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N

第18章 N

婚戒廠家叫‘穿石’,是本地高端珠寶品牌,總部位于第七區,主打簡約設計、新型材料和環保理念。

婚禮前一天,看到對戒,秦臻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為沈佳城這樣的人會偏愛歐洲老牌的家族鑽石商,像沈燕輝向顧廷之求婚的那枚戒指那樣。當時,首都各大娛樂版就一枚戒指寫了三天三夜的稿。

他不太懂珠寶,可‘穿石’這個牌子,他是知道的。陶烨的母親送給過陶烨一枚來自‘穿石’的時尚戒指作為他的成年禮,彩色人工歐泊石鑲嵌于“太空钛”材料之上。陶烨很喜歡,從十八歲戴到生命終止那一天。

這哥廠家的确平等對待每一位客人。就連沈佳城,也未接受過任何特殊待遇,周日晚上六點,還規規矩矩在家坐等特快信件把清潔好的戒指寄回。

秦臻邊打領帶邊推門進來,便看見沈佳城正靠在椅子上,而李承希、譚未明坐在他對面。

惦記一整天,沈佳城終于在今天早上看到了星海臺這篇針對‘三一行動’的調查報告。‘三一行動’是海鷹突擊隊和秦臻本人的成名戰,也是七日戰争中最慘烈的一仗。報道稱,有信源匿名舉報,當時軍隊在撤離時,曾在平民聚集區投放生化武器,導致兩個村的無辜平民死亡。

李承希和整個團隊如臨大敵。針對沈佳城本人,星海臺說過最真實的兩句話大概就是介紹他時候的出生年月日。除此之外,全帶了偏見。這篇報道說是追求真相,但趕着這個截點,在政局極度動蕩時發布,又恰逢行動五周年紀念日,明擺着就是要落井下石。對軍方、對主戰的執政黨、對沈佳城本人,都不是好的信號。

“你要不要……”秦臻不明局勢,擡起手,看着沈佳城指間空空,欲言又止。

昨日正午,氣溫升高,沈佳城拒絕削足适履,又把屬于秦臻的戒指還給他。秦臻只得一直站他左側,拉起他左手,不給媒體任何可乘之機。

沈佳城說:“你的你戴着,沒事。”

“那明天發布會……”明天,沈佳城就要召開新聞發布會,聯盟上下大多有猜到了,他是要宣布正式參加選舉。

“明天早上能送到。”

秦臻點點頭,又幫他把門帶上。沈佳城這才擡了擡下巴,示意譚未明繼續。

“我覺得吧,我們現階段還是先觀望比較好。這只是一篇報道而已。沒提具體部隊編號,也沒提秦先生的名字,更沒指名道姓地提你。回應了,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軍隊有自己的發言人,想回應讓他們去回應。”

李承希咽不下這口氣:“星海總是這麽針對你,首都住房改革是‘暴政’,退伍軍人法案是‘假公濟私’,而倡導清潔能源又是‘和壟斷企業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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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城苦笑:“……也确實是假公濟私。”

“……我是說,老讓他們這樣壓着你打,總不是好事。”

“我哪兒有那麽大魅力,讓整個星海臺追着我屁股後面咬。我還是同意老譚,他們不提我,我就不要去湊熱鬧。主動出擊反而會暴露弱點。”

沈燕輝教給他的道理,他到底是聽進去了,只是父親再也沒有機會知道。

李承希低頭又看一遍報道,視線聚焦在署名處,拔高了聲音:“齊……齊思文?這不是那天在禮堂給你遞名片那個小記者嗎?想引起你注意,至于搞這麽大的動作麽。你要不給人家記者回個電話得了。”

“哦?然後呢?”

李承希調侃一句:“你就說,想約會請随意,求求您別再寫了。”

“……這就把我給賣了?”

譚未明尴尬咳嗽一聲,插句話:“話說回來,這不僅僅是對你個人不利。我覺得,是不是可以考慮給軍隊高層打個電話通個氣……”

沈佳城比他更沉得住氣: “不用。不是大事,我不想打擾嚴将軍他們。問他們,才顯得我不信任他們。”

譚未明點頭。

沈佳城看了看表,快到時間,便站起身來,邊扣西裝外套邊說:“說實話,星海敢這麽報,膽子挺大的。匿名信源,能是什麽人?如果是軍隊裏的人,敢這樣向媒體洩露行動機密,就是違反國家安全法,二十年起判。如果是真的,那麽要他拿出證據。拿不出證據,他是诽謗。拿得出證據,他也是叛徒。”

書房緊閉的門打開,秦臻正在玄關處站得筆挺,他們即将一起出門趕赴企業家莊明檀的家宴。

譚未明和李承希也站起來。

“具體的等明天發布會之後再說吧。如果真的有人問這個問題,麻煩你們先起草一下回答,晚上回來我看。”

秦臻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沈佳城過去,問他怎麽了。

他又搖搖頭。沈佳城擡起左手腕,秦臻接到信號,伸手握住他手指。沈佳城這才推開雅苑大門。

這場漫長大戲,才剛剛開幕。

*

莊明檀也算是亂世英雄,見識過大風大浪。他同樣參與了經濟發展論壇,同樣出席了最後一天閉幕式,甚至早沈燕輝一小時還做過合理運用能源技術的演講。沈燕輝血灑講臺時,莊明檀就在沈佳城後面兩排坐着。事情之後,他沒有取消任何出行活動,仍同意沈佳城的邀約。

只是,因時局特殊,莊明檀提議在自己家宴請沈佳城,省去外出吃飯的安保問題。

初見二人,莊明檀便只對着秦臻驚訝道,“沒想到出了這種事,秦少将也會出來活動。果然是大人物。”

言外之意,似乎不想讓他來似的。秦臻皺眉,直接問道:“什麽事?”

莊明檀打個哈哈過去,沈佳城面色如常,只禮貌回應,恰好秦臻在首都,自然要一起來拜訪。

沈佳城進屋,這才發現莊明檀的Omega獨子莊逸斐竟然也在場。莊逸斐膚色很白,穿了一件淡藍色襯衫,薄如蟬翼,近乎透明。沈佳城這幾年頻繁出入各種交際場合,碰見過他一兩次。

他分神間,莊逸斐已經站起身來,伸出細瘦手腕,卻是先跟秦臻打招呼。

“秦先生,久仰大名。”不僅會穿,還很聰明,擅長察言觀色。

莊逸斐正擡起一雙靈動好看的眼睛,微笑着叫他,“沈先生,好久不見。”

莊明檀不僅是聯盟最大能源公司的CEO,也是西南聯合商會的主席,在商界交友甚廣。當初,沈燕輝力排衆議,達成兩黨合作共識,推動全國上下大力發展清潔能源——也就是核能源。莊明檀的公司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也欠沈家一筆賬。沈佳城希望這筆賬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在自己面前兌現。

落座以後,沈佳城才意識到,莊逸斐的存在不只是調節氣氛。他剛剛從國際知名學府留學歸來,學的是可再生能源和商業管理,目前在父親公司任職。莊明檀讓他參與談話,意圖也很明顯——“我們老了。未來是在你們這些年輕人手上的。”

席間,莊明檀特意讓莊逸斐帶沈佳城去選酒。他說自己大老粗不懂這些,有喜歡的随便拿。沈佳城答,随意什麽都可以,他不挑。可目光飄到酒櫃那一剎那,他臉色微微有變。

秦臻下意識地按住自己左邊肩背的地方,意識到空了一塊。莊明檀自家私人安保,進來的人統統繳械,不管什麽軍銜,這是對主人的基本尊敬。

他出言提醒沈佳城,催促時間快到了。沈佳城微微不悅,但也沒拂他面子,只說多待十五分鐘。

多慮的後果只是擾人興致。秦臻之前還能勉強附和,之後,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還好,雙方相安無事。

出門的時候,莊明檀特意讓莊逸斐一個人送他倆,自己則是在二樓窗口目送。外面下着雨,莊逸斐撐開兩把黑傘,沈佳城卻只接了一把。

“逸斐回去吧,下雨不方便。我們的人在外面等了。”

走到停車場不過短短半分鐘的路,秦臻接過傘撐着,仍在回味席間的那瓶酒。莊逸斐竟然這能貼着那個人的口味,選到一支黑比諾。

沈佳城卻握住他握着傘把的手。他歪了一下頭,向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我要吻你一下。”

是在征詢許可,可卻沒給他拒絕的時間。

司機算準時機打開林肯的側門,可他沒算到,沈佳城有車不上,正側過頭和秦臻接吻。

傘歪了一下,雨滴歪歪斜斜地飄進車裏。秦臻詫異片刻,随後貼緊他冰冷面頰,閉上眼睛。

他印象裏竟不記得沈佳城習得過如此克制的吻。婚禮前一日彩排那一次,他們之間分享的第一個吻,都不是這樣的。

莊逸斐看着,莊明檀也在他們身後沉默注視。夜幕裏,街對面亮起幾道閃光燈。

秦臻明白了。

林肯在雨幕中開得飛快,送他倆回雅苑。

“莊明檀那裏……沒關系麽。他的意思是……”

他揣度不清這些,也向來不擅長這種你來我往的明争暗鬥。在沈家,沈燕輝的宴席上,他就沒自在過。原因從來都不是玻利瓦爾雪茄,而是他自己。

七日戰争結束後,嚴騁曾經親口對他說,阿臻,你若有從政打算,大可早些公布你自己的政治立場,沒必要藏着掖着。言外之意,戰争英雄到國民領袖,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條路。沈燕輝前面一任聯盟主席就是軍隊出身,參加過南境戰争,這個身份為他贏得過不少選票。

自那時候起,秦臻就立場堅定地拒絕。他篤定了自己不是這塊料,無法勝任這種沒有硝煙的戰争。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還是被卷進這場命中注定的局裏。

“……無所謂,”沈佳城攏了攏頭發,波瀾不驚地說,“我做什麽,都無所謂。”

“你是說……”

沈佳城沉着目光,道:“程顯來過了。我們走進屋子之前,他就做了選擇。”

而秦臻竟絲毫未察覺。他的想法再一次被佐證。沈佳城一個眼神,他甚至以為是‘危險來臨’的信號,簡直是天大的誤讀。

他不是沒掃視過莊明檀的會客室,走廊、過道、衛生間,每個角落被他鐳射一般的目光掃過無數來回。沒有看到任何弱點。可他也沒有看到——

酒櫃最上面,是程顯送的,自家酒莊的酒,很招搖地印着Chateau C的字樣。沈佳城輕聲解釋,這些年他挪用公款,以權謀私,折騰出來不少錢,否則怎麽買得起酒莊?

沈佳城年輕時候曾經偷偷搞過一次惡作劇,找人給沈燕輝買過兩瓶,混在沈燕輝自己收藏的好酒裏面做blind tasting。沈燕輝竟然選了死對頭的酒。知道來路以後,他把沈佳城大罵一頓,說他玩笑開得太過火。

“那還答應你,叫你來吃飯幹什麽。”

“知己知彼吧。我也不想搞太僵。每次選舉都是一次重新洗牌,留給我的機會還很多。哪怕不是今年這次,程顯也五十多了,每天驕奢淫逸,我耗也能把他耗死。”

“那程顯給了他莊明檀什麽你給不了的東西?難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和莊逸斐……”

後面的話太露骨,秦臻問不下去,沈佳城也沒有答。

沈佳城閉上眼睛,揉着太陽穴,十分疲憊。他竟笑道:“給了一瓶好酒吧。”

Chateau C的赤霞珠的味道醇厚辛辣,餘韻悠長。平心而論,确實是好酒。

“一瓶……”秦臻英俊的眉毛擰起來,不知是不悅莊明檀的勢利,還是不悅自己沒有看出其中暗流湧動,“拿他一瓶酒,就是合作的意思?”

“他那瓶酒背後是多少年權錢交易換來的成果。那天他來,他也給我了,你看我敢收嗎?”

收了他的禮,就代表不在意他的權力來路不正。若不忌憚這點,那麽程顯是名正言順的二號人物,在黨內勢力和威望都高,沒有不合作的理由。此舉已經是表态。

而他再一次誤讀了形勢。吻他無所謂,四面楚歌的時候樹敵也無所謂。沈佳城沒有為他放棄過任何機會,因為這機會早就不屬于他了。從頭到尾,他都是知道的。

那不如借此機會堅定自己的立場。無論莊明檀父子二人是聽信什麽謠言,他吻秦臻,就代表他倆緊密無間,而沈佳城和軍方的同盟亦是如此。

有人看他演,他就演下去。秦臻為他死去的父親,指揮雷鳥繞場三周獻上悼禮,而他為自己打上三一結。一場接着一場。這大概是走到今天,他倆之間僅存的默契。

想明白這點,秦臻竟然笑了。他左肩仍有點濕潤,手在上面撣了撣,像要拂去空氣中凝重的氣氛。

沈佳城轉頭,抽了幾張紙遞過去,視線卻牢牢綁在他身上,“……你笑什麽。”

“他最開始說的什麽意思?出了什麽事?”

“沒事。”

秦臻擡頭,看着司機和保镖的後腦勺,道:“那……回家說。”

“你先回家,我晚點回來,”沒等秦臻接話,沈佳城這次主動交代,“趙哥會帶人跟着我。”

“去警署?”

“嗯。”

“之前,莊明檀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還會露面……不是指沈主席的意外吧?是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

“那調查進行得怎麽樣?現在有幾個方向?還有人堅持是境外組織滲透?”

沈佳城不答。他今晚挺反常,怎麽問都是沉默。上周內線視頻電話時候,他覺得他倆還勉強算是同心同力。可這密閉四方空間裏,他倆的距離竟這樣遠。可能說話說累了,也可能是……

“你不想告訴我?是怕我往外面說?”

沈佳城只說了四個字,就讓他徹底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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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戒弄髒-1 拉拉小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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