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元之荞找上孫長明,表示自己要去北城一趟。

“去北城?”孫長明扶正眼鏡,“上面通知你去?可這個時候……”

“不是,”元之荞否認,“是我主動要求的,”她給孫長明的搪瓷杯倒上水,“遠距離通訊不僅會耽誤時間,還會存在被敵人破譯的風險,況且我這組就我這光杆司令,”她微帶調皮地笑了起來,“我得去找些組員回來才行。”

孫長明深深嘆了一口氣,“現下革命形勢嚴峻,敵軍猛攻安省,而軍閥的态度,顯然是想将安省拱手讓人,然後讓敵軍攻打安省背後的俞省,這種傷敵八百自毀一千的做法,只是為了将新軍趕盡殺絕。”

孫長明有些疲态,“之荞,作為同志,我支持你前往北城與隼彙合,但作為老師,北城和蒲城,如今都是軍閥抓新軍抓得最狠的地方,你去了那裏,有很大概率遇到危險,所以必須讓護衛警員李成時刻跟着你,知道嗎?”

“知道了,”元之荞也認真地看着孫長明,“老師,我爸媽那邊還要麻煩你幫我圓,我不在的時候,也麻煩基地照顧他們,特別是媽媽,她懷着孕很辛苦。”

“好孩子,”孫長明摸了摸元之荞的頭,“我會的,就算我離開山俞,也會拜托鄭委員看顧。”

“那我去找小成哥,最遲後天就得出發了,老師要是有事,及時聯系我。”

孫長明看着元之荞争分奪秒跑出去的身影,無言地嘆了口氣。他用元之荞将在臨城完成階段性課程為理由,瞞過了元家人。梁桦知道元之荞又要離開,主動說今晚要與元之荞一起睡。

這還是元之荞第一次與母親如此相處,在床畔上,梁桦問了元之荞很多事,元之荞思考着,将白鴿說成老師組織的民間學校,劉超和姜昔瑩說成在學校裏交到的朋友,李仁謙說成外校學生的挑釁,後來的事,則說成是他們的反擊與整蠱。

“既然是學校,為何不像你哥哥姐姐那樣,蓋一間房子,然後固定時間上下學?”

元之荞看着梁桦,黑暗中,梁桦的目光透着擔憂,像是陽光也無法消融驅散的霧。元之荞輕輕地環住梁桦的手臂,“媽媽,我會回來的,你不要擔心,”她的臉頰蹭上梁桦,知道梁桦也在看報,于是直言道:“現在時局不穩,敵軍攻過來,最喜投彈攻擊學校,以清除學校裏的愛國學生,減少抗戰後備軍。除此之外,他們還喜攻擊電廠、車站這樣關系民生、運輸的地方,就像我們離開陵城時一樣。

“所以為了我們的安全,老師的學校沒有固定場所。”

梁桦聽到稍稍放下了心,随即卻又揪心起來,“那你哥哥姐姐去上學,會不會也有危險?”

元之荞想了想,“有可能,等山俞亂起來後,就讓哥哥姐姐一起待在基地吧,至少這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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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桦帶着心事輕嗯一聲,又像是寬慰元之荞,梁桦順了順她的背,“孫老師說了,李成會一直跟着你,你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也許是媽媽身子的原因,最近總是心慌,所以才分外地挂念你。”

元之荞也低低地嗯了一聲,她試圖說些開心的事,換成活潑的氛圍,“媽媽,學校負責人之一吳伯伯是搞食品的,我在學校表現好,期中成績出來後有獎勵,到時候我把好吃的都帶回來。”

“好,”梁桦溫柔地笑了,她一下一下地順着元之荞瘦小的後背,“之荞,該吃就吃,千萬不要省,窮家富路,明天媽媽給你裝點錢。”

“不用了媽媽,你還記得我做的呼叫機嗎,那個東西對學校有用,校長不僅給了我錢,還免了我的學雜費,所以錢都留在家裏吧,媽媽不要再拼命做衣服了,純當興趣兼職就好。”

“嗯,”梁桦的聲音更輕了,元之荞擡頭想看一眼梁桦,可梁桦卻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腦袋,細語輕聲,更像是在對自己感嘆,“有你在的日子,好像都過得飛快,如今又要離家了。”

元之荞聽得心中酸楚,她努力靠近了梁桦一點,保證道:“我會很快回來的。”

早晨,元家人送元之荞離開,梁桦給元之荞重新縫制了一個斜挎包,這個包比小白花背包大,也更适合裝書。包的左下角繡了一個小巧的“荞”字,與元知茂、元知荷的一樣。

她在包裏放了吃食,讓元之荞餓了就拿出來吃。

元之荞與李成的行李主要都在李成身上,李成這次還被分配了一把手木倉,臨行前他鄭重承諾,表示自己會保護好元之荞,也絕不會丢失武器。

元之荞和李成再次搭上了小貨車,這次的車裝載甘蔗,甘蔗不似西瓜,每到颠簸處,甘蔗們就會在車廂裏翻滾,帶着泥土的根須會在元之荞腳上劃撓,有些不舒服。

元之荞摟着自己的斜挎包,從裏面拿出了幾塊冬瓜糖,分給李成。除了飽腹的幹糧、零嘴和水壺,元之荞還在內部發現了一個隐秘的暗袋,拉開暗袋的拉鏈,元之荞摸到了幾張折得整整齊齊法鈔。

她看着包裏的綠色鈔票,許久,這才重新拉上拉鏈,“都說了不需要給我的。”

元之荞離開基地後沒多久,一個郵差員就找到了稻花村,他跟着包裹信件上的地址走到被毀壞的半山竹屋錢,苦惱地取下了帽子。

錢珍珠:“你找誰?”

郵差員見有人探頭,眼睛登時放亮,他喘着氣往錢珍珠的方向走了幾步,拿出包裏的信件和一個包裹,指着上面的收信人,“我找這個……元之荞,你知道她住哪嗎?”

錢珍珠還真不知道元善一家搬去哪裏了,但她仍舊回答,“給我吧,我之前是他們的鄰居,我幫你把這些送過去。”

“這怎麽好意思,”郵差員将信件和包裹都交給錢珍珠,“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錢珍珠笑着,雙手接過了東西,她瞄向上面的寄件人和地址,“蒲城……鐘墨?”

*

從山俞到北城的路元之荞他們走了五天,中間還搭乘了綠皮火車。火車上十分擁擠,站着的乘客和地上的蛇皮袋子都能擠到座位上的人。空氣很渾濁,汗水發酵的氣味、食物的氣味以及被帶上車的家禽們,全都攪拌在了一起,甚至還有人偷偷脫鞋,給這氣味加料。

這是元之荞第一次坐火車,她由一開始的興致勃勃迅速變為了萎靡不振,不過幸好,她的座位靠窗,但高興過後又是失望,這扇車窗像鏽住了一般,就算使了牛勁也只能推開半掌。

李成坐到中間,護住兩人的行李,他旁邊還有一個大伯,大伯帶着兩袋鼓鼓囊囊的灰綠色編織袋,不僅完全擋住了過道,還擠到李成一點也動不了。

一桌的人相互聊天問候,也詢問了李成從哪來到哪去,李成依舊是那句說辭,只是元之荞格外白淨好看,而他卻黝黑粗糙,便稍微改了一下,說家裏遭水災,他要帶小表妹去找她北方的親戚。

李成的話沒有引起別人懷疑,但扒手和拐子都注意到了元之荞這邊。

上車前李成交代過元之荞,為了防小偷,元之荞和李成準備輪班睡覺。且他們的位置出去也不方便,二人便商量少喝水,盡量少去上廁所。

這一趟路程共十八個小時,剛坐到五小時,元之荞就覺得自己腰酸背痛。

第一站,他們這桌離開了一人。

元之荞正對面空了出來,很快,一個略帶肥胖的婦人就擠了過來。婦人長得很精明,笑起來時卻格外憨厚。她帶着一個十八歲的兒子,兒子站到大伯旁邊,似乎沒有座位。

婦人和藹地與元之荞聊天,元之荞狀态不好,或多或少又恢複成了原來那個冷淡的模樣,而李成一直都很謹慎,并沒有透露出過多的信息。

吃的都裝在元之荞包裏,李成那邊的行李包一次都沒打開過。

十小時後,火車又停了一次,這次換乘的時間比較長,很多人都選擇下車抽煙或活動身體,只有元之荞和李成還黏在座位上,大伯也在這一站下車,他一走,婦人的兒子就坐了下去,李成把包向着自己挪了一點。

兒子坐下後,婦人立刻開始與元之荞和李成閑聊,還想将自己帶的零嘴分給元之荞,被元之荞面無表情地婉拒了。

她現在有點想上廁所,看起來更生人勿近了。

十分鐘後,乘客陸續上車,而大伯的位置被一個拿着票的大嬸坐下,大嬸十分熱情,主動與同桌的他們聊天,她的嗓門很大,講故事時還特別喜歡用拟聲詞,聽得元之荞實在沒忍住,小聲地告訴李成要去廁所。

“要不然我扛着行李陪你去?”

“哎呀,小姑娘家家的哪好意思要哥哥陪着去上廁所,跟嬸子我去吧,剛好嬸子也想去方便。”說話的正是元之荞對面的婦人。

李成有些擔心,拉住了元之荞,“跟哥去,哥不怕羞。”

元之荞回憶着前段時間與姜昔瑩學的防身術,以及這段時間她與李成的對擂,看向了婦人。婦人豐盈的臉讓她看上去一團和氣,不帶任何威脅。

元之荞知道她一個小人打贏成年人不現實,但逃脫她卻有一手,元之荞将背包交給了李成,“哥哥,不用擔心,車上有警衛員,我不會走丢的。幫我看着裏面的糖,我馬上就回來,”她起身,對向婦人,“嬸子,麻煩你了。”

李成望着元之荞離開的身影,心裏不自覺地打起鼓來,而元之荞牽着婦人的手,心中也在暗暗警惕,好在婦人真的只是帶她上廁所。火車上糟糕的衛生環境讓元之荞想起了村裏的旱廁,她快速解決,然後等了婦人一會,兩人一起原路返回。

回來後,婦人對元之荞更親切了,元之荞輕松後,也讓李成去方便,李成猶豫了一會,将行李都堆到元之荞靠窗的位置上,這才離開。

他去的時候速度很快,回來的時候速度更快。

十四小時,又到了一站,婦人和兒子依舊沒有下車,反倒是兒子時不時就在車廂內溜達,活動四肢,大嬸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沉沉地打起呼嚕來。火車哐啷哐啷地緩慢行駛,元之荞百無聊賴,漸漸地也有些困了。此時李成對面下去了兩人,然後又一前一後新上來了兩位乘客,兩個乘客都是男人,其中一人年輕,一人年老。

李成見狀,便讓元之荞好好休息,剩下四小時他會看住行李。

元之荞睡了過去,期間也斷斷續續地醒來,最後一次,是被周邊鼎沸的人聲吵醒。原來前面的人正在玩牌,很多人都聚攏在了他們這一桌,連李成都忍不住一直看。

元之荞瞧着,這是一種猜大猜小的游戲,沒怎麽費力,她就看出了是這兩個男人在坐局,诓騙着參與其中的乘客。

在車上她要是點破,八成會被這兩個男人記恨,而且待會就是最後一站,她與李成下車後說不定會被報複。元之荞猶豫了一會,問向李成還有多久到站,李成則詢問了列車員,得到答複說還有十分鐘。

元之荞擡眉,既然還有十分鐘,那她就要挑明了。

年老男人不斷贏牌,年輕男人與其他人都輸得不斷嘆氣甚至輸紅了眼時,年老男人卻說不玩了,免得大家傷了和氣。這時,元之荞突然舉手,說自己也要玩。

李成震驚,本想阻止元之荞,但想到之荞的腦子比他聰明多了,如此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便沒再多嘴。

年老男人不想與小孩玩鬧,就算元之荞看着出身良好,但她的哥哥卻看起來有些樸素,這倆小孩估計沒錢,果斷拒絕了元之荞。元之荞沒與他廢話,直接點出了對方的牌有問題,具體到問題在哪,以及具體使用的行騙手段,最後,元之荞還直言兩男人相互認識,壓根不是陌生乘客。

這一番話猶如炸開鍋,那些輸了錢的人立即就揪住兩個男人,怒吼着讓他們還錢,有的還叫來了列車員和列車警衛,想要讨個說法。

元之荞這一桌登時變得混亂起來,而元之荞沒注意到她對面婦人宛若盯上獵物的神情。

十八小時,他們終于能夠下車。

臨下車前,他們那桌還在打架,列車員勸也勸不動。

一下車,李成就想去廁所,但他又不放心元之荞一個人待在這裏。二人猶豫之時,一個被騙錢的乘客找了上來,當面感謝元之荞揭露了騙子的伎倆,而元之荞根據剛才這人的語言和行為,能大致判斷他不是個壞人,便請求乘客幫李成看一下行李,好讓李成去上廁所,乘客爽快地答應了。

三人走到了公共廁所附近,此時廁所門口擠滿了人,女廁門口甚至排起了長龍,乘客主動把行李堆到一起,免得有人順手牽羊而丢失。

元之荞也在收行李,但下一秒,她就被人抱了起來,正是剛才那個婦人的兒子。

小年輕跑得飛快,帶着元之荞橫沖直撞地跑離原地,他手上還拿着一塊濕布,抱上人後直接呼到了元之荞臉上,元之荞毫無防備地吸了一口,聞到有股甜甜的氣味,還沒等她想清楚這是什麽,腦子就開始眩暈起來。

她聽見乘客急急地喊了幾句,可那聲音竟十分遙遠,像是有氣無力的煙,瞬間就消散在了空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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