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更合一

第27章二更合一

“小慈!稹玉!”

不遠處, 有人忽然喊他們,那聲音有些熟稔。

桑慈回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謝稹玉默不作聲往她前面站了一步, 将她擋在身後。

不遠處, 江少淩帶着沈無妄站在那兒,顯然剛禦劍趕來。

夜風微拂, 雲霧遮掩了天上星辰,即便地上花燈散落, 但夜依舊黑。

沈無妄依舊穿着一身白衣, 風姿清雅出塵, 站在那兒,眉眼彎彎, 很是柔和溫潤, 看向桑慈的目光帶笑。

仿佛無論她做了什麽決定, 他都會好脾氣地随着她。

江少淩餘光掃了一眼身側的沈無妄,又看了一眼前面莫名如臨大敵一般的師弟師妹,幹咳了兩聲,朝前走去,試圖打破這尴尬的氛圍, 說點什麽。

雖然他更好奇小慈是怎麽也出現在這兒的, 當然其實也不用多想,必是謝稹玉帶她來的。

“東海這邊出了異狀, 所以無妄還是趕了過來,恰好他還沒到東海,所以這次在半道上與我一道過來, 這邊妖市如何了?”

桑慈一向知道大師兄性子溫吞,但這會兒這會兒真有些惱他将沈無妄帶來。

她絕不能讓沈無妄看出來她是重生的。

這幾天趕路時, 她經常在想這短短三個月裏,她要怎麽對付沈無妄,雖然謝稹玉把她從流鳴山帶了出來,可是她總不可能一直流浪在外去逃避。

她不确定沈無妄是不在意她與‘她’性格的不同,還是未曾察覺出來,可若是讓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且不願與他好,那麽他就會知道,從前的‘她’并不是她。

如此,三個月後‘她’要是回來,他一定會幫‘她’占據她的身體。

三個月的時間真的太短了,這麽短的時間,她不可能一下子變得很厲害。

所以,不能激怒他。

他是重生的,力量遠大于她和謝稹玉,如今不對謝稹玉出手,一定是有所圖,因為這個“圖”,她可以争取一些時間。

但真是可惡!

桑慈咬牙。

謝稹玉倒是情緒沒有桑慈這麽大,他平和地回答江少淩:“人已經都救出來了,妖市後續是陸元英在管着,妖太多,我們無法處置,已經上報宗門。”

江少淩剛才禦劍過來時看到官兵護着人下山了,此時又看謝稹玉身上沒有打鬥痕跡,忍不住又好奇:“所以你們怎麽救人的?”

謝稹玉:“花錢。”

江少淩:“……”

碎嘴如他一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了。

謝稹玉的性子,別人問一句,他才會答一句,此時江少淩不說話,他自然也不會說話,只站在桑慈面前沒有移開步子。

沈無妄一直安靜站在江少淩身側,未曾開過口,目光有一瞬落在面前烏發高束的少年身上,随後越過他,落在他後面只露出半邊臉的桑慈身上。

他的唇角始終挽着笑,仿佛有無限的春情。

“小慈。”他終于出聲,聲音輕柔又滿含情意,缱绻溫柔。

卻令桑慈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此時張欽餘和林鳳娘也過來了,大家都聽到了這一聲充滿情意如同呢喃的“小慈”,一時之間看看桑慈,又看看沈無妄,最後又看了看謝稹玉。

男人間的明争暗鬥,不用說話,光站在那兒,便都懂了。

張欽餘手肘推了一把林鳳娘,小聲問:“什麽情況啊?”

林鳳娘自然不知,只覺得看桑慈的神色顯然是對如今的狀況不滿的,小聲道:“要不我們先走?”

話雖是這麽說,但熱鬧誰不愛看?

兩人硬生生忽略此時氣氛的凝滞,反正這會兒沒什麽事,就站在這兒豎起耳朵。

“小慈,我與你有話要說。”沈無妄輕嘆一聲,語氣輕柔,“你對我有什麽誤會,總要讓我能夠解釋清楚,你不告而別,我很是擔心,不論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可以。”

他寬容而耐心,溫柔又充滿愛意,說的話也令人充滿遐想。

虛僞!

惡心!

下作!

桑慈是真忍不了,想不管不顧怼他一頓,但、不能激怒……不能激怒他。

但這事不論如何要解決,所以強忍着情緒,她從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謝稹玉的掌心,謝稹玉立刻反手握了握她的手,随後桑慈才從謝稹玉身後站了出來。

桑慈盯着沈無妄那張眉眼末梢都透出溫柔的美麗臉龐看了會兒。

沈無妄看着少女純潔的臉,睫毛輕顫,擡腿朝前走了一步,“小慈……”

聲音越發低柔。

“那就去那邊聊吧。”桑慈指了指一邊的香樟樹,往那兒走了過去。

沈無妄點了點頭,側過臉看着桑慈,地上花燈的光暈照在他身上,似給他昳麗的容顏籠罩上一層光暈,道不盡的旖旎溫柔。

他跟了過去。

等兩人一走,張欽餘就憋不住了,雖然他作為青陵仙府弟子與江少淩和謝稹玉都不熟,但不妨礙他為自己的新朋友說話:“怎麽回事啊?小慈和他什麽關系?”

雖然他眼神游移在江少淩和謝稹玉之間,實際上是在偷瞄謝稹玉。

“這個,咳咳!”江少淩幹咳幾聲,也在偷瞄謝稹玉。

林鳳娘也一臉八卦。

謝稹玉低頭擦了擦自己腰間的小行劍,安靜得像塊木頭。

當事人沉默,其他人再好奇也只好硬憋着。

江少淩雖然也很想留下來看戲,但自覺身為流鳴山大師兄還是得做點本分的事,道:“我去陸元英那兒看看。”

沒人管着又只是跟着師兄出來歷練的張欽餘和林鳳娘就沒這個幹活的自覺性了。

兩人留在原地直直往香樟樹下看,那架勢,恨不得到樹根底下偷聽。

沈無妄一身白衣,身形高大修長,氣質清雅,桑慈翠色衫子裙俏麗嬌美,兩人站在那兒,青年低着頭溫柔地和少年說話,遠遠看去,像是一對璧人。

張欽餘覺得就算是朋友,自己作為男子都有些受不住這場面,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一臉平靜的謝稹玉,朝他走了兩步,自來熟地肩膀碰了一下謝稹玉肩膀,“謝道友你不會吃醋嗎?”

謝稹玉聽了這話,才往香樟樹下看了一眼,但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神情實在是平靜,讓人摸不透。

張欽餘沒和這麽悶的人打過交道,憋不住話,“謝道友?”

謝稹玉靜靜看他一眼,依然沒說話。

張欽餘:“……”

郁悶,真不知小慈這麽活潑是怎麽和這謝道友相處的。

謝稹玉摸了摸腰際的劍,眉目越平靜,心底卻越不平靜。

他的餘光又快速朝着香樟樹下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睛。

小慈提起沈無妄情緒波動就會很大。

她厭惡沈無妄,卻又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她有苦衷,卻不能開口言,她心裏并不好受,她還要安慰他考慮他的情緒。

這些,他都看在眼裏,如此,他怎麽能令她再徒增煩惱?

何況,小慈很好,從前一直在流鳴山上,沒什麽人看到她的好,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好,也會有越來越多人喜歡她。

謝稹玉手指無意識摩挲着劍柄上挂着的陳舊劍穗,心情漸漸平和。

還有,出現在她心口的葉子究竟是什麽東西?

謝稹玉隐約察覺出桑慈身上藏了個秘密,且不是她不想告訴他,是她無法告訴他。

而這個秘密和沈無妄有關,或許不止。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謝稹玉漸漸出神。

香樟樹下。

桑慈強壓下無數情緒後,仰頭對沈無妄故作苦惱道:“沈師兄,剛才你說的都是真的吧?”

“嗯?”沈無妄像是沒有聽清,尾音溫柔,微微彎下腰靠近了一些。

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又似乎輕笑了一聲。

他淺褐色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清潭,漂亮如琉璃,奪人心魄,直直地望進桑慈眼底。

桑慈早有準備,不知道練習多少年的護魂咒早早立起,清楚地察覺到有什麽被護魂咒擋了過去。

可她眼神卻依舊清澈,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仰着頭道:“不論我想怎麽樣,你都可以,對吧?”

沈無妄定住看她,語氣輕柔,言笑晏晏,“自然是真的。”

他擡手想去觸摸桑慈的頭發,她輕輕一側身躲開了,随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沈師兄,比起你,我還是更喜歡謝稹玉。那天和他鬧退婚後,我才終于想明白了。”

少女臉上是苦惱的神色。

沈無妄看着她,唇角的笑容越發地深,他低眉輕笑,“是我做得不夠好麽?”

桑慈一臉苦惱,“沈師兄,這得有個先來後到呀。”

沈無妄也不生氣,甚至附和道:“也是。”

他的嗓音慢悠悠的,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孩子說話,十分包容。

桑慈仿佛好奇一般,問:“沈師兄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脾氣不好,天賦又差。”

沈無妄慢慢直起腰來,語調輕柔得像是夜晚柔和的清風,“因為小慈很美好。”

“美好?”

沈無妄卻只噙着笑看她,沒再多說下去,翹着唇角道:“那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吧?”

當然不可以!

你個屑小狗物!

桑慈心裏大罵,嘴裏卻穩住他:“當然是啊!問劍宗和流鳴山向來交好。”

然後她像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一般,又忽然說道:“沈師兄,我之前送你的那只劍穗呢?”

那只劍穗……

沈無妄眸光微閃,柔軟的絲線編制而成,上面綴有琉璃珠,漂亮奪目。

可惜,被他塞入衣擺內纏繞着發洩着欲、望,沾染了污漬,沒了眼看。

他臉上露出些歉意,“抱歉小慈,我練劍時不小心劍氣割壞了。”

桑慈信了,畢竟也只有謝稹玉這個傻子會好好地保存她送的劍穗,這麽多年如一日。

她自覺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如今維持一個表面和平就行。

多了她也沒有更多能力了。

……

沈無妄看着桑慈離開的背影,站在樹下一動未動。

手指慢吞吞摩挲着從她腰間取下來的絲帕,唇角輕挽,略顯遺憾地呢喃着,語氣有幾分懶散,“真可惜,不會被蠱惑了麽?”

他的尾音帶了點興致,隐隐的瘋狂,“好東西總是難以到手的,小慈……”

沈無妄輕笑一聲,盯着桑慈的眼神不緊不慢,像是盯緊自己的獵物,卻也不急着将其快速拆吃入腹。

而是享受着追逐的過程。

空氣裏還有桑慈的味道,他手指微攏,似要将那些空氣都攏進骨頭、攏進神魂裏。

“不急,該是我的。”

他深嗅了口氣,又瞥了一眼不遠處面色平靜的謝稹玉,眼底興味更濃。

先留着他,還有用。

再等等。

……

“小慈回來了!”

林鳳娘忽然拍了拍張欽餘的手臂。

張欽餘哪用林鳳娘說,本就一直盯着那兒,但他忍不住餘光看了一眼謝稹玉,這位鼎鼎大名的十七歲就上天英榜第七的流鳴山小劍仙。

只見他也擡起頭來,看向桑慈。

桑慈知道沈無妄一直在背後看着她。

他的視線如蛛絲一般粘膩,纏繞得她快要窒息,她忍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看到前面等着她的謝稹玉,她幾乎想提着裙子跑。

她看着謝稹玉平靜卻廣闊深邃地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一直到挨蹭到謝稹玉溫暖的身體,又握住他的手,她才漸漸情緒平複下來。

“我們下山。”謝稹玉反手握住桑慈的手。

轉身前,他遙遙與香樟樹下海站在那兒看着桑慈,一身寂寥落寞的沈無妄對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張欽餘還想追上去問桑慈和沈無妄說了什麽,卻被林鳳娘拉住。

林鳳娘掐了一把沒眼色的師弟的胳膊,小聲道:“沒見到小慈情緒不太對啊?”

張欽餘雖然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平時愛鬧,但被師姐這麽一拽,想了一想,倒也不再提剛才的事。

“但是我們不該去東海邊了嗎?”

林鳳娘遲疑地看了一眼正帶着桑慈下山的謝稹玉,又看了看還在山崖邊的自家陸師兄,“或許小慈和謝道友還有其他事要做。”

自家師兄還在這兒,兩人自然不好跟桑慈他們下山。

……

下山的路很黑,謝稹玉手裏提了兩盞豬燈,沒有禦劍,只是牽着桑慈的手慢吞吞往下走。

很奇怪,一個人在黑暗裏時,她很害怕,可是謝稹玉在旁邊時,那些懼意便都消散了。

桑慈情緒徹底緩了過來,偏頭打量了謝稹玉兩下,咳咳兩聲。

燈火下,謝稹玉眉眼平和,他看了一眼桑慈,沒出聲。

桑慈本想憋着等他問,可她實在是憋不過謝稹玉的,很快就忍不住了,“你都不問問我剛剛和那沈狗說什麽了?”

沈狗。

謝稹玉聽着這個稱呼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桑慈又等了會兒,面朝着他倒着走,仰頭盯着他看,挑高了眉:“真不問?”

謝稹玉與她對視,“不問。”

桑慈便覺得提起沈無妄的事都很沒勁了,便也不想再提,她也不想才重生回來沒幾天便總繞着那屑小狗物聊。

“你還沒說狼耳朵哪兒買的呢!”

謝稹玉想再次回避這個問題,但他清楚桑慈的性子,沉默半晌,道:“大師兄給的,下次你去問他。”

桑慈沒有懷疑,這種古裏古怪的東西也就像是大師兄會買的。

正幹活的江少淩無故打了個噴嚏。

桑慈又想起之前自己編的劍穗,手腕一翻拿出來,一邊倒着走,一邊給謝稹玉的劍挂上去。

青翠的小桑葉像是從桑枝雕紋裏長出來的一般。

“你覺得怎麽樣?”桑慈一臉矜持。

謝稹玉認真拿起劍端詳了一下,認真給出評價:“有點胖。”

桑慈:“……”

她一下就炸毛了,指着那小桑葉,“這怎麽就胖了?桑葉不都這樣嗎?細長的葉子那叫柳葉!”

謝稹玉也不順她毛,認真與她辯論:“這裏,似乎太胖了。”

桑慈見他指着葉片最寬的地方,頓時和他理論了桑葉的樣貌形态應該怎樣如此雲雲。

謝稹玉接下來的時間都安安靜靜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新的劍穗,最後忍不住擡手壓了壓唇角,以免被她看到生了惱意。

最後桑慈說累了,才停了下來。

不知何時,黑壓壓遮着月亮的烏雲散開,月光柔和,夜風和煦。

桑慈因為沈無妄生出的戾氣與窒息徹底消散了。

謝稹玉瞥她一眼,忽然毫無征兆地說道:“我其實不想聽你提別的男人。”

夜色下,他的聲音清朗又低沉。

桑慈思緒怔住,很快臉莫名一紅,色厲內荏道:“他算什麽男人!”

謝稹玉又不吭聲了,低頭将劍穗擺擺好,又将劍在腰間佩戴好。

桑慈有點新奇地看向謝稹玉。

他從前可從沒說過這麽直白的話。

這木頭向來悶聲不吭的,沒人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什麽。

謝稹玉知道桑慈在看她,任她看。

桑慈本來想再多說兩句,但想到難免要提到沈無妄,便輕哼一聲,閉了嘴。

“小慈。”謝稹玉卻是有話要說。

桑慈嗯了一聲,歪着頭看他。

謝稹玉本是正經要提她胸口的葉子,可話到唇邊,竟是覺得有些面紅,畢竟這一次他想仔細再看一次。

他垂眸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今日我去妖市,見了一樁事。”

“什麽事?”

謝稹玉:“妖市上,出現一幅畫卷,畫卷上只畫了一片葉子,那葉子如銀杏葉,呈扇形,葉脈鮮紅如血管中有血液流動。”

桑慈一下頓住身形。

謝稹玉也頓住了身形,兩人對視了一眼。

桑慈立馬低頭就要扯自己衣襟,“是這個嗎?”

“小慈!”謝稹玉忙攔住她的動作,急促的聲音阻止她。

“這裏又沒有別人,我就稍微拉下衣襟給你看看……”

桑慈話說到一半,擡眼看到謝稹玉黑幽的眼眸靜靜注視着她,頓時聲音小了下去,又忙問,“好吧,回去再給你看,然後呢?”

謝稹玉确定她不會再拉開衣襟,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低聲道:“具體內容我知道的也不多,說是這葉子能起死回生,許是什麽靈藥?”

起死回生。

桑慈懷疑這起死回生指的不是謝稹玉說的靈藥的意思。

而是……重生?

桑慈摸着自己心口的葉子,心裏卻生出更多疑惑,一片區區葉子,怎麽可能能令人重生回溯時光?

在修仙界,關于各種先祖前輩們的傳說裏也沒有誰能夠回溯時光重回過去的,若是有,早有各種傳聞了,畢竟,誰的過去都有遺憾事。

桑慈仰頭看向謝稹玉。

他就在面前,專注安靜地看着她。

不知道當初他是從哪裏找來的這葉子,依稀記得他喂她吃下葉片後便輕聲呼喚着她,似乎是想讓她蘇醒過來。

可惜,那時她聽得見,卻無法回應他。

或許,他是知道這葉子的能力的。

可惜,那時她沒醒來,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的期望,後來又有多少的絕望。

桑慈的眼睛裏再次忍不住有了些水意,月光下,一雙杏眼秋水盈盈。

謝稹玉、謝稹玉。

那時她也一直這樣在喊他。

“小慈?”謝稹玉垂頭看着她,低聲喊道,“怎麽了?”

桑慈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轉過身和他并排走,也悶聲悶氣道:“我這葉子是因為你長的。”

說這話,葉子不會發燙,她就要告訴他,這葉子是因為他長的。

事實本來如此。

謝稹玉聽得莫名,卻能察覺到她此時低落的情緒。

他想讓她開心點,就好像那時他從妖市出來時,她高高興興跟他說她救人了的樣子。

但他張了張嘴,半天只道一聲:“小慈真厲害。”

桑慈:“……”

她懷疑他是在誇他自己,但是她沒有證據。

“那是怎麽長的?”謝稹玉被她看的面紅耳赤,稍稍不自然地移開眼,很快又問道。

桑慈沉默了下來。

謝稹玉忽然就明白了,他第一次将心中的猜測說出來:“是不是不能說出來?”

桑慈一下抓住他的手,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心中澎湃,她用力點頭。

謝稹玉見着她這個樣子,心中忽然泛起絲絲密密的疼。

沒有來由,無法追溯。

他忽然握緊了她的手,沉思了一會兒,這麽些年看過一些書,自然知道一些事會有一些禁忌,雖然還搞不明白,但他已經漸漸确定小慈身上有秘密了。

“以後不能說出口的事就捏捏我的手。”謝稹玉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在夜色下溫柔得像春水,将桑慈包裹其中。

桑慈點頭,眼睛濕潤,忽然道:“謝稹玉,我不如你聰明。”

她向來在人前驕傲,小時候就對着謝稹玉驕傲得像小孔雀,從來不肯承認自己哪裏不好,又哪裏不如誰。

謝稹玉第一次聽她說這樣的話,卻一下伸手按住她的唇,不許她再說下去。

他始終記得初見桑慈時,她看過來時又好奇又嫌棄,可她嘴裏又說着跟着她吃飽飯的樣子。

“沒有,我不聰明,我只是從小經歷的事多,見過的人多而已,小慈很聰明。”謝稹玉語氣平淡普通,仿佛說着一個不起眼的事實,卻又十分認真。

仿佛他心裏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這個木頭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

桑慈偏頭看着謝稹玉,心中快活又有些得意。

她也趕緊把葉子之前的事說給他聽,“之前我救人後,得到感謝後,胸口的葉子裏像是有靈力彌漫出來的感覺,潤養着我的經脈,很舒服。”

說到最後一句,她有些遲疑,潤養經脈是她自己的猜測,如今她沒有靈根,這種感覺很缥缈沒有實質。

“東海離青陵仙府近,青陵仙府的典藏古籍是修仙界最多的,東海事畢,我們可以游學名義去一趟青陵仙府。去仙府藏書閣查一查有無相關記載。”

謝稹玉想了想,道。

青陵仙府靈氣充沛,屆時靈根蘊養結束置回小慈體內也有大益。

桑慈想到自己新交的朋友張欽餘和林鳳娘也是青陵仙府的弟子,頓時心情愉悅。

走了這麽段路又說了這麽多話,她有點累了,或許是又到了當初那晚拔除靈根的時間,脊柱那酥酥麻麻的痛意開始一點點加重湧上來。

毫無征兆的,桑慈腿軟了一下,謝稹玉一下扶住她停了下來,在她面前蹲下來。

桑慈趴了上去,把臉埋在謝稹玉脖頸裏,嗅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嘴唇都幾乎貼在他的皮膚上。

柔軟的唇瓣貼上去時,謝稹玉的脖子瞬間紅了。

他垂着頭差點趔趄一下。

“今晚你要去東海了嗎?”桑慈閉上眼問道。

謝稹玉:“不去了。”

“真不去了?!”桑慈瞬間驚醒,“不是說要捉水妖嗎?”

謝稹玉淡定:“不去了,這麽多人,少我一個不算少。”

沈無妄在這,他不可能放下如今毫無自保能力的桑慈去殺什麽水妖。

“可是四大宗門弟子都在,我總覺得要有什麽事發生,萬一有什麽寶貝出世,你不去看看啊小劍仙?”

桑慈話一說出口,就覺得指不定他們是在找什麽寶貝,萬一謝稹玉錯過了怎麽辦?

被桑慈喊小劍仙,謝稹玉面熱,心中生出羞恥感。

“別叫我這個。”

“哪個?”

“……小、小劍仙。”

桑慈偏過頭去看謝稹玉的臉,謝稹玉別開了頭,不讓她看自己漲紅的臉色。

她不滿了:“別人怎麽可以這麽叫?”

“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

謝稹玉又不說話了,索性趁着沒人召出小行劍,踏劍往山下飛。

城門早就關了,當然是難不住他的,直接回到客棧,謝稹玉将桑慈屋子裏的蠟燭點上,又替她将客棧的床單被褥換了,然後将她往屋子裏一塞。

“我在隔壁。”

然後他将門一關。

桑慈:“……”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真是個木頭呆驢。

還沒給他看葉子呢!

她在明亮的燭火裏往床上一躺,本想拿出帕子蓋住臉,但摸了摸腰間系着的錦帕,發現再次遺落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山上時掉的。

桑慈只好翻個身,把臉埋進被褥裏。

深深地吸一口氣,都是謝稹玉的味道呢。

好睡。

隔壁的謝稹玉卻一晚上沒睡着。

一閉上眼,便是一些卑鄙的想法停不下來,他努力控制着聲息,嫌棄自己那些念頭。

他沒有她想的那麽老實,也沒有她想的那麽正直,更沒有她想的那麽好,他不是她心中品性高潔的劍仙。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機緣巧合走上了一條修仙的路。

他見過世間最肮髒的東西,他是裹着一身髒污淤泥爬到了仙人面前。

他長于龌龊之地,從沒見過純粹的東西。

他的父親是下九流的賭徒,賣兒賣妻,他的母親怨天怨地夜晚賣身白日醒了就打他罵他。

若是沒有師叔,他會在十一二歲就成了賣笑的倌兒,倚在人身下。

沒有自尊,沒有未來,又髒又臭。

他遠沒有她想的那麽好。

謝稹玉垂下了眼睛,又按了按心口處,那裏除了跳動的心,還有桑慈的靈根嵌在裏面,他凝神調動靈力,全力蘊養。

寅時二刻的時候,謝稹玉的傳信玉簡亮了,他本不想理會,可玉簡接二連三地亮,顯然是江少淩傳來的。

拿起來一看。

江少淩:【妖市崩塌了,幾百只小妖到處奔逃,師弟在哪?速來捉妖!】

謝稹玉:【不來,我守城。】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東海,我不去了。】

他傳信完就起身從屋子裏走了出去。

先到隔壁門口安靜聽了一會兒,确定裏面的人呼吸綿長,才執劍飛身出了客棧。

他躍至屋頂,環視四周,小行劍環繞周身,又嗡得一聲蹿飛出去,立于華邕城中心,十二道氣劍往十二個方向呈環形将華邕城籠罩住。

當天夜裏,妖啼聲不絕于耳,似小兒啼哭。

但很快,這聲音在客棧周圍消了音。

桑慈是真沒想到謝稹玉說不去東海是真不去了,一句他留在華邕城看着有無漏網之妖禍亂便堵住了江少淩的嘴。

他們在客棧裏住了三日,剛開始桑慈還以為沈無妄會來糾纏,畢竟她那一日的說辭也不是那麽完美無漏洞。

但是沒有,他竟然沒有?

桑慈心裏始終對他不能放松警惕。

太奇怪了,他到底在圖謀什麽?

似乎知道她心裏的擔憂,這三日,謝稹玉注意着華邕城情況,也經常和她說東海那邊的情況,似有若無的就會帶一點沈無妄的動向。

當然,這些都是碎嘴子大師兄每天閑下來和謝稹玉唠叨的。

那天江少淩還在玉簡裏埋怨:“東海腥氣,我每日熏香,但身上還是一股鹹魚味,真是惹人苦惱!”

謝稹玉和桑慈說時,桑慈忍不住笑,還拉着謝稹玉嗅他身上的味道,一邊吃着他剝的核桃,一邊慶幸,“還好你沒去!”

第四天,陽光明媚,桑慈靠在窗棱邊曬太陽,随着時間越久,她的身體越痛。

但她不想謝稹玉知道,都故作只是鍛體修煉心法太累的關系。

謝稹玉的臉色也有些蒼白,桑慈猜測她的靈根在他體內他也不好受。

還剩下四天了。

再忍忍。

謝稹玉買了一份糖炒栗子,在桑慈身側坐下,“小慈,今日收整一下,我們要離開華邕城了,去青陵仙府。”

“東海事畢了?”桑慈驚訝地張嘴咬住謝稹玉剝好的栗子。

謝稹玉點點頭,“作亂的是一只潛牛,手底下有不少妖衆,在東海底下盤踞,昨天晚上已經捉到了,東海底下有潛牛的不少寶物,各宗門搜尋清點。”

潛牛,是一種會爬到岸上打架的牛頭魚,《妖怪志異》裏有記載,桑慈剛好知道。

哼!她看書也是蠻多的嘛!

謝稹玉想了想,又道:“你之前的猜測不錯,幾大宗門确實在找一件寶物,據說是一件神兵。”

他對這些寶物欲望不、高,所以也沒多問,都是江少淩說的。

“據說?那指不定不是神兵,是別的什麽呢!”桑慈随口說了一句,渾身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又忽然來了勁,“但不管那是什麽,總歸是好東西,你不去不是輪不上?”

謝稹玉彎了下唇角,“我不要。”

桑慈擡眼瞪他,又覺得自己好沒道理,畢竟謝稹玉因為她才不去,又坐起來,拿了顆栗子,剝了喂給他吃。

謝稹玉擡手要去接,桑慈讓開手,撇嘴,“張嘴啊!”

他只好張嘴,含住栗子。

桑慈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謝稹玉跟着起身幫她。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現在。”

謝稹玉看了一眼桑慈,彎着唇角在後面補了一句:

“小慈,忘記和你說了,去青陵仙府游學要先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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