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與此同時,游艇左舷處有滾滾濃煙冒出,燃油艙的艙門被爆炸掀起,呈豎直狀态,沖擊波把甲板撕裂,如一道巨大可怖的刀口。左側艙體驟然失壓,冰冷的海水以數十噸計,瞬間湧入進來。

秦臻幾乎立刻反應過來,就這個姿勢把沈佳城壓在身體底下。他左手伸向肩背,摸出自己的Sig Sauer半自動手槍,拉掉保險栓,整個動作不超過一秒。

沈佳城已經筋疲力盡,不知道是該回味剛剛那突然一吻,還是該集中注意力認清眼下險情。得有好幾秒鐘的時間,他整個人是木然的狀态,條件反射一般說:“要去通知疏散游艇客人,還有海警,特殊天氣條件下……”

爆炸之後的十秒,恐慌尚未漫延,周遭空氣都安靜得可怕。秦臻整個晚上滴酒未沾,在關鍵時刻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回到兩個月之前沈燕輝在華表大堂遇刺的場景。那時候的後廚起火只為了轉移注意力,如同現在……

“沈佳城,”秦臻掏出自己的黑莓開始撥號,又拍了拍他的臉頰:“打起精神來,我們動作要快。你有沒有防彈衣?有沒有帶槍?”

沈佳城皺眉,似乎覺得是對方危言聳聽:“進來的時候每位賓客都經過了安保檢查,我也不例外。除了你之外,應該不會有人有……”

這句話都沒說完,被秦臻厲聲打斷:“只查了賓客,沒查其他人。在游艇上工作的是誰,你根本不了解。這麽大一艘船,包括服務生在內,起碼五十個人……尚挽是怎麽知道你住在哪個房間的?”

沈佳城腦內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程顯那邊一計不成還留一計?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羅毅他們倆呢?”

“有我在。我讓他們回去了。”

“你怎麽有我房間的門卡?”

“是傅星河親手交給我的。”

“那還有沒有別人有……”

這句話沒說完,只聽得門鎖“咔嚓”一聲打開,如恐怖片的前序。

“低頭!沈佳城——”

下一瞬間,有兩件事情同時發生。沈佳城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把自己掀翻在地上,秦臻差點失去最佳行動視野,正要破口大罵。還好,沈佳城如巧合一般,給他留出左手的行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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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的槍手走進來,手持帶着消音器的手槍連發兩槍。

游艇本身的傾斜和颠簸讓前兩槍都失去準星。槍手大概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

那可是從‘七日戰争’的榮譽和陰影中走出來的冷血戰神。沒有人可以在秦臻面前留下破綻而不被他擊潰,沒有人。

除了沈佳城。

秦臻擡起左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來人額頂。下一秒,卻改瞄準右側胸部。

他槍不帶消音器,砰地一聲,子彈離膛,一發即中。槍手瞬間倒地,胸口冒出鮮血。

秦臻走上前,卸下對方的槍扔給沈佳城,用膝蓋壓住槍手傷處,一把扯下他的黑色頭套,冷靜地問:“你還有沒有同夥。”

對方搖頭。可秦臻沒有放過他,膝蓋施壓,男人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秦臻又壓低了聲音說:“未來十分鐘內,血液會灌滿你的胸腔,直到你血壓下降、失血性休克。這條船上有十幾個外科醫生,你說出來是誰給的你行動指示,我現在就叫人來搶救。你自己選。”

男子眼神渙散,目光中露出些許恐懼,最後,在僵持中選擇放棄:“……我只是拿錢辦事。求求你……”

“誰給你的錢?”

秦臻低頭湊近,聽他說出一個名字。

沈佳城也要湊上前,被秦臻伸手制止:“你先打電話,讓傅星河進來救人。”

秦臻也擡起右手,檢查剛剛給軍方的電話是否接通,卻發現右手滿是鮮血,黏膩腥甜。可從頭到尾,他沒有摸過被射中的槍手,自己身上也沒有傷口,那只能是——

伸手一摸旁邊人,他果然在沈佳城後腰處看到有暗紅的血跡,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滲出。

“沈佳城!你瘋了……”秦臻低吼一聲。

即使是超豪華游艇的VIP房間,空間也很小,在這種環境下發生槍戰,被流彈誤傷的可能性太大了。秦臻擡頭,在空氣中迅速分析彈道,立刻發現牆邊保險櫃上,子彈折射留下的新鮮彈痕。

他低頭看身邊勉強搖搖晃晃想要站起來的人,又重複一遍,聲音撕裂般沙啞:“你他媽瘋了。你的命有多值錢,你不知道嗎?”

“我沒想……”

還好,流彈的殺傷力不會有這麽大,在保險櫃上卸了力,應該沒有擊中主動脈,可是摸不到彈片的位置……

血越流越多。手掌、指縫、襯衫袖口上全都是。

羅毅和江洋破門而入,兩個人一左一右把通道封鎖,勉強讓秦臻暫緩一口氣。二十年的訓練,快十年的實戰經歷,可他手都要抖得按不住傷口了。

“你……跟我說說話,”沈佳城突然開口,“之前我以為是你,才給他開的門。沒想到他會……”

“我……”冷汗浸透一後背,秦臻試圖理智思考,努力維持冷靜,可似乎只要是沈佳城在的地方,就是徒勞無功。

沈佳城又說:“那我們之後——”

秦臻按住他的嘴唇制止:“保存體力,有什麽事去醫院說。”

沈佳城閉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秦臻又把手抽出來,快速用浴室的毛巾勉強做了個止血帶,給他後腰的傷口施加足夠壓力。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定制槍,突然意識到,若不是沈佳城剛剛擋的那麽一下,以這個彈道軌跡,中槍的将是自己的腹部。

“秦臻——”腎上腺素刺激之下,沈佳城根本感覺不到痛,他撐着身體半坐起來,去拉秦臻的手。

傅星河一路跑過來,怒吼一聲,人未到聲先到:“沈佳城!不想玩兒命趕緊給我躺下,快點,讓我看一眼。”

他說得可就不客氣多了,沈佳城只好又乖乖躺下,擡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槍手:“我沒事,你先救這位吧。要留個活口。”

“分診做過了,那個是謝臨風他們的。”

傅星河把血跡清開,簡單一看,還好進入得不太深,普通外傷。他推了一針止痛藥,把毛巾塞了回去,對秦臻說:“沒事啊,保險起見,進一趟手術室,你放心。”

他又擡頭往謝臨風那邊看了看,叫他:“寶寶,那邊怎麽樣了。”

謝臨風那邊的情況複雜許多,“開放性氣胸,我聽不到呼吸音,要做穿刺。這邊也……沒有工具。直升機還要多久?”

“得十五分鐘,”秦臻低頭,摸向沈佳城的胸口,片刻之後,他把一支簽字筆遞過去:“給。”

傾斜的船體好歹好過颠簸的直升機。今日首都中心醫院的創傷外科移動門診開到了外海上,秦臻環顧四周,又從房間角落裏面翻出一個小急救包,看他倆把一卷一卷的紗布纏繞上去,将開放性傷口變為閉合,消毒後做胸腔穿刺減壓,抽取胸腔多餘液體。

秦臻有些擔心,看着接近休克的人,問道:“救得過來麽?”

傅星河肯定地說:“相信我們,能給他活着弄到我們醫院,就能給你活着送出去。”

謝臨風在第九區做過很多場類似的手術,此刻面不改色心不跳,效率極高。

倒是傅星河回頭看着秦臻,這個時候還不忘調侃一句:“讓你故意打得不準,也太難為你了。”

秦臻笑一聲,可臉上不帶絲毫笑意。

等槍手體征穩定,其他人帶着擔架趕到,謝臨風這才得空,低頭看自己的手。

“啊……靠!”他小聲抱怨了一句,“我戒指都髒了哎。”

傅星河示意旁邊人幫忙一起把擔架擡起來:“沒事,我再給你買。”

僅僅十五分鐘後,紅鹞H4型軍用直升機到達,并再一次落在游艇的停機坪之上。謝臨風和另一位醫生擡着失去意識的槍手,把他扔上了直升機,秦臻揮手示意傅星河陪着沈佳城先上機,自己先留一步。

沈佳城抓住他的手肘,讓他一起上來。

秦臻說:“放手,你先走。”

沈佳城不放心:“我怕你們走不了。”

船體傾斜度确實已經接近百分之三十。飛行員用平穩的語調再次催促。秦臻自己知道,這其實已經在軍用直升機的起降條件之下,飛行員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有這個把握,才多留這一分鐘。

“沈佳城,陸港基地離這裏也就二十分鐘,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他低頭看他一眼,又轉過了臉,低聲道,“有什麽話回去再說。”

沈佳城則一反常态,在凜凜寒風中站得筆直。他聲音洪亮,問身邊站着的人:“傅醫生,傷情鑒定能不能給我出一份,我明天不去法院了。”

“你又不需要我……”傅星河開口,才發現沈佳城話雖然沖着他來,但眼睛卻一直看着秦臻。他知趣地閉嘴了。

秦臻沒看他臉,一直看着沈佳城西裝外套底下草草纏繞着的繃帶,現在已經露出絲絲血跡。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結果,好像他是某種魔咒一樣,他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保護到唯一想保護的人。

滴滴聲響起,是軍用手表的零時報時。

晨昏交替,子午切割,标志着首都進入下一個自然日。

“……秦臻,”沈佳城走近一步,貼着他的臉頰,用只有對方能聽清的聲音輕輕說,“別離婚了。不吉利。”

秦臻聽見自己說:“嗯。”

沈佳城這才肯放開手。

秦臻又囑咐:“我已經通知趙立均帶人在陸港海軍基地接你,別公開露面,現在安全第一。”

沈佳城規規矩矩地點頭。

數秒之後,直升機艙門合上。旋翼震動,如刀一般,切破細密的雨。

直升機內,無人說話,鮮血染紅了紅鹞的半邊窗。而沈佳城在混亂、疼痛與恐慌之中,仍記得自己需要做什麽。

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辦公室的撥通電話。

“嗯,我沒事——目前不太清楚是誰做的。安排一下新聞發布會,最好我一下飛機就做,提前和陸港基地那邊打好招呼,安保措施要做到位。嗯,你放心。先把人安排到位吧。”

在所有留下來的人裏,秦臻是最後一個下艇的。

說“下艇”不太準确,在緩慢的一小時內,游艇幾乎已經完全淹沒于海水之下。直升機早就失去降落條件,是軍方的救生艇先到,而救生艇載客量十分有限。老人和女性先上救生艇,餘下的人随後才等到海事局的救援船。後半程,他們基本都是在半浸泡在冰冷的海水裏等待的救援,秦臻親手把最後一位賓客送上船以後,環顧四周确認可以目視的環境下沒有傷者,才勉強被海警給拉起來。

他低頭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救援過程中也受了點輕傷。在冷水中浸泡許久之後,他右膝蓋幾乎不能折彎。而艙體爆炸後的碎片劃到了他的右小腿,劃痕很深,不知流了多少血,在海水裏泡了将近一小時,早就如魚肚一般泛白翻開。首都系統內的醫院定是不能去的,那裏的醫生會堅持給他做全套檢查,到時候難免會發現身體的異常狀況。

秦臻只好去私人診所縫合傷口。在等待的時候,他擡起眼,看到電視上果然開始反複播放同一條新聞——

“特大新聞,今日,首都地區發生了一起重大事故——載有包括沈主席在內十多位聯盟政要的私人豪華游艇塞壬號在陸港外海域突發爆炸并側翻,事故引發廣泛關注。事故發生後,沈主席遭遇不法分子暗殺襲擊,所幸主席僅受輕傷。軍方迅速采取行動,将主席護送至陸港海軍基地。随後,主席在基地外做了簡短發言……”

塞壬號左舷冒煙的畫面被無人機拍了下來,同一個月之內第二次,首都記者們把中心醫院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沈佳城依舊站得筆直,身上的三件套變成了兩件套,秦臻知道,只有他知道——那是因為,那件銀灰色背心上面全被他自己的鮮血浸透了。而沈佳城冷峻的側臉被診所入口的液晶屏百倍放大,竟看不出一點血色。

沈佳城說的話一字一句傳進自己耳朵裏。可如同兩個小時前一樣,秦臻再一次失去了理解文字意義的能力。

“你他媽……”秦臻睜着血紅的眼睛,握緊拳頭錘了一下牆,低聲罵了句瘋子。

秦臻低頭看看自己無名指,指間很空。深呼吸幾次,平靜情緒之後,他仔細揣度起當前局勢。槍手被送往醫院搶救,案情未調查清楚之前,喬啓宇他不熟悉,程顯是他的主要懷疑對象,所以安全局更不能信任。

當務之急,是要把秘密調查暗殺事件的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他拿出手機,時隔兩個月,再次撥通同一個號碼。

彩色液晶屏上,主播的語氣仍然冷靜:“沈主席的新聞發言人張先生表示,将與中央警署直接合作,推進調查進度,查明涉案人或團夥,同時緊密關注海事局對涉事游艇的調查,為首都陸港新區的安全發展提供保障……”

護士叫到下一號,無人應答,便急匆匆推門走出來,卻發現椅子上早就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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