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元之荞緊急閉住了呼吸,她的視線有些恍惚,眼裏的世界開始重疊又分散,像是斑斓的萬花筒,不斷地分分合合。

是乙/醚。

這種液體高揮發,常被用做麻醉劑。

元之荞盡量不讓自己再吸入多餘的氣體,她努力定住目光,看着疾馳奔跑的小年輕,握緊了拳頭,等元之荞看清了小年輕的眼眶位置,立刻屈擡起中指指關節,瞬間錘向小年輕的眼窩,一下不夠,元之荞還飛快連擊,擊中他另一只眼睛,而因為太過颠簸,元之荞還補刀,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鼻梁。

小年輕痛叫一聲,忽地丢開元之荞,猛然捂住雙眼。

無人束縛的元之荞被甩了出去,她雙眼一黑,重重滾到了地上。

她覺得自己像一只保齡球,周圍的人則是一只只豎瓶,她抱頭囫囵,雜亂地撞向前方,等到終于停下,五感漸漸回歸,元之荞才聽到絆倒的人正紛紛驚呼,像是在贊嘆這全中的十分。

疼痛後知後覺,膝蓋和後腰都愈發地刺痛,但元之荞忍着,雙手從地上撐起,“救命,拐子搶小孩了——”

小年輕聽到喊聲,勉力半睜着眼,想往聲源方向看去,元之荞還未清醒,她依舊嚷聲求救,然後踉跄地撥開周邊的人,往小年輕的反方向一瘸一拐地跑去。她想找李成,可惜她個子太矮,在人山人海裏,別說李成了,她連廁所的方位都瞧不見。

小年輕完全睜開眼時,元之荞已經不見了,只有喊聲萦繞空中。

小年輕身上陸續投來目光,周遭也逐漸圍起了人,他想走,卻被人攔了下來,“你是拐子?奶奶的,我這輩子最痛恨的除了鬼子,就是拐子!”這人邊說邊逼近小年輕,氣勢洶洶地撸起袖子。

小年輕見狀有些慌,但想到上面說無論如何都要抓走這小女孩,于是又掐滅了逃跑的想法,強打鎮定說他是元之荞的哥哥,兩人不過是鬧矛盾。

他好說歹說對方就是不信,還是婦人裝作陌生人幫腔,才阻攔了下來,婦人示意小年輕繼續找人,她來應付,小年輕接收到指示,立刻喊出了聲。

“妹妹,是哥哥的錯,別生氣了,快出來吧。”

小年輕和婦人合作,幫忙的路人聽到,還真停下了動作,而元之荞這邊還在找人,她隐約聽見了乘客的聲音,但環境太過吵雜,不僅有兜售商品的叫賣聲,摔倒人群的哀嚎斥罵聲,還有很多分辨不清的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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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之荞很難在這紛雜的聲音中快速找到乘客的方位,當她還在辨認時,她聽見了自己身後的呼喊,“妹妹,你在哪?”

是小年輕,似乎就在她身後六米處,元之荞一驚,立刻停止了求救,加快速度逃離。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穿藍色衣服的小女孩?”

元之荞盡量跑到視野開闊的地方,避免自己在人群裏亂了方向,忽然,她的手臂被人從側邊拽住,元之荞腳步不停,再次跌倒,幸而抓住她的人拉扯了一把,這才沒有磕碰到地,元之荞驚呼,但馬上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女娃娃,你怎麽了?”

元之荞擡頭,見是坐在李成身邊的大嬸,大嬸一臉關切,“你哥呢?走丢啦?跟嬸走吧,嬸帶你去找你哥。”

元之荞慌亂之下點了點頭,她回頭看了一眼,小年輕那邊似乎鬧起來了,沒有再喊她,大嬸的手松開,牽住了元之荞的手,“走吧,嬸拉着你,別再丢了。”

元之荞撲通直跳的心剛剛緩和,卻馬上發現了不對,這大嬸一個人帶着行李上車,現在卻一點行李也沒有,她上車時說話音量很大,可在這喧嘩的車站她卻聲量不高,最重要的是,她問自己哥哥在哪,卻沒有向四周察看反而直接說出了自己是走丢的。

不對。

這人也是同夥。

元之荞登時大力甩開大嬸的手,大嬸也反應極快,立馬抓住了元之荞的衣領,順勢就要再次拽住元之荞的胳膊,元之荞用自己生平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全力喊了出來,“啊——有鬼子,鬼子炸車站了——”

喊抓人販子,可對面有兩人,正好充當她的“媽媽”與“哥哥”,一個年輕男人帶小女孩可能會被懷疑,但出現淳樸的女性角色後,信任度就會增加。

只有喊威脅到他人自身利益的話,人們才會亂起來,也才會盡快幫忙。

果然,元之荞這一嗓子,立刻讓周遭的人沸騰了起來,有人不顧一切地逃跑,而大嬸也愣住了,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鬼子”說的是她。其他人見有人跑,更是稀裏糊塗地跟着跑了起來。

元之荞趁這個機會奮力掙開,她聽見了衣服撕裂的聲響,當即不顧被沖撞的風險,倏地沖了出去。而原本想要抓元之荞的大嬸,這才意識到元之荞溜了,還想去抓,卻被人不斷撞擊,很快就讓元之荞借着矮的優勢,隐匿進了人流。

李成從廁所出來就見乘客焦急的臉,乘客因為要看顧行李,走不開,所以沒有去追小年輕,他手腳并用地解釋,李成剛聽到“你妹妹被人擄走”,登時就抓起了裝木倉的皮匣,往乘客說的方向跑去。

他大喊了幾聲“小荞妹妹”,隐約聽到了元之荞的聲音,但還沒等他鎖定聲音的方向,那聲音就替換成了一個小年輕尋找妹妹的喊音,李成不想幹擾別人找妹妹,便停下了叫喊。然後他剛想換個地方繼續找,就聽到了小年輕的描述。

藍色衣服的小女孩?

娘的,那不是他們的之荞同志嗎?

李成霎時氣怒,快步往小年輕的方向走去,見到人後幾拳就放倒了小年輕,想要逼問元之荞的下落,而這時,人群突然亂了起來,聽到有人回答說鬼子來了,那聲音還分外向元之荞,李成心急壞了,剎時間扔開小年輕,擡腳就往聲音的方向追去。

可還沒跑出去多遠,元之荞的聲音就消失了。

李成的心像懸到半空,這種焦灼的感覺壓迫着他,讓他有些難以呼吸,腦子像變成了一臺跳閘機器,每當一個念頭冒出來,就會被當即跳斷。要是讓他丢失了革命人才,讓他算殺一萬個鬼子都不足謝罪。

“小成哥哥。”

李成雙手緊握,他好像聽見元之荞的聲音了,下一秒,他就被後背衣服撕成柳絮的元之荞揪住了。

李成看到元之荞,二話不說就把人抱住扛起,果斷加入了奔跑的隊伍。

“小成哥,別跑了,”元之荞颠得難受,受傷的地方也在疼,“沒鬼子,是我編的。”

“啊?”

李成慢下了步伐,元之荞忍不住再重複了一遍,以結束李成的慌張,“是我編的,為了制造混亂逃出來。”

李成确定沒鬼子,這才氣喘籲籲地放下元之荞,他們躲避着行人,往公廁的方向走去,“還是之荞厲害,這樣一比,我做你的警衛員實在是太不合格了。”

元之荞說了自己的經歷,并安慰李成不必自責,但兩人走到公廁附近時都懵了,因為他們的行李和看守行李的乘客都不見了。

李成懊悔不已,更加責備自己。

元之荞想去找附近的乘務員,還未行動就聽見了幾聲口哨,李成看過去,發現是那道謝的乘客。原來乘客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公廁建築後,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怕鬼子來,又不敢丢下你們的東西,所以就這樣藏起來,你們不怕有味兒吧?”

“不怕,謝謝你啊哥。”李成把行李拿出來,不斷道謝。

“謝啥,該謝的是我才是,”乘客自我介紹叫張大力,家住北城,“我們快走吧,萬一鬼子打過來。嗷呦,小妹妹怎麽這樣了?遭罪了吧?對了小李,你們現下有地住嗎?”

李成與元之荞互看一眼,李成答道:“還沒有,我們是來尋親的,也不知尋不尋得到……”

張大力笑了起來,将自己的行李扛到肩上,“那不如你們先去我家住吧。”

北城很大,與陵城不是一個風格。北城的街道十分寬廣,租界也更多,幾乎全城通電,處處都能看到有軌電車。

有軌電車并非每輛相同,但都在車身的上半部分漆上白色,然後在下半部分漆上顏色。張大力說不同顏色的電車代表不同方向,“綠色的是天橋到西直門,就是我家那邊。”

電車行駛不快,每當行人多時,電車就會響起铛兒铛兒的鈴聲,有時車內擠滿了,卻還有人想上車,那些上車的人就抓住車框,站到電車的邊緣,全都挂在車上。

兩排街道立滿杆子,幾乎五六米就有一根,有的是電線杆,有的是信號杆,杆子上的黑線織成一張黑色的大網,将整個北城包裹了起來。

除了電車,路上時不時還有人騎馬路過,張大力小聲說明,“都是官兒,咱們最好不要輕易靠近。”

舊式建築很少,多數都是紅磚牆的房子,元之荞發現這裏穿褂子和旗袍的人很少,多數都在穿洋裝。

張大力很熱情,沿路一直在介紹,而元之荞則在觀察環境,想着待會該如何聯系隼。

“讓開讓開!”

一隊穿軍裝的人跑了過去,李成見到有些緊張,悄悄拉住了元之荞,張大力也有些心驚,主動避讓了幾步。

“張大哥,這是怎麽了?”元之荞小聲詢問。

張大力回答得更小聲,“抓新匪呢。”

“新匪!”李成牽着元之荞的手倏然收緊。

“嗯,”張大力點了點頭,眼睛瞪大,既像小心,也像在是在警示李成不要如此激動,他伸出手,隐晦地指了指一旁被燒毀門面的店,“就那,那家書店的老板販賣有關新軍思想的書,被當成新匪抓咯,書也全燒了。最近查這個,特嚴,你們這些外來客,可得注意着點兒,小心別說錯了話,不然就會被當成新匪抓了。”

元之荞點了點頭,眼神瞟向軍閥士兵們離開的方向,“那他們……”

張大力撇下嘴角,“八成又是看到疑似新匪的人了,小妹妹,你可不知道,我們胡同裏那些窮的,都被當成新匪抓了,那牢裏,八成都塞不下了,還可勁地抓呢,”他擺了擺手,“別看了別看了,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這世道啊,活着都快變成一件奢侈的事了。”

李成暗暗嘆口氣,想要掩蓋住眼裏的擔憂,對張大力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謝張大哥提醒。”

元之荞他們來到了張大力家,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四合院,裏面住着張大力的爺奶叔嬸和張大力一家,共十三口人。張大力先把自己的行李放好,然後領着元之荞他們來到了一間房間。

房間很大,東西也很齊全,衣櫃書桌都有。

張大力簡單地把房裏的東西收拾一下,示意李成可以将行李放在櫃頂。

“這是我弟弟修正的房間,他上學去了,周末才回來住,住也是住一兩天,有時候甚至都不回來,所以我幹脆騰出來給你們住着先。”

元之荞聽到“修正”二字,莫名覺得熟悉。

修正?弟弟的話也姓張……張修正?好像在哪裏聽過來着?

李成聽到這話,立馬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絕,“到時張弟弟回來了他住哪?總不能讓我們搶了他的住所……”

“哎呀,他和我住就好了嘛,”張大力笑着揮了揮手,打斷李成的話,“這小子才滿八歲,就老成得就不和老哥親近了,說我太幼稚,”張大力笨拙地打了一個響指,“剛好,我可以趁這個機會教他尊老愛幼,也好重新培養培養感情。”

八歲?

元之荞驟然一驚,看向張大力,“是‘好是修心處,何必在深山’的‘修正’嗎?”

張大力也驚了,他微微張大了嘴巴,“小妹妹怎麽知道?”速即扭頭看向李成,又拍了拍李成的肩膀,贊嘆道:“可以啊,你妹妹小小的年紀就如此有文化,真是出乎人意料啊。”

對上張大力欣賞的眼神,元之荞露出一副了無生氣的死魚臉。

真正出乎人意料的該是她才對。

張修正,這不是唐曦那大八歲的軍旅高幹、虐戀糾葛、高冷禁欲的男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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