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在花晚照眼裏,天空中飛舞着漫天的烏鴉。

在陳竹眼裏,卻是黑色的大雪緩緩飄落,在大雪的中央,他看見花将鳴手中燃起的大火。

那不是普通的大火,是由人心點燃的火。

原來她也出山了——南華聖火仙君。

注定走向毀滅的王朝,為何都要逆天而行呢?

在黑色的大雪裏,普通人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所有存在的痕跡湮滅在時空裏,不會留下一絲漣漪。

陳竹在轉移視線的間隙中,無意間撞上一位老人的目光。

渾濁的目光交雜着很多感情。

他天生就能感受到這些。

老人想到了老伴給他織的毛衣,想到了小時候母親在院子裏喂雞……他的嘴角浮現了笑容,從黑色的雪裏綻放,像煙花一般隕落了。

陳竹最怕轉瞬即逝了,他閉上雙眼,沉入無盡的黑暗之海,屏住呼吸,讓自己溺死在裏面。

心死,就不會感受到痛了。

可是大火燒幹了他的黑暗之海,整座城市,連着周遭的山林,肆意地燃燒着。

大火的中央站着一個女子,火焰撫摸着她迷茫的眼神。

她想點亮什麽,想守護什麽,卻不知該怎麽做。

金烏叛賊那吞食人心的邪術散了,可城中也成了一片廢墟。

聖火消散,幸存的百姓皆跪地高呼:“神仙救就我們吧!”

花将鳴沒有任何回應,緩緩走下城樓,暈倒在了城門邊。

花晚照連忙沖上去扶着姐姐,來不及和陳竹道別了。

陳竹依舊面帶微笑,轉身騎着小毛驢回去了。

七日後花将鳴才醒來,見了弟弟,兩人相擁而泣,各自把這數月的經歷說了,聽到陳竹不願出山,花将鳴垂下眼眸,眼神都放空了。

“咱們就按照他說的,先占據中洲。天下之大,賢才之多,總能遇到的。”

“他說得對。”花将鳴垂着眼眸,她從山南走到山陰,看明白了很多事。

她們經過大大小小的村落,施符散水,救了很多人。

如今時局動蕩,到處都是叛賊和綠林好漢,她一邊打一邊收服,竟然又聚集起一支軍隊,零零散散有五千人。

張道岐派人在後面追。

她想,董瑛的朝廷正規軍打不過,你張道岐的也是烏合之衆,烏合之衆對烏合之衆,憑什麽我打不過呢?

遂領軍反殺,雖然鬥法鬥贏了,但是打仗就是打不過,孤零零地走到山陰郡,人已經麻了。

花晚照沒反應過來,接着說:“是吧,真的是極好的戰略,咱們先好好養精蓄銳,把山陰郡好好修修。”

“不,我是說,逆天者難,順天者易,他說得對。而且我真的不适合幹這個,我是垃圾。”

“啊?”花晚照不明白姐姐怎麽會這麽說,“不是的……”

“不必多言。”

在叛軍的重重包圍裏,姜幕渾身的衣甲被扯爛,她大喊了一句“士可殺不可辱”便撲進燃燒着的草叢裏,化作灰燼。

小葉則從懸崖邊跳下去,摔得粉碎。

花将鳴一路走過來,身邊總是莫名其妙聚集起一撮人,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到最後驚覺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是什麽都守護不了的。

“我只是個平庸的人。”花将鳴長嘆一聲,收拾起行囊,推開木門。

陽光沒有透進來,今天是陰天,白慘慘的天,枯枝在寒風中顫抖。

“姐,你去哪裏?”

“随便找個地方死了算了。”

花晚照趕緊追随着出來,卻發現城中的百姓已經将門外圍得水洩不通。

花将鳴長嘆一口氣,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想往城外走。

“若是有病可來找我醫治,沒病就別跟着我了。”花将鳴身體還未恢複,話音很快被人群淹沒。

這些人将她簇擁着走到城門處,原來是第二波金烏叛賊又打過來了。

“聽好了,靜心聽息,感受氣流在體內湧動。然後這樣。”她給大家演示一遍怎麽結聖火印,“感受心中流動出的燥熱,引導至掌心。”

話音剛落,花将鳴手中飛出一道火焰,打翻了前排的金烏叛賊。

衆人照着她的話做,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一團微弱的火從人群中飛出。

花将鳴看過去,是個瘦弱的小姑娘。

“就是這樣的。”

很快前面這些烏鴉凝成的假人被打散,後面真正訓練有素的士兵擡出攻城的投石車,才是真正讓花将鳴束手無策的東西。

眼看着城樓被毀,城門被撞破,她忙對着敵将喊道:“你們是要抓我嗎,我這就出來。”

她一躍從城樓上跳下去,被叛軍圍住,五花大綁送去主寨中。

她被人摁着跪下,擡頭看見熟悉的背影,眼裏平靜得如一壇死水。

她知道自己就是滄海一粟,什麽也改變不了,一個庸人而已,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亂世炮灰罷了。

“你們退下。”張道岐轉過身,看着身旁所有的侍衛都離開了,才上前微俯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花将鳴。

兩人的眼神糾纏在一起,好像孤鹜追尋着落霞,一個在孤傲地追,一個滿是黃昏的沉寂,卻又絢爛無比。

“你可以留下做我的将軍。”

“打下蜀地和山南,接下來呢?”

“攻占中洲、江州。”

花将鳴低頭,沉默不語。

張道岐勾起她的臉,強迫她看着自己:“這個國家需要死很多人,才能讓活着的人日子變好。”

“京城有盤根錯節的氏族,地方也有豪強鄉紳,我問你的,你父輩是做什麽的?你祖輩是做什麽的?”

“世代務農。”

“我再問你,為何你們辛辛苦苦種田,到頭來卻吃不飽飯、窮困潦倒呢?”

“地不屬于我們,糧食收成後,是財主的,財主分給我們剩下的,還要納皇糧。”

“為何人越來越多了,能生産的糧食越來越多了,可國庫也虧空了,百姓也吃不上飯了,錢都去哪了?”

“……”

花将鳴給他說得一愣一愣的,思索半天,也想不明白這個答案,想到在京城時那些達官貴人豪擲千金的模樣,便答道:“大約都進了各位大人的口袋裏。”

“你既然知道,那為什麽還要守護什麽狗屁天子?”張道岐松開手,“我們要做的,就是逼他們把錢掏出來。”

“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你們會把錢公平地分給大家嗎?”

“當然不會。”張道岐看着她天真的眼神笑了笑,說,“我們會把錢收進自己的口袋裏。”

“那有什麽區別?”

“區別就是,口袋裏有錢的人變成了我們。”

“另一波口袋裏沒錢的人會繼續暴亂,就這麽打來打去,如此循環往複是吧。”

“是這樣……”

“如果你們贏了,不如把錢分得公平一點,這樣就不用殺來殺去了。”

“就算我願意公平地分,我手下也不一定願意多分,我沒法控制每個人。”

“那我有什麽跟着你的理由呢?張道岐,你多給我點錢,董玦也可以多給我點錢,而且現在優勢在董玦。”花将鳴感覺自己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還無法清晰地表述出來。

張道岐一時還真沒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無解,天下之道就是如此,人心就是如此,誰也不能做到天下大同。”花将鳴嘆了口氣,“沒有意義,一切都沒有意義。”

張道岐俯下身,擡手輕輕撫摸她的眼角:“我答應你,如果能贏,就公平地分錢,我會盡全力地使世界變得更公平一點。”

“如何,這樣你願意幫助我麽?”

花将鳴想把他的手拿開,可是對方卻緊緊抓住她懸在空中的手。

“我只是個無用之人,無足輕重。”

“你對我很重要。”

聽了這話,花将鳴困惑不解地看着他,問:“為何?”

張道岐臉頰微微泛紅,側過頭去,沒有回答。

花将鳴想到金烏教徒殘忍的手段,依舊無法認可,心想如今只暫時麻痹他,日後再找機會逃離就是。

金烏叛軍的隊伍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擴張,一半是洗腦,一半是威脅,不加入的人會被祭天。

大軍已經行至江州的地界,他們三番五次攻城,損失慘重。

江州目前兵多糧足,把守江州的趙敏調兵遣将十分有度,讓張道岐很是頭疼。

思來想去,他問花将鳴:“你原是江州人,和陳氏之主陳香乃是舊識,可以入城詐降。”

花将鳴想,這是個極好的逃脫機會,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她于深夜潛入城中,再次見到陳香,發現他愈發白嫩了,看來日子過得不錯。

于是輕聲叫醒他。

陳香睜開眼睛,看見她之後,瞪大雙眼,吓得臉色煞白,差點昏死過去。

“我按照你說的,好好安葬你了,仁至義盡矣,若要報仇,當找董瑛才是。”

“我沒死。”

“怎麽可能?我親手幫你縫的屍體。”陳香睡眼朦胧,點起床邊的燈燭,仔細照看一番。

花将鳴摸摸脖子上的針線腳,笑了:“縫得真爛。”

陳香兩眼一番,吓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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