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N

第23章 N

次日早上,沈佳城照常起床,沖冷水澡後,對鏡重新打理頭發。他頭疼欲裂,不顧昨夜攝入的酒精,連吃幾片止疼藥。

從清晨七點開始,身邊圍繞着各路人馬,談話聲走動聲一刻也不停。威士忌被李承希藏起來了,沈佳城有自知之明,只是猛灌黑咖啡。

李承希在他身邊讀新聞:“陳頌江今天早上開發布會,說要講和,以現有的對我們有利的戰局形勢為條件,還得到了不少支持的聲音……”

沈佳城皺起眉。

沈燕輝遇刺,公認的最大受益者有二。

遠者,和聯盟交戰中的喀蒂斯當權叛軍組織。

近者,現任內務部長,保守黨內二號人物程顯。最近一周,若談競選為造勢,雷聲最大的一直是同為保守黨且是代理主席的他。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以暴發戶一般的勢态在拉攏黨內任何有話語權的人。

經過一周的調查,因為證據不足,二者的嫌疑基本已被排除。

可無論是沈佳城還是秦臻,還是他們身邊任何人,都忘了另外一位潛在受益者。戰争三年,沈燕輝和保守黨當權期間,自由黨的勢力有限,在議會的席位也遠遠不到多數。這一周以來,他忙着和程顯暗中較量,竟然忘了對面自由黨的領頭人,陳頌江。他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

公關助理添了新人,是個紮着高馬尾的很有活力的姑娘,正在幫他調整他上鏡前的形象。照理說,助理也不止負責他一個人的工作。她一邊給他的頭發定型一邊問:“秦先生在嗎?他打算穿什麽衣服?”

“他……會穿軍裝吧。”沈佳城回。

“領帶您非要打暗紫色的這條,也不是不行。袖扣怎麽都沒扣好呀,我幫您去……”她圍繞着他叽叽喳喳像只百靈鳥,“哎,這是配套的紫色袖扣嗎?怎麽只有一只?”

沈佳城閉着眼睛,眉心擰成了個結,仿佛沒聽見。

“……要不,我幫您去客卧找找?”

“不用找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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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城想起來,又轉頭對李承希說:“承希,下午的事兒先推一下,我再去一趟警署。”

“您眼睛好紅,滴點眼藥再水休息一下……哎,老板別跑。這種場合要化點妝的。您現在看起來像是四十八小時沒睡覺,閉眼閉眼 ……”

……确實是四十八小時沒睡覺。李承希在旁邊站着,她也幾乎一宿沒睡,像上了發條一樣連軸轉,神情頗為緊張。可她也免不了被這姑娘給逗笑。

“不行。加加,他要看稿的。八點一刻把人還給你,行不。”說話的人是譚未明。

沈佳城聽這兩個字,太陽穴一跳,撐起眼皮,才看到是叫的公關助理姑娘。

“加加,繼續。老譚,沒事,你寫的稿讀着順,我不用背。差不多記得。” 沈佳城坐下來,閉上眼睛,照樣對稿。

五千四百多字講稿,譚未明看他大差不差地背出來,上面勾畫着反複推敲的幾個細節。沈佳城的堅持和決心,這幾年他也耳濡目染,他的天賦,他卻是第一次領教。

“停。這裏,用‘促成’還是‘推動’?”

““推動”更好。強調主觀意願。”

“嗯,我同意。還有一點,前面可以稍微講慢一點。”

“和父親相關的內容,我葬禮的時候講過一次……”

“沈先生,我覺得咱們不怕重複。今天應該是最好的觀衆,您恰恰需要反複傳達我們競選總部的信息。這則視頻不但會直播,還會在六點檔、八點檔、深夜檔反複播出,直到兩周之後。您可以再講一遍。”

“可以。還有,清潔能源那塊兒拿掉,我和莊明檀那邊談崩了,沒必要往他身上貼金。”

“好,我現在改。還有,陳頌江今天早上發布會你看了嗎?他們越是唱反調要和談,我們越要堅定立場。是否考慮要再強調一下戰争成果對今後社會穩定發展的重要性?”

“三分之一都是在講這個,我覺得可以了。而且,我身邊站得什麽人,不用我說了吧。”

公關助理見他提秦臻,更加着急了:“老板,秦先生今天早上在……”

李承希用眼神刀示意她別問。跟他太久,沈佳城身邊就像有個秦臻晴雨表一樣。倆人和睦的時候,衣冠整潔,帥氣潇灑到頭發絲。吵架的時候,整個人就是團行走的積雨雲。

“不用管他,他會來的。”沈佳城話雖這麽說,心髒也跳得很快。他放下咖啡杯,又開始灌冷水。

他讓所有人稍等,邁步出門,他摸出一包沉香遞給巡視中的趙立均,開口問:“秦臻昨天……”

趙立均臉冷,說工作期間煙我不收,但我下過命令,誰也不許出門,秦臻不例外。

不在主卧,不在客卧,難道是……

答案正推門走進來,還帶着風。他襯衫皺皺巴巴,發型也全毀,走路的時候右腿似乎無法彎曲,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

昨夜這麽冷的天氣,他讓秦臻滾,可這人滾還滾不了太遠。竟然被他逼得去林肯車裏睡覺。

沈佳城嘆一聲,僥幸與悲哀各占一半。沈燕輝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留下深刻印記。如同年幼時父親用沉默來驅使他服從,知道那是馴服他最好的手段。他也總知道如何讓秦臻留下來。

沈佳城開口,只輕輕叫了句早。

秦臻頓住片刻,看向他手間,開口說:“戒指,如果真的需要,我可以……”

沈佳城指了指角落的包裹。加急快件送到了,沈佳城自掏腰包付了加急運輸費。超聲波清洗過數次後,戒指表面十分幹淨,可僅僅三年,上面細密的劃痕刻痕遍布,不如秦臻的那枚嶄新。廠家問他要不要直接換一枚新的,可這次,沈佳城說不。

沈佳城又開口:“昨天晚上……”

話沒說半句,秦臻在走廊盡頭脫下襯衫,留給他筆挺的赤裸脊背,直接去客衛沖澡。

*

發布會十點準時召開,就在雅苑側庭的門口。首都所有的媒體都在此集結,前面黑壓壓一片鏡頭和話筒。而秦臻在他身邊站着。

沈佳城不急不緩地講話,眼睛通紅,家族戒指和婚戒戴得整齊。沒有提詞器,沈佳城和沈燕輝一樣老派,講稿壓在手底下,他全程就低頭看了兩三眼。

悲痛、肅穆和決心都渾然天成,和他本人融為一體,演都演不出來,因為全都是真的。

結束講話,他只選答兩個問題。一個來自較為中立的財經媒體《東方時刊》。另一位提問人則出乎所有人意料,來自偏自由派的星海臺。

這兩個問題是各家媒體前一天晚上提交給沈佳城團隊的。李承希昨晚強烈反對他選星海提交的問題,因為星海臺的黨派傾向和他相左。她不信任他們到時候會按臺本走。

可沈佳城不同意。他說,信任都是相互的,我相信星海臺記者的素質,不會無理取鬧,若真是有尖銳沒打底稿的問題,也算提前鍛煉我的對答能力。做了主席以後,可沒法天天篩選新聞媒體的問題。

星海臺提問的記者很年輕,看着也眼熟。秦臻認出,那是在經濟論壇閉幕會上采訪過沈佳城的人。

回答完畢,沒被選中問題的記者們蜂擁而上,左一個又一個補充提問,不過問題大多集中在“對您父親的暗殺事件調查有何結果”。

李承希立刻主持局勢,對各家記者說,針對沈主席暗殺事件的調查仍然進行中,我們給不出任何更多信息,請問中央警署的發言人。時間關系,其他問題我們一個工作日之內作出書面答複。

沈佳城點頭,然後一手捂住話筒,偏過頭和秦臻講悄悄話。

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後者竟然扯出了個笑。鎂光燈又一陣狂閃。

沈佳城低下頭,左手蓋住他右手,婚戒相碰,發出清脆一聲響。

這場宣布參選的發布會反響極好。社交媒體上,沈佳城占據熱點話題。已故主席獨子、首都議員沈佳城要和內務部長程顯分一杯羹,誓要繼承父志領導聯盟走向穩定繁榮的未來,這是全國政壇驚天大新聞。

政治場上風雲瞬變,尤其是這種風口浪尖的特殊時期,形勢要以分鐘來評估。

發布會之後,沈佳城獨自前往楊文藹家——由黨內元老級別人物楊文藹的妻子招待保守黨委員會成員舉行秘密會議。

下午時分,數家媒體同時披露程顯近年貪腐的新聞,并且采訪到現在已經逃到國外的曾經程顯的秘書。

晚上八點,保守黨委員會發布聲明,沉重悼念離世的前任主席沈燕輝,并将為沈佳城的競選背書。

秦臻和李承希在家,看她在會議室不斷往外打電話,才意識到沈佳城這幾天沒有閑着。和自己吵架且在其次,他首先是把明處暗處該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對于警署的調查進度,不告訴自己,也許不是因為他介意,只是他不需要。如同他去保守黨委員會秘密會議時不帶自己的理由一樣。對外,軍隊背景的秦臻是塊擋箭牌,可對內,黨內老人早就知道秦臻自己的政見傾向。

也許并不如他所想,沈佳城在任何時間、地點、境況下,都需要自己在身旁。

當晚,沈佳城姍姍來遲,會議室早有人等待。倒不是他期待的那個。

李承希十分直接,開口道:“你給他打電話了。”

沈佳城歪着頭:“哦?”

“齊思文。星海那個大學生記者。你給他打電話了。”

“人家早就畢業了。況且,星海臺喊了幾年要多用年輕力量,這跟我沒關系吧。”

沈佳城換了鞋,去主卧、客卧分別看了眼,又聽見浴室水聲響,這才返回會議室,放下沉重公文包。

李承希跟他工作多年,早看出來他在裝。她便直言:“昨天晚上,你不聽我和老譚的建議,執意要讓星海的記者提問。問題清單我仔細看過,明明別家對你更友好的媒體也提了差不多的問題,還是跟你有交情的記者,你偏偏選了他們。就為了表态?為了證明你可以嗎?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今天早上,我看到齊思文本人才明白。是因為他那一片‘三一行動’的報道吧。你給他這個機會抛頭露面,作為第一個采訪很可能是未來主席的人,而他……作為交換,他給你什麽了?”

沈佳城擡頭看一眼浴室方向,又做了個手勢讓她壓低聲音。

李承希的思路開始跑偏:“難不成是……”

沈佳城這才說:“之前那篇報道。說‘三一行動’當日海鷹和空軍聯合部隊在塔薩林地區向平民大規模投放生化武器。齊思文說,他有信源,有證據,稿子都寫好了。我讓他壓稿。作為交換,我讓他本人在發布會上對我提問,但他要遵守諾言,否則以後我讓星海臺在首都西區寸步難行。”

“你……”李承希驚訝。之前這種交易都是她或團隊其他人背後聯絡,沒想到處于風口浪尖的沈佳城竟然親自出馬。

李承希腦子轉的飛快,轉過頭,看看身邊譚未明的表情,立刻意識到了:“你也知道?”

譚未明老實交代:“最開始是有人報信給我的。徹底壓估計是壓不住了,能拖就拖吧。”

李承希:“以後這種事情……能不能先跟我講。我不知道你的全部計劃,怎麽助你一臂之力?”

與星海臺一名初出茅廬的年輕記者做交易,是個不小的賭注。從結果來看,雙方都得償所願。這次是贏了,可下一次呢?

沈佳城道:“這次是我急着敲定名單,考慮不周。嗯,下次一定。”

虛心接受、屢教不改。李承希嘆口氣,整理好手頭其他媒體的問題清單和回答概要交給沈佳城,說了句“明天見”,就出門取車去了。

譚未明在幫他寫稿,擡起頭替她說了句話:“承希也只是為你着想。”

沈佳城“嗯”了一聲,道:“所以我沒有告訴她。”

譚未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文人對上政客,不需多解釋,他懂了。哪裏是考慮不周,他是算計得太周到。

“她是只為你着想。”

而你要為……

浴室水聲驟停,沈佳城點點頭。

譚未明老成,他笑了一聲,這事就算翻篇。他又把手上屏幕轉過來給他看。

《時代娛樂周報》竟然在頭版頭條寫,“首都眷侶危急時刻感情依舊”。

照片裏面,兩個人手握着手,好像是那麽個意思。

真是牆頭草随風倒,連娛樂周刊都如此。沈佳城噗嗤一聲笑。只有自己清楚,他當時是在問秦臻,昨天晚上外面冷不冷。

而秦臻是冷笑着回,你還知道問我這個。

他們是拉着手回去雅苑的,大門一關,手就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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