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N
第12章 N
次日晚間,沈燕輝和團隊按時來到位于首都金融貿易中心的華表大堂,在年度國家經濟發展論壇的閉幕式上作總結陳詞。
沈家有着雄厚的金融背景,沈燕輝當年競選期間百分之七十的資金支持都來自于這批圈內大鱷。他們傾向于小政府低稅收的保守金融財政政策,重視社會穩定和諧。為沈燕輝和保守黨背書,也是支持對他們的企業和家族來說最有利的政治局面。自沈燕輝七年前首次當選以來,在他的一個半任期之內,這場年度大會都是他每年最重要的演講之一,僅次于傳統的新年致辭。
除沈燕輝之外,最受關注的人無疑是他的獨子,首都的政壇新星沈佳城。
沈佳城着急早去,因為他給自己留出了十分鐘的媒體采訪時間。可閉幕式開始前五分鐘,主辦方突然說華表大堂的主禮堂音響設備無法連接,按照應急預案,要将所有人調至分會場,重新布置座位。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各位嘉賓得等了足足三四十分鐘才能落座。沈佳城在華表大堂外面從頭到尾答記者問,從經濟政策談到首都特區內的教育改革。秦臻不喜歡摻和這樣的場合,就對他說去旁邊分會場走走,把沈佳城留在了原地。
最後,諸位賓客都落座,李承希拉他走。有個看着不過二十出頭的染了棕發的年輕記者終于擠到了前面,被某位攝影大哥絆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差點跌倒在沈佳城懷裏。
沈佳城下意識地擡手扶了一下:“小心。”
年輕記者擡起眼。他十分緊張地開口問:“沈先生,我可以……可以采訪嗎。我是星海臺的。我有個問題想問。”
沈佳城看了眼身邊的李承希,後者拍拍自己的腕表,意思是抓緊。
遠處走廊一個高大的身影晃了晃。秦臻在分會場走了一圈以後就回來了,站得離他很遠,但目光兜兜轉轉,總還是放在他身上。
星海臺偏自由派,向來對他都不算友好。可沈佳城倒沒有在怕。
他站定了,對面前人微笑道:“可以問一個問題。”
記者還是有點緊張,把筆記本翻出來了,還在磕磕絆絆地給他道歉:“抱歉,這是我第一年來跑外勤,我還沒有……”
沈佳城低頭,看見他名牌上寫的名字,主動叫:“思文,別着急。”
齊思文也知道自己是一跤摔到靶心了,他這種實習記者怎麽可能有機會采訪到首都西區的沈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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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他紅着臉,仍像小機關槍一樣,把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了:“是這樣的,随着‘三叉戟’戰役勝利,我們在第九區勢頭正勁,各位專家都說有可能在今年年底內結束戰争……可是,今年三月國會批準的國防經費仍是去年的一點五倍。盡三分之一的稅收都流向了國防,而社保項目,除了退伍軍人福利,其餘的均無進展……為什麽和平需要如此高昂的代價維護?程顯部長曾經說過,如果他來任主席,一定會把承諾的事情辦到。而您父親在這一個任期之初承諾的減稅到現在也未能實現,請問您對這個問題怎麽看?”
聽到程顯這番話,沈佳城心裏暗罵了句傻逼。表面裝聖人,背地裏靠着和軍械制造商的大額合同貪腐,還有臉說自己父親沒能減稅。換個人來主持政局試試?
可他表面上仍不露聲色,笑着說:“這是多少個問題了?第九區形勢這個問題……得問我先生吧。我先祝你好運。”
齊思文拿不準他的意思,剛要道歉,擡頭看他臉色,才意識到對方是在開玩笑。可他還是都不敢直視他背後那位。
沈佳城這才開口:“國防經費這個問題,我去年就不在國家安全委員會了,也沒有參與制定和批準去年的經費,你應該可以查到。我只能代表西區多數選民說,我們希望在合理範圍內保證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也維護前期戰争的果實。
“從我個人的角度講,我也想問提這個問題的人一句,用戰争年代和和平年代的財政政策直接比較是否合适呢?我也向諸位軍隊将領請教過,對于軍備的投入是有一個最優值的;在此之上,更多投入帶來的邊際效益是越來越小的。我相信委員會的全體代表是根據現有的信息,對這個最優值做了推斷。稅收和經費撥款不是我父親一個人能決定的,否則要六個部長幹嘛?這個問題,你不如問程部長自己。”
他給了很長的回答,答案滴水不漏,但基本也就是重複他之前的立場,沒有什麽更多的信息。
齊思文停了筆。他從兜裏拿出一張名片,在上面寫了兩筆:“那……沈先生想起什麽其他的信息,可以跟我臺聯系。”
沈佳城站定一秒。背後有點燒灼的感覺,他伸手,還是接過來名片,順勢說:“給你們臺長帶個好。”
李承希已經先一步回去了,秦臻站在走廊盡頭站得筆挺,只在最後關頭,和這位記者擦肩而過。他聞到古龍水遮蓋下,淡淡的信息素味道,是個Omega。眼睛很大,頭發很軟——是沈佳城喜歡的類型吧。
分會場很快布置完畢。在經濟發展協會會長和兩位知名企業家發言後,就輪到沈燕輝進行總結陳詞。沈佳城坐在第一排,身邊只帶了秦臻和李承希。會場內單有安保人員,他自己的個人保镖只能在樓下等。
沈燕輝的演講圍繞着戰後經濟複蘇的幾點方針進行。首先,繼續推動創新和科技發展,其次,扶持國際重點經濟項目,促進高新行業出口貿易,拉動外資,達成就業率增長。和昨天他看的演講稿基本一致,只有小處遣詞造句上的改動。
他自然是避開了敏感的稅收增長和國防經費增長的問題——沈佳城想,想問這兩個問題的絕對不止齊思文和他背後的星海電視臺。沈燕輝今天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他有他的首席新聞發言人,所以這些問題都得沖着自己來。他算是提前練習了自己的回答。
正想着,分會場右邊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喊了一句:“後廚着火了!”
在臺上的沈燕輝也有所發覺。但他見過太多大風大浪,以往競選周期總能遇到幾個瘋狂的選民,朝他扔西紅柿扔爛雞蛋的都有。
他微微笑了一下,低沉着聲音說:“大家稍安勿躁,一會兒請聽指揮有序疏散。那最後一句話,就希望我們的經濟形勢也像今天後廚一樣火熱。”
沈佳城随着大家一起輕輕笑了起來。他側過頭,在李承希耳邊說:“這句話肯定不是老譚寫的吧。”
會場外的安保人員蜂擁至側門查看情況,所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
只有秦臻,目光仍牢牢盯住講壇。他嘴唇動了動,輕輕叫身邊人:“沈佳城,你……”
“砰!砰!”
秦臻話音未落,兩聲悶悶的響聲撕破天宇。是槍聲。
再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講臺上身材高大的沈燕輝捂住胸口,轟然倒地。
秦臻先吼道:“趴下!快點,都趴下!!”
會場內驚叫聲一片,人群抱頭鼠竄。沈佳城再有意識,他已經被秦臻按在了地上。電光火石之間,他左手已經拿出了肩背上的槍,保險都拉開了。用時不過零點幾秒。
不愧是‘鬼影之手’。
“我父親——操!你讓開!讓我起來!別讓我說第二遍!”沈佳城嘶吼着,用力掙紮。
“給我老實待着,別他媽亂動,你沒有防彈背心!承希——你也別動。”
秦臻把手換成膝蓋,牢牢壓在他胸口,沈佳城的信息素撲了過來,讓他覺得很反胃。可十多年的訓練在此刻起了效用,危急時刻,他身姿巋然不動。
李承希聲音顫抖着,但還算鎮靜:“廚房不是着火了,我們得……”
“槍手的障眼法。要真的嚴重早就看見煙了,”秦臻拿過來沈佳城的手機,緊急撥號給底下等着的羅毅:“現在立刻,把車停在側門,我等警衛清場之後立刻帶他下去。”
沈佳城非常不配合,一直在奮力掙紮:“你讓我起來,我要去看一眼!秦臻!!”
秦臻用力,把他牢牢釘在地上:“讓外圍先清場,确定排除威脅了再說。”
他低頭的功夫,沈佳城歇斯底裏地掙紮。
“讓我起來!滾開!”
“別動!”
秦臻差點沒按住,膝蓋用力往下按,沈佳城覺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碾碎了。
“那是我父親!”他低聲吼着,眼睛直接紅了,“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你給我讓開 ……”
秦臻低頭,對上他眼神。他仿佛一頭嘶吼着的困獸,而自己有力的手臂和大腿是他的牢籠。他停頓片刻,低下身體,剛想說點什麽,只聽見砰地一聲。沈佳城竟然是左手揮拳,掙開他的鉗制。
“我操!”
沈佳城是奔着他肩膀去的,但是掙紮之中,肩膀錯開,他打上了秦臻眉骨。他也忘了,自己左手無名指是戴着婚戒。
鋒利的銀色钛鋼邊緣立刻在皮膚上劃出一道兩寸的血口子。
沈佳城愣住片刻,秦臻又撲上去,把他壓在自己身體底下。頭部皮外傷的血流速度很快,鮮血湧出來,順着他的太陽穴往下流,染紅他右側臉頰,又滴入衣領裏。
他不為所動,仍是牢牢壓着身下的人:“別動。我不想再讓你出事。”
沈佳城被他震住,沒再反抗。
廚房的火勢沒再擴大。如秦臻所言,就是聲東擊西的障眼法。
特警進來清場的時候,會場裏只剩下沈佳城和秦臻兩個人。
沈佳城跪在主席臺上,抱着沈燕輝尚有餘溫的屍體,胸前白襯衣被血全染紅了。
槍手一共就開了兩槍。第一槍就打中了他胸口,而第二槍擦過他肩膀。
秦臻在旁邊拿着黑莓打電話。
“7.62毫米,不是咱們的制式子彈。槍聲來自八點……九點鐘方向,射程不太遠,估計是旁邊的那個樓,具體的你們回去做彈道分析……現在外圍注意一下,有沒有行蹤可疑的人——現在旁邊大樓封鎖了沒有?”
“……我操!別說這些沒用的,我就不信,這麽大點兒地方,能跑到哪兒去?!……那就全城戒嚴!需要軍隊的打電話給陳永年——讓他批!電話給我,我親自說,黃金二十四小時,再過幾個小時就天黑了,你們到底知不知道——”
沈佳城伸出手,手指在顫抖。他把手放下,又伸出來。三次之後,終于停止顫抖了。
法醫已經把運屍袋拿了過來。特警部隊帶頭的人開口:“沈先生,請您……”
任何政要的非自然死亡都需要經過完善的調查。其中,當然也包括醫學解剖。
“請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沈先生,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帶您盡快撤退。請您理解。”
特警部隊的隊長秦臻認識,曾經是南境戰争的老兵,作為陸軍上校光榮複原的。
他對着四道杠的秦臻颔首示意:“秦少将。”
秦臻嚴厲道:“沈主席都死了,是誰給你們的命令?”
“……是,是有章程規定。”
秦臻仍目視前方,說:“給他一分鐘。”
沈佳城輕撫沈燕輝的臉頰,幫他合上了眼睛。這次,特警沒再阻攔。
秦臻挂了電話,站在他身邊,低頭看自己的軍用手表。
秒針走完一圈,秦臻才開口:“跟我換一下衣服吧。門口……可能有人在等着。”
沈佳城有點麻木,沒給任何反應,似乎是沒聽到他這句話。
“沈佳城,我說——”
最後,是秦臻蹲下來,親自上手,幫他把鮮血淋漓的襯衣扒掉,換上自己的,紐扣一扣一扣系好。
這是數十年以來聯盟主席第一次成功遭到暗殺。沈燕輝是現任執政黨內粘合劑一樣的存在,近幾年努力保持了黨內聲音的統一。無論這場行動是何方勢力所為,今天以後,聯盟上下,近至首都,遠至交戰中的第九區,将迎來劇變。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
法醫也在催促,沈佳城只得最後低頭摸了一下沈燕輝的手。父親的手很大,很冷,和童年記憶中的一樣。中指上,是同同樣一枚金色戒指。讓他想起……
“我的戒指……”
沈佳城仍是跪在地上,低頭看着自己右手。右手中指上空蕩蕩的。沈佳城想起來,他們之間最後一次對話,竟然是争吵。他丢下了那枚戒指,也丢下了沈燕輝的期望和責任,破門而出。一切……都太晚了。
可秦臻從襯衣內側口袋裏面掏出一個物件——竟然是那枚印着S字樣的戒指,躺在他沾了血的手心,泛着金色的光芒。
沈佳城甚至不記得伸手接。他擡起眼,對上他目光。他竟然……
秦臻以為是他嫌髒,低頭用自己領帶背面用力擦了擦,又重新遞給他。
眉骨的傷口被西裝外套擦過幾次,還在不停流血,讓秦臻的側臉看上去像個冷面閻羅。那一刻,沈佳城仿佛才看到真正的他。從‘七日戰争’的炮火中走出來,可以把一切刀山火海都履為平地的那個戰神。
秦臻把‘鬼影’握在左手,重新挂上保險,沉靜地說:“走。現在,我們一起,從這裏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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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沈用“我先生”來稱呼……誰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