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秘密行動定在兩天之後。
在此期間,秦臻幾乎沒在指揮部出現,而是飛往第二基地,指揮精英突擊小隊反複演練當天的每一個細節。沈佳城打電話去他辦公室找過一次,想再就昨天的事讨論一番,可無人接聽,連邱嘯林都不在。沈佳城便也沒再找過他。
再見面已經是在疾風行動的中控室。情報局局長也親臨第九區,秦臻作為海鷹的隊長,是這場行動的遠程總指揮。他戴着耳麥,和行動小隊取得無線電聯系。
中控室煙霧缭繞,擠滿了二十幾號人,所有人都是四十八小時沒阖過眼。中間位置有一把空椅子,張少陽示意後來的沈佳城坐,沈佳城又示意身邊站着盯屏幕指揮的秦臻坐。
後者搖搖頭拒絕。他沒有閉麥,一邊擺手拒絕他,一邊對那邊發指令。對面是爆破小組的組長,正按秦臻的囑咐,逐項核實爆破裝備。
沈佳城坐在桌首,秦臻從頭到尾都站着。若任何人在兩天前蹭隊秦臻執行任務的态度是否堅定b抱有懷疑,所有的疑慮都在這一刻消失得毫無影蹤。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極為有限的時間內,秦臻做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計劃。
海鷹的突擊小隊一共二十人,除此之外,還有十二名精銳來自于一個極為特殊的分支——拆彈部隊。拆彈部隊負責一切爆炸品的處理,包括拆彈,也包括特別行動中的定向爆破。
巧合的是,秦臻他們兩年前在西109片區遇襲之後,第九區高層間就有傳言,說主席辦公室親自特批了兩倍經費,用于建設這支隊伍。當時軍隊其他将領多有不滿,如今質疑聲也得到了平息。這樣的行動,是彰顯這個特殊兵種能力的最好時機。
直升機在夜色掩護下迅速到達情報局給出的宅院地址之上。八名突擊隊員從地面進入,八名從屋頂空降,悄無聲息中,兩名守衛被消音器爆頭。
曾經叱咤風雲的叛軍一號人物身旁竟然只有寥寥數名守衛,妻子兒女被當場逮捕,‘陀螺’的左眼和眉心各中一彈,當場倒地。
屋內響起掌聲,可秦臻的眉頭仍然鎖得很緊。他清楚地知道,這只是第一步。撤退是比進攻更難的學問,也是任何行動中不可忽視的一環。
此刻,後援直升機傳來訊號,遠處駐紮的軍營得知動靜已經在向宅院包抄,通知地面隊員撤離。此時畫面已經難以看清,隊員身上佩戴的攝像裝置畫面晃動得厲害,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于雷達地圖和無線電通訊頻道。
以擔任後援的五號直升機為首,一號、二號分別拉起,三號、四號隊員在地面于叛軍的零散援軍力量進行交鋒,打好了掩護,随後迅速升空撤離。四號機頭拉起,只剩下三號,也慢慢地升空到三百米左右的高度。這時候,代表三號直升機的紅點突然從屏幕上消失了。
“指揮部呼叫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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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部呼叫三號。”
辦公室裏,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衛星地圖上,代表一、二、四號直升機的紅點都已經開始移動。
秦臻鐵青着臉。片刻後,無線電的電流聲音響起,那邊音質極為嘈雜,信號似受到幹擾。
秦臻說:“上周我們遇到有過通訊設備失靈的情況,先等一下。”
可張少陽抓過話筒,越過他給了指示:“四號給個情況彙報,完畢。”
五分鐘後,四號斷斷續續給出回複:“報告,三號被擊落,目測無人成功跳傘逃離,完畢。”
秦臻湊近前來,攥緊通話按鈕,卻遲遲不按下,手臂暴起青筋。他的袖口繃得太緊,沈佳城低頭,在他手腕內側看到了一排泛紫的針孔。
通話鈕還是被按下了,秦臻保持着鎮定,只是說:“總部收到。返程注意反偵察。”
返程一小時,會議室如死亡一般沉寂。
是沈佳城先打破的寂靜。他站起身來,宣布此次行動目标達成,和諸位将領逐個握手,向軍隊各位表示感謝,也包括秦臻。他很大方,不會主動躲避。
最後,沈佳城又向會議記錄員,張少陽的秘書索要了三號直升機內行動人員的名單,表示會和自己的人讨論如何補償他們等後續事宜。
讨論大概持續了五分鐘,擡眼的時候,秦臻已經不在。
沈佳城這才有機會低頭看名單,他在名單裏面,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邱嘯林。
——“問題就在于,他回來了。墜毀在我眼前。飛行員叫楊澄……”
命運開了個黑色的玩笑,邱嘯林在戰争最末尾,竟然以和摯友一樣的方式,犧牲在了奮鬥數年的戰場上。
秦臻回到房間以後便鎖上門,照例沖冷水澡。他皮膚燙得厲害,心跳如擂,經歷過巨大的心理壓力後手臂微微顫抖,一陣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被他強行壓着。
指揮室看到的永遠是幹淨的、清潔的、簡略化的戰争。三號‘紅鹞’直升機墜毀于秘密行動地點,只是在雷達地圖上一個小紅點消失。可在百公裏外的斷臂殘垣中,秦臻清楚那是怎樣的景象——燒斷成炭黑的屍骨,截斷的四肢,煉獄般地燃燒,燃燒一整個無休止的夏冬。多少冷水也澆不滅的仇恨的火,以生命抵生命,沒有選擇的唯一選擇。
他受夠了。
拳頭攥緊捶向浴室牆壁,他力氣太大,甚至要把第九區簡陋軍營的土坯牆錘出一道裂縫。血順着指縫留下來,這切身的痛感竟然讓他情緒有片刻的舒緩——心理的痛要外化成身體的痛,有出口,有落腳處。傷口崩開還會愈合,總還好些。
他被門外敲門的聲音打斷思緒。
“放外面,邱……”秦臻剛開口,才意識到外面站着的不是邱嘯林,因為邱嘯林不在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透過貓眼一看,是手底下一個面孔熟悉的通信兵。他打開了門,只聽對方說:“報告首長,由我暫時接替邱嘯林戰士的職位!”
“你——先回去吧。”
“報告首長!沈主席在等您。”
“跟他說我不見。”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片刻之後,又被敲響。
這次秦臻不用去貓眼看,他感覺得到——那個人走路的腳步聲太過熟悉。還有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氣息。
是沈佳城親自在門外敲門。
他敲了兩遍,就放下了手,轉而說話:“秦臻,開個門吧。”
秦臻動了動嘴唇,只覺得喉頭梗塞。
角落裏,邱嘯林親手搭建的天文臺沉默注視着,像是在審判他的懦弱和服從。也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是他無力保護手底下所有人。上級的命令不能拒絕,他只能承受,無論是兩年前的誤解,肩上的責任、無形的壓力、不開的困局,所有的一切,他都自己消化了。
可他也是有極限的。一開始不清白就永遠不清白,他倆之間,總有筆算不完的帳。他倒是慶幸自己的決定。三年,也消耗地夠多了。
“你回去吧。”
秦臻的聲音很低,沈佳城便走近了門口兩步,幾乎貼着薄薄一層門板。
沈佳城的信息素撲面而來,濃烈得無法忽視,秦臻甚至懷疑沈佳城是故意以這種方式刺激自己,引起自己的反抗。可這次,他并沒有被刺激到。他是在本能地靠近着它的來源,那個像自己家鄉一樣的氣息,是記憶裏夢回無數次的那個舒展于天地間的寒冷的冬。
秦臻看着角落的天文臺,仍不答話。他像是被人抽去筋骨一般疲憊,靠着門坐下來,似乎是用最後一絲力氣抵住這僅有的隔閡。他能聞到一點點,就一點點。就這最後一次。
剛剛的通信兵來敲過門之後,門其實是沒有鎖的。可沈佳城就在門外,沒有走,也沒有進來。上次推開這道門以後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我倒是希望,洩密給媒體的那個人是你。”
——“我忍你?我用得着忍你?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麽人?你什麽也不是!”
在深夜接到戰區醫院的電話那天之後,沈佳城曾問過許多人,為什麽秦臻非要去西109執行任務。以他的職位和履歷,早已不用再親自參與這樣的行動。他問過軍部的知情人,問過嚴騁,甚至問過秦臻自己,都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是後來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在西郊機場送秦臻時,邱嘯林向自己透露過。那天淩晨,他們是接到了最新情報,可秦臻本不必親自去。
——“不知道為什麽,那天首長一定要堅持,他說不想總留在大後方,我……我沒阻止他,我也不敢勸他。然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秦臻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到最後居然就這樣昏睡過去。再醒過來時,他站起身拉開門,只看到一地“沉香”,不見了門外的那個人。副官小跑過來,說沈主席幾個小時前乘戰機秘密返回首都。
秦臻在當晚十一點才接到電話,顯示李承希的辦公室號碼。他以為是後續聯系宣傳事宜,便不敢怠慢,接起來才發現,對面是沈佳城。
那人大概是知道從主席辦公室打電話秦臻會直接拒接,竟然心思如此缜密,這種時候還記得借用李承希的名義。
沈佳城聲音也沙啞而疲憊,問他道:“醒了?”
“你怎麽……”秦臻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是你也好。那我們索性把事情說清楚。”
隔着千萬公裏的距離,沈佳城不再像幾天前那樣自信。他是斟酌着問:“你……恨我嗎?”
事到如今,秦臻也毫無保留。他輕笑,竟然說:“為什麽會恨你?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換你父親,他也會這樣做。”
“我以為……”這話說到沈佳城心坎上,他很久都沒說出話來。一開口,就要服軟,想和秦臻說要不以戰争結束為截點,我們重新來過。
秦臻打斷了他,自顧自說下去:“沈佳城,我不恨你。”
沈佳城剛呼一口氣,就聽那邊說:“因為我從沒喜歡過你,之前沒有,以後也永遠不會。沒有愛,怎麽會有恨呢?之前是看在契約的份上,我尊重你,我願意保護你,甚至願意服從于你。我曾對我的人生、我的家庭和事業都有規劃,你沖進來,打亂了我的一切計劃。三年了,也該結束了。我……”
是沈佳城先把電話給挂了。
随後,他坐在李承希的座位上,給秘書晏舒打電話:“小晏,你給觀山打個電話,讓人幫我把床頭的安眠藥鎖在保險櫃裏,我走得時候太匆忙,忘記了。哦,還有——”
李承希看見他嘴角抽動了一下。
“——請讓李律師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