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這個電話總共只通了五分鐘。程顯竟然先發制人,上來先對沈佳城遇刺一件事深表同情,并且主動擇清了自己的關系。程顯聲稱,他一個月前因為工作失誤開除了詹志銘,而對方采取了非常極端的方式,想要協助他走向權利巅峰,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詹志銘和沈佳城、程顯、喬啓宇這樣精英背景出身的政客不同,他早年間游走于灰色地帶,因為過失傷人進過監獄,并且在為程顯工作之前,給另外一位手段狠辣的政客“處理”過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沈主席,我本人對這種行為絕無包庇,我和詹志銘之間沒有任何金錢往來,一個月前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出于他個人意願,我願意盡自己所能配合調查。同時,我希望能夠把他留給我處置,因我開始的這一切,也應該由我結束。如果您能信任我做好這一件事,我可以在工作上盡力配合您。”
沈佳城捂住聽筒,冷笑一聲,這才說:“程先生,要真是像您說的這樣,因您而起由您結束,從頭到尾交給您來處置,那聯盟的法律算什麽?”
事到如今,程顯說什麽已經不再重要,他為什麽解雇詹志銘不重要,詹志銘到底會不會把他供出來也不重要。甚至,有沒有證據證明程顯下達了暗殺自己的命令,也不再重要。
刑事法庭講究證據,可首都政治場只看輿論。一旦調查完畢,他将結果公之于衆,單憑詹志銘的身份,程顯将會被釘死在恥辱柱上,再無翻身的可能。程顯這個電話,不求司法程序公正,而是求将詹志銘交給他“私下處理”,自然是這個原因。
沈佳城挂了程顯的電話,趕緊回去主卧看了看。秦臻翻了個身,喃喃自語,好像在說什麽話。沈佳城湊近,可他聽不太清楚。
五分鐘後,座機又響。這次打來電話的不再是程顯,而是一個自己同樣十分熟悉的人。曾經沈燕輝的幕僚長,徐謹。
沈佳城競選成功後,大膽棄用了沈燕輝團隊幾位元老級人物,而徐謹無疑是其中最為重量級的一位。在首都政壇浸淫三十年的老油條早就熟知游戲規則,嘗到過權力鬥争勝利的果實,也不會善罷甘休。徐謹沒有就此放棄,而是改換陣營,沈佳城也不應該感到意外。
徐謹說道:“沈主席,我們……得有小半年沒見面了吧。這麽晚打擾您,實在抱歉。”
沈佳城沒吃他這一套感情牌,只是回:“挺晚的了,徐先生請有話直說吧。”
徐謹:“本來這個電話應該是我打。沈主席您一路走來,經歷了很多,我也不想給您的任期增添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可以認下很多事情,比如酒莊,和西南聯合商會的關系,還有尚先生的事情……但這件事,真的不是程先生做的。”
拿財團賄賂來的錢買酒莊的事情娛樂報紙都傳了好幾年了,程顯天天招搖過世,恨不得見過他面的人手一箱Chateau C藏酒,早就不是秘密。西南聯合商會的會議上,程顯高調出席,莊明檀帶着幾位企業家同他舉行會談,也是人盡皆知的。至于給尚挽及其公司的那幾筆投資雖高,可并不是程顯在影視圈的唯一投資,如果真問起來,他完全可以解釋為巧合,讓尚挽一個人承擔那天晚上的一切責任。事實上,這也确實是程顯團隊的做法。
徐謹提的這些籌碼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暗殺事件的十分之一。沈佳城想,也就是電話這端的是自己,要換別人起碼會被他擺上一道。
而這樣的手段,他當然也體驗過。只不過那時,徐謹是站在自己父親的陣營裏,站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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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謹話鋒一轉,又說:“沈主席您一路走來,經歷了很多,我……也不想給您的任期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但程先生和您一樣,是公職人員,我們面對群衆,也有一份責任。我勸程先生不要給您打電話,但他真心實意感到愧疚,說什麽也不聽我的,非要給您打。我希望您可以看到他的誠意。”
沈佳城從他話裏,竟然聽出了威脅的味道。看來程顯那邊也是有備而來,軟硬兼施一套組合拳,力圖在這場政治鬥争中争得勝利。
見他不說話,徐謹以為是有希望,便乘勝追擊道:“我從小看着你長大,我知道你是講道理的人。程顯是什麽樣的人,他詹志銘又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若說沈佳城政壇生涯中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也就是在首都推行住房改革法案時候發生的那起意外事故。可最近兩年,住房改革政策落實到位,兩黨媒體都有積極報道,他已經成功扭轉開端逆局。難道,徐謹暗示的是兩年前退出安全調查委員會那件事?
……不。羅昌祥局長他是信任的,如果羅副局真想留在權力巅峰,完全可以在被新任局長空降奪權之時就交出自己兩年前的秘密來換取官位。可他早就退隐,而安全局一個月前扣着秦臻兩天兩夜審問不放,都沒有想過去過問當年的事。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們不知道。
沈佳城判斷,對方手裏不可能有其他什麽籌碼,多半是虛張聲勢。想到這裏,他篤定地說:“徐先生,我是我,我父親是我父親。可既然您說看着我長大,對我這麽了解,那麽我這麽多年做人做事是什麽樣的,您心裏也最清楚。您不清楚,首都人民也看得清。您是沒法憑借手裏所謂捏造出來的什麽信息,來左右司法正義的。”
徐謹嘆口氣,再次說:“佳城,做人不要趕盡殺絕。”
“您今天的所作所為,如果我父親知道了,會很失望的——”沈佳城以同樣的方式回擊,“還有,請不要叫我的名字。您沒有這樣的權利。”
次日清晨,秦臻習慣性早起,一邊去衣櫥裏面找衣服,一邊問沈佳城昨晚是否有更多的消息,媒體都在如何報道。沈佳城思忖片刻,向他轉述了昨晚程顯那通秘密電話中的內容,只隐去第二通徐謹的電話。
秦臻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要看新聞,沈佳城便說:“我還沒讓調查小組公布。”
秦臻臉色立刻一變:“詹志銘已經被逮捕,為什麽不立刻公開?”
沈佳城從他手裏拿過來遙控器,調低了音量,但沒說話。
秦臻很聰明,立刻猜到了:“你……居然相信程顯說的。”
沈佳城回憶起一個細節:“那天晚上,在游艇,只有幾個人有我的房間卡——游艇工作人員,傅星河,你,還有我自己。尚挽是沒有我的房卡的,他是敲了門。是我給他開門,他才進來的。如果他和槍手是一夥的,那麽他一定也會有我的門卡。”
他說完,見對方臉色頓時冷下來。
沈佳城又解釋一遍:“我……以為是你,當時一時疏忽,才給他開的門。”
“我不是要你說這個,”秦臻冷聲道:“他敲了門就代表他沒有門卡嗎?沈佳城,是你在檢察院工作這麽多年,也不看看這個證據鏈有多牽強。”
沈佳城不讓步,也據理力争:“不是在于一張房卡。許多人在把對我父親的暗殺和對我的這次暗殺做比較,可程顯不是陳頌江。我直覺覺得,他沒有這樣的資源、膽識和人脈,可以完成這樣複雜的行動。再說,這樣的行動危險系數有多高,一旦敗露,他永不得翻身。程顯不是這種人,但詹志銘就另說了。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我是相信的。”
陳頌江老謀深算,私下與‘白色和平’組織聯絡多年,可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沈燕輝的死是悲劇,也是陳頌江幾個月秘密謀劃布線的必然結果。
秦臻立刻回擊道:“現在問題不是你信不信,也不是我信不信。問題是你不能完全排除他參與暗殺事件的可能。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你能保證程顯不會再找到一個詹志銘,讓這個人再刺殺你一下?他沒有人脈,他還能沒有錢嗎?”
秦臻這話說的很不好聽。說完,他自己腦中立刻出現對應的場景,瞬間急火攻心,頭很痛,腹部也隐隐不适。
沈佳城抓住他的邏輯漏洞,反而問道:“是你自己說的看證據。我好歹也做過那麽多年的檢察官。證據不重要?動機不重要?程序正義不重要?”
秦臻皺眉,按住自己的腹部,想緩解這種不适。“可現在的你不是檢察官,你是聯盟主席。證據、動機、司法程序,這些當然重要,可沒有你的安全重要。”
沈佳城嗯了一聲,緩聲說道:“我會好好考慮。”
秦臻對這個表情再熟悉不過。每次他團隊裏有人任何提議,他若是不贊同,又不好駁人面子,總會禮貌說一句我會考慮。
“那好,你考慮着。我先出門一趟。”
沈佳城攔了他一下:“你不要去找赫昭。我打過招呼的,調查小組只會聽我一個人的命令,你去了也沒用。”
秦臻推開他的手:“你不要沒事總提赫昭,這事跟他沒關系。”
“我……”沈佳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那也等一下,吃完早飯再走。”
可秦臻臉色很不好看,只說沒胃口。他通知司機乘車外出,正趕上李承希等人到達雅苑家庭辦公室。秦臻匆匆打過招呼,才示意司機開車出發。
黑色林肯在西港高速上飛馳而過,秦臻在後排右座,身體一陣陣發冷。
雅苑有自己和趙立均,林肯是雙層防彈,沈佳城出門必穿防彈衣,還有什麽樣的漏洞……
早上争執過後,秦臻無論如何都無法把第二次刺殺的情景驅逐出自己的腦海。黑莓開始震動,沈佳城從雅苑第二次來電。
他昨晚在宴席上吃得就不太舒服,腹部一陣陣的翻江倒海,想吐的感覺更加強烈。秦臻讓司機在路邊停車,扶住林肯側門。
再低頭一看,右手無名指間是空的。早上衣服都沒穿好就開始吵架,竟然忘記這關鍵一步。
秦臻嘆口氣,又想起沈佳城在甲板上愁眉苦臉對他說什麽不吉利。
……确實是不太吉利。
他坐回林肯,開口讓司機掉頭——“抱歉,我忘記一件事。再回家一趟吧。”
再到雅苑的時候,家庭會議室早已人滿為患,煙霧缭繞。電視聲音很大,放着晨間新聞。
沈佳城見是秦臻,立刻起身到門口迎他:“怎麽了。”
早上吵過一架以後,他也不想再就這個話題起沖突。可他被秦臻一把拽出了門外,連手裏文件都沒地方放,又手忙腳亂地随便找了個煙灰缸滅煙。
“到底怎麽了。”
手腕被秦臻扣得生疼,可觸感很實。他硬是沒開口讓人松手。
秦臻拽着他上了二樓,把門摔上,才低聲開口:“沈佳城,剛剛我話沒說太明白。這不是你寬容大度的時候。三年前你只是西區的議員,你可以為了鄭家那個小孩在全首都面前演一出苦肉計,我那時候不同意,可那是你一個人的決定,你做也就做了。可現在不一樣,如果你不立刻處理程顯,多拖一分一秒,你就是拿自己的生命賭博。無論是我還是趙立均,都沒法看你靠着所謂‘直覺’铤而走險。”
“我們剛剛正在——”
“你的安全,現在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止是我的事,還是趙隊長的事,也是樓下所有等着你的,你的團隊的事。還有——”
秦臻快步走到了主卧,想拿那枚戒指,可又轉念一想,似乎是有比言語更有效的辦法。他索性拉開抽屜,把那兩張紙拿出來,差點甩在了沈佳城身上。
“考慮一下也可以。你慢慢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