖獸邪祟呢?”

走出了鳳鳴山,前面是山陰郡,山南和中州交界的地方,已經慢慢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人煙,花晚照回眸一笑:“多謝先生,接下來俺就去找我姐姐了。”

花晚照從小毛驢身上下來,笑着朝他揮手。

陳竹眼睛微眨,抖掉睫毛上的雪,笑:“還以為你會再勸勸我。”

“不勸啦,你加油成仙,等俺慘死的那天,再彈着琴來送我投胎。”

“你倒也看得通透,既然已經知道這個結果,又何必再去呢?”

“誰知道呢。”花晚照徑直往城裏走去。

陳竹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算了,幫你找到花将軍我再回去吧。”

話音剛落,風雪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黑鴉,盤踞在城門上空。

城中的百姓瞬間慌亂起來,炸開了鍋。

混亂中只聽見一聲怒喝,一個人緩緩走上城樓,手持紅色長槍。

不知此人是誰,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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