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痣
紅痣
林珑說完,快步往前走,身後柳若眉欲言又止。
才走了幾步,忽而烏雲遮日,地面傳來隆隆響聲。
向日葵花田裏,一支高大的向日葵拔地而起,猛漲三丈高,巨大的花盤淩空轉了一圈,宛如一臺高架炮臺,炮口緩緩朝向了他們。
“快看,那上面有個人!”
那朵突然長高的向日葵花盤邊,有一朵葉子離花盤格外的近,那上面隐約站着一道人影,花杆伸出許多藤蔓将那人亂七八糟固定在葉子上,那人操縱着花盤方向,正在瞄準他們。
花盤上,密密麻麻的紅光亮起。
“是那個魔族!是夢核!”
“卧槽,他要殺了我們!”
“他被操控了。”守夢者道。
夢境的力量到達鼎盛,夢境中的造物會自發保護夢境,同化或是消滅外來者,而身為做夢者的“夢核”,如果本身意志不夠堅定,很容易就會被噩妖所操控,成為傀儡。
既然夢核已經被操縱,那噩妖——
花田後方,巨大的獸影淩空出現,月光照亮了它的身影,它醜陋又巨大,碩大的肉身上,長着七八只節肢狀的足,頭頂上有三只聚在一起的圓眼,眼中一道血紅色的豎瞳,看一眼就叫人頭皮發麻。
“那、那就是噩妖嗎?”柳若眉怔愕看着遠處,腿發抖,連脊背都發麻了。
夢境中一共有兩種妖獸:噩妖和夢妖。
噩妖又叫食夢獸,每一只的形态各不相同,噩妖不一定會長有五官,但一定會有眼睛,眼睛的數量就代表着噩妖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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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修按修為分為築基、靈丹、照靈、真靈、化神五階。化神境修士,放眼仙門百家,也不超過兩手之數,是衆人仰望的存在。
每一個境界之間的差距,都有如天塹。
三只眼的噩妖,實力相當于三階修士,而林珑等人都是一階,柳若眉不由慶幸,還好有守夢人在,不然他們都要成為噩妖的玩具。
守夢人拇指和食指抵在刀鞘上,如同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緊繃的小腿肌肉充滿了力量美。他凝望着遠處的龐然大物,眼中燃起無邊憤怒和仇恨。
林珑詫異,守夢人冷淡的外表下,遇到任何事都游刃有餘,這還是頭一次見他憤怒,他對噩妖似乎極為痛恨。
對方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林珑以為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什麽也沒說,勢如鷹起,提刀沖向了噩妖過去。
他的出現猶如天将神兵,高空中炮臺調轉,向着守夢人的方向發射了一輪火力。
“林師姐!”
林珑回頭,和刀豆交換了一個眼神。
“趁現在!”師弟大喊一聲,“我和柳師姐幫你引走剩下的向日葵,你快沖進去!”
兩人用出渾身解數,沖上前吸引向日葵的火力,瓜子如暴雨降下,靠着“一定要躲過”的意念加持,兩人動作比之前竟然靈巧了一些,避開了兩輪瓜子。
“嘿。”刀師弟一樂,但很快樂極生悲,角落裏一棵向日葵反射弧比較慢,別人都發射完了它才慢吞吞射出瓜子,師弟躲避不及,上臂好幾個血洞,拇指大的血瓜子嵌在裏面,血流個不停。
“刀師弟!”
柳師姐拉了他一把,趕緊從腰包裏掏出傷藥灑上,卻見刀師弟一臉驚恐的看着她。
“怎、怎麽了?”
“師姐。”他吞了口唾沫,語氣驚恐,“你頭頂——”
柳若眉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嫩嫩的,厚實的葉子。再往上,順着莖杆,還能摸到一個小小的花盤。
她倒抽一口涼氣。
她頭頂長出了向日葵!
“師弟,你——”她灑藥的手一抖,刀師弟胳膊上,長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綠色鱗片。
“怎麽回事?”
“是同化!”柳若眉道,“這個夢境在同化我們!”
如果不盡快從這裏離開,他們也會變成向日葵、變成魔蜥,被夢境徹底同化!
柳若眉強抑內心恐懼,看向花田深處——林師妹,全靠你了!
林珑沖進了花田深處,她一手舉着火把,深一腳淺一腳在花田中前行,雖然有師姐師弟幫她引開了第一波火力,但花田太大,裏面還有不少向日葵,直接飛起來會成為活靶子,她選擇一路走一路燒。
這玩意兒怕火!
她口中念念有詞:“火球術!”“大火球術!”“隕石術!”
深吸一口氣,再來一嗓子:“天火!”
果然游戲都不是白玩的,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花田深處,濃煙滾滾,巨大的火球在花田中滾動,還有隕石火球從天而降,一燒就是一大片,花田徹底變成了一片火海。
這史詩級災難片現場特效不僅看傻了柳若眉和刀豆,連正和噩妖搏鬥的守夢人都回頭看了一眼。
林珑爬上了那株巨大的向日葵,接近了夢核。
魔族被亂七八糟的藤蔓固定在蹦床般巨大的葉片上,他閉着眼睛,像是風幹的蟬蛹,五官枯瘦,顱骨輪廓都顯露出來,和囚車中見到他時判若兩魔。
他快要被夢境抽幹了。
看來她來得正好。
林珑眸中閃過一道寒光,從腰間的布囊裏,取出了一把短匕。向日葵巨大的陰影下,小魔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不是來救人的。
而是來殺人的。
*
時間倒回枯樹林,林珑坐在樹下,望着躺在樹幹上的男人。
“如果,夢境的主人不小心在夢中死了,夢境裏的其他人會怎麽樣?”
對方眸光犀利,“什麽叫‘不小心死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夢境不是自由來去的空間,做夢者一死,其他人身不由己,可能會落入其他夢境,也可能回到現實。”
林珑眼睛一亮。
“要安全離開夢境,只有喚醒做夢者,但要記得,做夢者不能直接被喊醒,唯有驅散其內心的恐懼,才能讓其醒來。”他又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
她似乎不太在意。
“人做壞事時若心存僥幸,那她很可能就要倒黴了。”守夢人的語氣意味深長。
“哦。”
她才不信。
石頭也許不記得,他搶走的食物,害得一對母女差點死在魔界寒冷的冬夜裏。從來不是為了什麽蕭無夢,她就是來複仇的。她早就計劃好要來殺他,而不是因為守夢人那幾句激将法。
更別說,在魔界待了一百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族的反複無常,此時選擇喚醒他,他定然出賣自己。雷罰臺上,就要多她一具屍體。
她舉起匕首,朝對方心口刺了下去。
托着她的那片葉子一抖,高大的向日葵投下一縷光,林珑驟然消失在了原地。
林珑:???
什麽情況?
她莫名來到了一處純白空間,四周湧動着白茫茫的霧氣,那似是某種結界,将她困在了這片空間內。
面前有一棵半人高的向日葵,像是外面那一株的迷你版,它扭動着花杆,說話聲像個孩子,“你不能殺他,他死了,我們就消失了!”
林珑:“就算我不殺他,噩妖也會弄死他。”
“噩、噩妖是壞東西!”向日葵道,“你也是壞東西!”
它噗噗往外噴着瓜子,但個頭變小後,瓜子也沒什麽殺傷力,被林珑一波靈活走位躲了過去,向日葵蔫了。
“不對啊。”林珑道,“守夢人是來殺噩妖的,你怎麽幫着噩妖對付守夢人?”
向日葵呆住了。
壞東西竟是它自己?
它似乎不知道自己當時被噩妖控制了,歪着花盤,懵懂看她。
林珑感覺它的智商不超過三歲。
她在向日葵面前盤腿坐下,“這是什麽地方?”
“不、不知道。”
“那我怎麽出去?”
“不知道。”
行吧。
她攏了攏地上散落的瓜子,問:“會下棋嗎?”
……
“我又贏了。”
“嗚嗚。”
第三十一次贏了棋局之後,林珑心中冒出欺負小朋友的心虛感,“最後一盤。”
剛撿起瓜子,忽覺身側有人。
黑衣刀者就站在三步開外,他雙手抱着劍,袖子和衣擺上都有血跡。
她愣了一下。
“噩妖死了?”
“死了。”
“你怎麽進來的?”
“夢境中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啧。
見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瓜子,林珑提議,“來一局?”
對方竟沒拒絕。
他走到向日葵那一邊,身上還帶着斬殺噩妖的煞氣,向日葵哆哆嗦嗦給他讓了位置。
“規則就是——”她清了清嗓子。
“連成五個子?”他掃了一眼她在地上畫出的粗糙棋盤和擺在上面的瓜子。
“你怎麽知道?”
“這棋局,一眼即明。”他随意道。
他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術,血跡塵污消失不見,馬尾柔順垂在身後,而後認真跪坐,背挺得筆直,如刀歸鞘。
林珑默默收斂了一下懶散的坐姿。
兩人各拿一把瓜子,用瓜子尖的朝向區分彼此的棋子,開始下五子棋。
林珑下棋天馬行空,出其不意,對方卻是攻守有度,頻頻将她逼入險境。
她心急,擡頭看向日葵,“哎呀,你怎麽了——”
動作迅速的從棋盤上偷走了一顆瓜子。
守夢人連頭都沒回,垂眸看她的手。
林珑眨了眨眼睛,試圖萌混過去。
對方根本不吃這套,悠閑從旁邊拿起一顆瓜子補上,将五顆瓜子連成一線。
“你輸了。”
“你怎麽這麽好勝?”
“下棋不就是為了贏?”他反問。
說的很有道理,但林珑不服氣。
不知為何,這人就是很能激起她的勝負欲,大概是因為他那游刃有餘的模樣實在很氣人。
她劈手搶瓜子,守夢人早有防備,也伸手去按那顆致勝的瓜子。
交錯間,她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
霎時,氣氛凝滞。
他怔愣住了,半晌沒動彈,渾身緊繃,直到掌心發燙,他才猛地将手抽開,黑色的纏手紗帶被扯開,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向日葵歪了歪頭,原來棋子是要靠搶的,難怪它總是輸呢。
林珑有些尴尬的咳了一聲,視線亂瞟。
紗布滑落時,她看見對方腕間有一顆紅痣,就在手腕內側靠近經脈的地方,如雪肌膚襯着朱砂紅,一眼蕩魂。
她看着那顆紅痣,緩緩眨了下眼睛。
*
靜夜。
金鶴垆幽香袅袅,蓮紋托盤上,夜明珠微光瑩瑩。
室內安靜得針落可聞,冰玉涼簟上,如瀑的青絲鋪了滿榻,仙人側身安睡,左手搭在身上,右手随意擱在榻上,腕上有一顆鮮豔的紅痣。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有血絲未散,起身時拂倒了榻邊的銅制燭臺,發出哐當一聲響。
屋外傳來焦急腳步聲,哪怕知道裏面的人看不見,鶴童依然恭敬行了個大禮,一揖到地,語氣擔憂,“仙君,出什麽事了?”
蕭無夢盤膝坐在玉簟上,單手支頤,眸如墨玉,“本君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