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N
第11章 N
次日清晨,星輝國際大酒店。十層往上是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閑雜人等的車都停在地下,偌大的樓前面,就泊着三五輛車。
其中一輛,是很不顯眼的銀色別克轎車。後面挂着張黑色牌照,上面一個字沒有。
比軍A牌更牛逼的是空白牌照車。
婚姻伊始,秦臻跟沈佳城說過,你管好你自己的人,我會管好我的。
沈佳城一直恪守諾言。首都坊間傳言,跟他上個床都要沒收手機,還要簽三十多頁的保密條例,違約金高達七位數。可秦臻比他更厲害。他找的人,甚至用不着他花錢簽合同堵對方的嘴。
赫昭是國家情報局的高級分析員,也是秦臻在軍校同屆的同學。他的人生經歷也挺傳奇,為了去軍校,他十六歲就做了腺體摘除手術,把生理性別從Omega改為Beta。從軍校畢業的時候,他的文化課是全校前三。加入情報局後,他的履歷資料全都為空,如同眼前的車牌。
“……大概就這麽多。郵件本身目前還在調查之中,只能說,看文本分析和IP地址反向追蹤,不是來自境外的威脅。喀蒂斯在境內的主要聯絡網我們有在密切關注,更多的涉及機密,我不能跟你細說了。只能說,我們沒有标記到跟沈家有關的敏感內容。”
赫昭把兩頁紙放回文件夾。
“那是誰批的警衛部門多加人手?總也得是事出有因吧。”
“警衛系統內部的流程我不了解,你要去問康鼎隊長。但據我所知,就憑收到死亡威脅這一條,無論源頭是誰,已經足夠作為理由。”
“軍警系統不是一家,我跟康隊長的關系也……”秦臻搖了搖頭,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來了,“我還有個想法。兩年已經到了,鄭家那個小孩兒前幾個月剛剛放出來。”
沈佳城在推進首都地區先行的住房改革試點項目時,工程隊和釘子戶發生沖突,鄭家爸爸被推了一把後跌倒在碎石堆,砸到後腦,搶救無效身亡,而妻子在震驚中心髒病發作,也沒能救回來。鄭家獨子懷恨在心,兩年前,借首都大學造訪議員辦公室,從襪子裏摸出一把彈簧刀來。
他只是劃傷了沈佳城的外套和手臂,就被沈佳城反捏住了胳膊制伏。争執當中,那把刀是竟是被藝高人膽大的李承希踢掉的。
後來,這位青年自然以故意傷害罪被逮捕。可沈佳城竟然裹着繃帶,親自在負責訴訟的前單位同事和熟悉他的法官面前給他求輕判。最後,十年有期徒刑減刑到五年。如今,兩年獄中良好表現之後,他被提前保釋出獄。
秦臻當時人不在首都,就這事跟他大吵一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政治作秀,只是代價未免太高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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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從前線飛回來,連着接送——或者說押送沈佳城上下班三天,據說把給議員站崗的警衛都吓得夠嗆。這短短三天裏,他不但把議會大樓給摸了個遍,從此以後議員辦公室都加上了裏外三層防護,還摸清楚了雅苑的布局,寫了個安全報告交給康鼎,又把康鼎氣得不輕。
赫昭說:“情報局沒有監聽普通市民電話的權限,除非涉及反恐,你也知道的。我們中央情報小組以外的工作,我也不清楚,想查……也查不到的。”
秦臻點了點頭。
“其他的也幫不上你了,抱歉。”赫昭隔着桌子,把薄薄的文件夾推給他,秦臻接過來,卻沒着急翻開。
“嗯,我知道。謝謝。”
赫昭見他不動,便先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所以,你叫我過來,難道是想……”
他皮膚很白,手臂上露出來的部分也是,白得要透出青筋來。他戴着一副眼鏡,把鋒芒都遮得嚴嚴實實。手腕很細,他曾經能一把握住。
秦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搖搖頭:“不是。”
他襯衫西裝穿得整齊,出門需要的槍械、證件包括婚戒都一字陳列在玄關處的黑色立櫃上。算起來,上次叫赫昭來星輝,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赫昭笑了笑,仿佛料到他的答案,擡頭看了看他說:“正好。那……我也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嗯。”
“我呢……遇到了個喜歡的人。二·一二以後這幾年……我也要說一聲謝謝你。在最困難的時候,有你陪着我。”
秦臻看着他,平靜道:“那恭喜你。”
“那倒也不用。他應該永遠不會喜歡我,但是萬一呢。我想去試試。”
秦臻看着他點點頭,只囑咐一句:“那照顧好你自己。”
“這話應該我說。”赫昭淡淡地笑。
遠遠傳來引擎聲。赫昭坐在窗口,垂頭看了一眼。黑色林肯,AQS0811,引擎沒滅,還一直燒着。
赫昭這才又開口:“我覺得你還是多慮了,阿臻。當年陶烨的事情,你花了那麽大代價搞到那份報告,我們也反複确認過,就是大規模恐怖襲擊,跟你借他開的那輛車沒關系,跟你本人更沒關系。這次,如果說真是恐怖組織的人在謀劃什麽——首先,他們不會先寄信。哪次襲擊他們給過提前警告?這根本不符合他們的活動特性。其次,他們的目标是大規模恐慌,不是專門打擊某個政要。最後,即使退一萬步,真的有人盯上沈家,那麽也應該是沈主席需要多加注意。做掉沈佳城,對他們有任何好處嗎?
“沈佳城在首都再紅,也只是個議員。權限有限,權力也有限。退出國家安全調查委員會之後,他甚至不再接觸這方面的事。但凡涉及到他的事情,你總是多慮。這很不像你。”
秦臻低頭想了想,大概過了得有兩分鐘,他說:“每次我回來,總趕上不太好的事情。希望你是對的。”
赫昭站起身來:“別想太多。之後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事情,跟我說。如果沒有的話……”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示意秦臻擁抱。
“嗯,謝謝你。”
秦臻低頭,輕輕攬了他的肩膀一下,特意注意沒有碰他後頸的那個傷疤。很紳士的擁抱。他也知道,可能是他倆之間最後一次。
他也還記得他倆之間的第一個擁抱。并不是在軍校,而是在二·一二首都地鐵特大爆炸案之後。秦臻當時公開承認的戀人陶烨坐的車正離爆炸地點一個街區,陶烨被巨大的沖擊波掀翻在地,當場身亡。
在嚎啕大哭等着認屍的一衆親屬當中,秦臻一眼就認出了冷靜站着的赫昭。從軍校出來的人有一種精氣神,身體再單薄,站姿都挺拔得像顆楊樹。
體育館內人滿為患,秦臻只剩下三支煙,兩個人蹲在角落慢慢抽了一整夜,又聊了很久當年在軍校的事。
赫昭說,秦臻,挺諷刺的,在學校你這樣的人從來不看我這樣的人一眼的。
秦臻剛想否認,旁邊那人說,你在靶場打得好了,第二天就請人喝啤酒,我每次都在,可你每次都看不見我。
天亮的時候,秦臻告訴赫昭,我今天叫陶烨過來,本來是要和他分手的。若不是我叫,他本來不必大中午在外面趕路。
而赫昭從懷裏掏出一個絨布小盒說,我和你正相反。我今天叫我男朋友過來,是要和他求婚的。可我等不到他的答案了。
秦臻剛想說點什麽,工作人員出來,叫,赫先生。
工作人員還說,您不要去看了,提供一下賀先生的DNA樣本供實驗室比對吧。
可赫昭堅持說,我要見,炸成碎片我也要見,我有東西要給他看。
就轉身那一刻,秦臻叫住了他,說——赫昭。他在蒙蒙天光裏,給他了一個擁抱。
那天以後,赫昭辭去軍械研究所的優渥工作,并清空檔案,加入國家情報局。幾年時間,他已經加入最核心的研究小組。
“你總是給我驚喜,赫昭,”秦臻也笑了笑,走到玄關,三兩下就把肩背穿上,随後是外套, “你很勇敢。你想要的東西,你一定能得到。那我也祝你一切順利。”
“因為……再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吧,”赫昭又擡頭,看秦臻低頭慢慢把無名指滑進銀色戒圈,轉了幾次調整好角度。
他也沒忍住,問道:“要跟他說麽?就這樣一直誤會下去?”
秦臻嘆口氣,道:“讓他知道我在他背後查他的事,還不如讓他誤會這個。”
*
沈佳城坐在改裝林肯的後座抽煙。抽了一支半,他看見一個瘦削挺拔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走出星輝國際,直奔銀色別克轎車。
秦臻的情人是個Beta。要說Alpha每次易感期找個Omega共度良夜,這也算解決基本生理需求。可找Beta,完全沒有必要。
五分鐘以後,穿着正裝的秦臻走了下來。今天的他顯得不太一樣,好像從精神到身體都很緊繃似的。他繞着林肯走了一圈,羅毅都誠惶誠恐地下車等着他指示,他這才肯邁腿上車。
“抱歉,遲了五分鐘。”語氣倒是平常。
沈佳城這才注意到,他在大衣裏面穿了那套深藍色西裝,剪裁非常合身。他的正裝不太多,沈佳城見過個遍,這還是初見自己時候他穿的那一身。昨晚,沈佳城托李承希連夜通知他自己第二天要穿黑西裝打紅色領帶。看來,秦臻是聽到了,有意搭配他穿的。
他配的是天藍色絲綢領帶和銀灰色領帶夾——還是自己兩年前送的。沈佳城扯壞了他上一個領帶夾,就借着他生日,又送了他一只。和戒指是同一個廠家同一款設計概念。
沈佳城把煙按滅,這才說:“走吧。”
秦臻摸了摸自己西裝內側口袋一個硬冷的物件。可沈佳城還是低頭看文件,沒正眼看他。他又把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