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N

第25章 N

那天過後,雅苑所有的威士忌酒瓶都不見了,而他們再也沒争吵過。

秦臻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恰恰相反,他是格外嚴謹地在履行責任。戴戒指、牽手、親吻,甚至微笑。仿佛對鏡練習過的,很标準的證件照般的笑容。

表面婚姻三年,他大事上面聽任沈佳城安排,小事上向來都是選擇性配合,從未這麽主動過。仿佛沖動片刻後,一切滑回既定的軌道運行。沈佳城經常覺得心跳過快,內心有種莫名情緒跳動,又不知如何描述。

“閃電選舉”顧名思義,是在國家遭遇重大政變或局勢動蕩時,由全國上下重新投票,在主要政黨候選人中選出繼任者的快速選舉。不似傳統大選,參選者只有兩周時間進行一切必要的宣傳、拉票和準備活動。在此期間,秦臻飛回第九區,周末又飛回來,只陪沈佳城出席最重要的場合。

大選前夜,沈佳城在家中忙到八點,是秦臻主動提出陪他回觀山再看望顧廷之。

“明天之後,你就不僅是屬于你自己了。再去看看他吧。”

沈佳城從諸多稿件中擡起帶着紅血絲的眼睛,想說點什麽。最後,他只是點了點頭,推門告知趙立均他倆要出門。

起初的震驚和悲痛過後,顧廷之陷入了長久的消沉之中,每天有一半時間都在床上躺着。家庭醫生開了許多抗抑郁的精神類藥物,其效果也不過是讓他整日昏睡。沈佳城唯一一次和他分享警署調查進度,顧廷之只是近乎冷漠地說我不想聽。

秦臻低頭看到,顧廷之仍戴着沈燕輝送給他的那枚婚戒。臨走時,顧廷之竟特意單獨拉住他,想把沈燕輝手上那枚家族戒指送給他。顧廷之這幾天見他連說句話都困難,連沈佳城都想不到他會有這層心思。秦臻萬般為難,到頭來還是委婉拒絕,說還是沈主席的東西,您要留好。

顧廷之又特地囑咐二人,替他去看看他種的花怎麽樣了。沈佳城應了下來,可卻被秘書告知有急事需要處理,只能先一步回車上接電話。他回頭時,見秦臻并沒有跟上來,而是獨自一人繞去了側面的花園。

兩個人在夜色中回到雅苑,沈佳城又驚訝地發現,有客人在等。餐桌上擺了一桌宴席,傅星河帶着自己的新男友謝臨風坐在一側,等他回來開飯。

謝臨風是個陽光大方又挺幽默的Omega,在第九區當了五年多的戰區醫生。沈佳城和秦臻樂得聽他講站區醫院的事。他接過不少海鷹的傷號病號,有幾次是從鬼門關搶下的人。能在戰區醫院幹外科超過兩年的都異于常人,更何況是個Omega。秦臻在第九區時,對謝醫生就早有耳聞,也多有感激。

有傅星河在,沈佳城也終于肯聊幾句沈燕輝。他們講起兒時趣事,席間氣氛終于放松些許。只是,整場飯局,對面坐着的這倆人黏黏糊糊,恨不能在桌子底下也拉着手,看得沈佳城眼皮直跳。

酒足飯飽之後,傅星河不忘問秦臻他右膝蓋的損傷程度。時隔兩年,他居然還記得。秦臻一五一十地回答他的問題,兩個人在雅苑利用幫他簡單問診,謝臨風囑咐他回第九區再拍個片看看位置,又給他開了點口服的藥。

臨出門時,還是傅星河開玩笑說,要早些走,我和臨風要回家給你填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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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城笑着謝過他們,是秦臻堅持說要送,硬是和警衛兵一起送他倆到車旁邊。他低頭和傅星河講了幾句話,應該是感謝之類的,沈佳城看不太清。

當晚,沈佳城和譚未明一起起草演講稿,一式兩份,分別是為了獲勝和失敗兩種不同結果。警署來電話,他這次直接放了免提。對方說大概鎖定了槍手最近兩日內行蹤,果然沒逃出首都,他們已經派了特別行動小組三班輪換密切監督。首都軍區參與協同調配,适時進行封鎖戒嚴。聽到這句話,秦臻無聲點了點頭,終于露出了點認可的表情。

代理主席程顯已經連夜批準行動方案。沈佳城也明白,程顯是知道自己這代理主席的位置屁股都沒坐熱就要讓位,所以才盡力壓榨這短短十幾天在位的價值,想把‘抓到兇手’這條列入自己的政績。

可抓到兇手不代表摸清幕後主使。陳頌江老謀深算,在這短短兩周之內想抓到他和‘白色和平’暗中勾結的證據,無異于天方夜譚。事已至此,程顯若想攬這功績,他也別無他法。

調查組組長是看在情面上,才特意電話提前告知沈佳城結果。沈佳城捏着話筒,沉聲說知道了。

秦臻聽過以後,就先一步去休息。而沈佳城又是熬到淩晨兩點。洗過澡後,他看見床頭仍亮着一盞燈。借着困意,他搭了一只胳膊在秦臻腰間。睡熟的時候,胳膊自然而然地收緊許多,他的胸膛緊貼着對方堅實的脊背。

那大概是沈燕輝的意外之後,他睡得最好的一覺。

沈佳城一個人生活慣了,睡覺不太規矩。等到日上三竿,他早就翻身侵占大床的中線,而原本睡在另一端的人早已不見。

浴室水聲不斷,沈佳城起身,看到遠端的床頭櫃有個白色信封,上面寫着秦臻自己的名字。是他力透紙背的筆跡。

第一縷晨光把屋子照亮,他沒忍住,拿起信封,對着陽光一照。選票上字跡清晰,秦臻在自己名字旁邊打了個勾。

沈佳城笑了。

*

投票過程一整天,沈佳城和秦臻手拉着手,帶着全部板底,在警衛人員的嚴密保護之下,去西區最近的投票點投票。

第一天結束時,各個選區開始票數統計,但得等第二天才能看得出形勢。沈佳城投完票,竟然不是回家休息,而是回國議會辦公室處理尋常公務。

——無論天崩地裂,我還是議會代表,還有工作要做。

後面跟車的記者得到他想傳達的訊息,紛紛回家寫稿。

然而這不算完。第二天計票開始,各大電視臺二十四小時播報各選區計票結果,二十七個選區的結果一個接一個浮出水面。

第三區和第七區、第二十六區是每次選舉的焦點所在。沈燕輝只有在七年前那一次選舉中贏下過第七區。今天下午,沈佳城以微小優勢輸了第七區,不算是個好信號。家庭會議室裏,二十多個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着數臺屏幕,聚焦第三區的實時計票情況。

可如此緊張境況之下,沈佳城竟然從容起身,說要出門吃飯。而且,不是普通的吃飯。他竟然提出,要和秦臻去路邊攤吃烤魚。趙立均反對,可沈佳城這次非常堅持。

譚未明得知此舉,也暗暗驚訝。他跟了沈燕輝十多年,看着沈佳城長大成人,可他遠比沈燕輝更客觀。對于想做什麽樣的公衆人物,沈佳城從二十三四歲起其實就有規劃。去軍校說服了一部分保守黨基礎選民,和手握軍權的聯盟最精銳部隊的最高長官聯姻加固了他們的支持。他放棄刑辯律所的高薪去檢察院是為了日後的仕途,又不惜以自己的人身安全為代價争取給那個想傷害自己的年輕人輕判,也是大膽的政治策略。大到推行的法案方針,小到上鏡形象,沈佳城持之以恒,也從一而終。這是作為一名政客最難得的品質。

而此時此刻,沈佳城做盡了一切做兒子、做議員代表、做主席候選人所需要做的事情。他現在的任務,是做個普通人,在危急時刻,也要和愛人共享街邊美食的普通人。他永遠知道每一步要怎麽走,這的确是刻在血液裏的一種敏銳嗅覺。

趙立均十分嚴謹,立刻布置安防方案,用了二十分鐘安排好十多人把守街邊攤各個死角,可沈佳城倒異常輕松。他甚至把手機關機,說要吃飯就專心吃飯。

秦臻戴着個軍綠色鴨舌帽,沈佳城則把帽衫的帽子罩起來。兩個人選了個隐蔽的角落,不顧旁邊人議論,就吃飯聊天。

這家店是他們剛剛結婚兩個月的時候沈佳城得知的。那天他在雅苑準備了晚飯,可秦臻會錯了意,獨自在外面吃完飯才回家。沈佳城也不責備他,只是頗為好奇,問他吃的哪裏。秦臻那時候說随便吃的,路邊攤的烤魚。

三年一晃就過去,至少有些事情不會變。

兩個人不聊沈燕輝,不聊政治,也不聊進行時的選舉,倒是聊了很多家長裏短——觀山的各位員工情緒如何,我爸爸昨天晚上和你講什麽了,你和趙立均是哪年認識的,又是怎麽知道的謝臨風的名字,難不成他也追過你?

秦臻一一認真否認,可以說是有問必答。

沈佳城還給他講傅星河他倆的八卦,說兩個人是兩年多前交接一位重症創傷病人時候認識的。傅星河從直升機落地那一刻起就要把謝臨風踢出自己的手術室,後者硬着頭皮不走,死纏爛打終于獲得個刷手上臺的機會。

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位軍銜很高的空軍将領,手術進行到一半,病人還沒下ECMO,沈燕輝親自打電話到手術室慰問情況。據說倆人在手術臺上吵了三小時,扯下面罩以後,謝臨風還罵了句傻逼。看到傅星河下一個出來,他又改口,再和你同臺我就是傻逼。

傅星河卻好像沒聽見一樣,伸手管他要聯系方式。

謝臨風給了。他看着對方那樣,大概在想,同個臺不行,打一炮可以。

可要到號碼之後,對方根本沒要跟他約會。反倒是天天游說他,想拉他加入自己科室。

傅星河那時和沈佳城說過,我這是下一盤大棋。兩年以後,傅星河游說成功。謝臨風離開軍隊,加入首都中心醫院的創傷外科,天天和傅星河一起刷手上臺。兩個人一起值夜班,吵着吵着就吵出感情來了,最近半年用熱戀形容絕不為過。

沈佳城邊笑邊講,可一想起來,傅星河這三年一盤大棋早就把對方将死——或者盤活,可自己這三年呢?

後半程,就便成了秦臻安靜吃飯,他安靜地看秦臻吃飯。最近一整年,他們都沒有一起好好吃過一頓飯。對面那人總是很堅強,總是很硬冷,總是很匆忙。可他沒有時間了。

沈佳城突然有了個很矛盾的想法。若此次他競選成功,那麽往後他大概不再需要所謂的完美伴侶,也不需要軍方支持。可如果競選失敗,他可以以一年半之後的傳統大選為由,再拖一段時間。秦臻早就表明自己的立場态度,有陳頌江的隐形威脅在外,他倆的同盟勢必會比之前更加緊密。可那是他真正想要的嗎?

一直以來,都是秦臻在講公平。贏要贏得公平,輸則輸得坦蕩。沈佳城自己是不太計較這些的。可在一起三年,他發現,他在處理私事上的價值觀竟然越來越像對面靠攏了。

秦臻将将吃完,還是沈佳城先站起來結賬。路邊攤條件有限,所有食客都是自己服務自己,他倆自然也不例外。

秦臻見他起身,下意識地警覺地按住肩背上挂着的槍,也要跟着走。

是沈佳城說:“你先吃完。我找個人跟着。”

看保镖絲毫不敢怠慢地跟上了,他才肯坐回去,可眼睛仍緊緊盯着沈佳城後背。

果然,路邊圍欄外面,早就圍了十幾位記者。

沈佳城看起來心情不錯,頂着閃光燈,跟各位記者好好商量:“今天特殊情況,你們看看我穿的什麽衣服,就……先別拍了。晚上有辦公室直播,邀請函不是都發給你們了。”

有位面熟的記者說:“沈先生,再回答幾個問題吧。之前發布會時間太短了,根本沒有……”

沈佳城不用看他證件,就叫出這位記者大名: “鄭達非,《衛星報》的問題我當天就書面答複了啊。你不記得我可還記得呢。還有什麽問題非要在今天問的?”

鄭達非愁眉苦臉第表示,去他競選辦公室總部的機會被臺裏其他記者捷足先登了,否則他們怎麽會大冷天在外面像狗仔一樣蹲守,就為搶他一句話。旁邊幾位同行紛紛附和。

沈佳城一笑,表示理解:“要不這樣,我再給你們兩分鐘時間問問題,但是作為交換,我也有個請求。一會兒我倆出來的時候你們就別拍了。

鄭記者驚訝,然而并不是針對這件事。

“……沈先生。”他正頭看手機。忽然間,在場所有記者的手機都響起電話短信的提示聲,大家齊刷刷低頭看。

鄭記者跟他關系不錯,第一時間好心地把屏幕轉過來給他看:“沈先生,我要先說聲恭喜。您贏下了第三區,百分之三點五的差距,比您父親當年還要好。”恭喜的話說完,鄭記者十分敬業,又把話筒伸出來了,“這是選舉勝利的關鍵标志,請問您此刻是怎樣的心情?您開不開心?”

沈佳城只是禮貌微笑,神态看起來和兩分鐘之前無異。他的回答避重就輕、十分巧妙。

“那是我先生的家鄉。所以,得到第三區人民的肯定,我很開心。”

他對着鏡頭,又一次說:“一會兒我們出來,麻煩你們就別拍了,他不喜歡。他在第九區打了這麽多年仗,就沒在首都安安穩穩吃過一頓飯。這是我欠他的,你們就當成全我了,好不好。”

首都最能言會道的十幾位記者此刻集體緘默。五分鐘後,沈佳城和身邊人一路說着話,手拉着手走出來,而他本人只往這邊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人想得罪未來的主席。所有鏡頭都默契低垂,鄭達非為首的幾個人正對他招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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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很多章都忘貼BGM了,但是自以為很符合本文氛圍的:

Blouson noir – AaRON

Shades of Blue – AaRON

All Alone – David O‘Dowda

Revolution – Elias

某位讀者推薦的:伸出你的手 - 康姆士(謝謝!)

有想到的後面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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