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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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清晰而堅定, 落入戚師師耳中,不容人有半分的辯駁。

長風拂盡,她脖頸上的痛意仍未消散, 那咬痕依稀泛着紅, 落入鏡中, 一分一寸紮刺着少女雪白的肌膚。

“這麽多年,戚師師, 這麽多年了, 你終于要成為我一個人的妻。”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曉, 我姜朔,終于娶到你了。”

他終于要娶到她了。

濕淋淋的春雨澆過微潮的竹簾,打落下一整片嫩綠的葉。不遠處綠樹抽了新苞, 粉綠色的一簇簇, 生機勃勃地綴在枝頭,任由霞光打落下金粉色的光暈。

霞光漫過竹簾,漫過那一面貼了“囍”字的紅窗。

金粉色的霞影被雨水澆落, 烏蒙一層顏色撒在琉璃飛檐處, 瓦片青白, 愈發被細雨澆灌得脆綠。一枝桃花探入喜窗, 落在窗臺上的紅燭旁。

姜朔果然沒有“食言”。

七日之後,四月十五, 諸事皆宜。

宜, 嫁娶。

整個盛京迎來了一場雖有幾分匆忙, 卻毫不倉促的婚禮。

吉時已到,黃昏為期。戚師師平穩坐在花轎內, 蒙着一方繡了并蒂紅蓮的蓋頭,耳畔是花轎外喧天的鑼鼓聲息。

姜朔以佩娘與元寶為要挾, 逼迫她,坐上這前往姜府的花轎。

頭頂這一面深紅色的帕,遮擋住少女全部視線,餘光處依稀有金色絲線,游走在一片朦胧之間。

這蓋頭上的紅蓮花是姜朔親手繡制的,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右手又有缺陷,雖如此,仍是将那一株并蒂紅蓮有模有樣地繡了出來。雖說并非是栩栩如生,卻也讓人看得順眼。

娶親的隊伍洋洋灑灑,架着紅妝,不知排了多少裏地。

道路兩側,亦有尋常百姓駐足,為之驚嘆。

“好大的陣仗,不知是何人今日娶親?”

鑼鼓聲喧鬧,遮蓋住道路兩旁行人的話語,伴着簌簌春吹樹動,叫人聽得并不真切。

“那轎中坐着的,乃是京畿十三司的統領夫人。也不知是哪個氏族中的大小姐,只聽聞她生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不僅如此,她與京畿司的統領大人還是青梅竹馬呢!”

“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真是天賜良緣……”

“……”

風聲從未止歇,鋪展過長長的紅妝路,一路朝北而行。

花轎的另一側,跟着一輛同樣奢華無比的馬車。

素白的手探出繡着金線鳳凰的車帷,帷簾就此輕掀起一角。盛陽擡眸,凝望着那一輛喜慶的花轎,暗自出神。

……

花轎停在姜府大門之外。

按着流程,接下來便是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一聲歡喜的“新娘子到啰”,戚師師被人扶着下了花轎。

“新娘子,奴婢替您将衣擺撩起來些。面前便是火盆,您當心些。”

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

“跨火盆,敬天地,新娘跨進門,帶來聚寶盆——”

腳下拂來滾燙的熱氣,戚師師抿了抿唇,擡腳冷靜跨過。

好一番七吆八喝,她終于被人領了進門。姜朔便站在喜堂上,褪去那襲雪衣,換上了一身大紅色的喜服,歡喜等着她。

見戚師師走過來,新郎官迫不及待地伸手,握住她柔荑。

“師師。”

耳畔落下極溫柔的一聲。

聲音裏,卻滿帶着難以遮掩的歡喜。

對方的動作溫柔而小心,仿若她是這世間至寶,精美而脆弱。

稍一用力,便會将她就此弄碎。

“一拜天地——”

姜朔牽着她。

“二拜高堂——”

一對新人十指相扣,姜朔将她的手牽得極緊極緊。

“夫妻——”

司儀拖長的聲音頓了頓,爾後高昂道:“夫妻對拜——”

戚師師略有些僵硬地轉身,完成了此生第二次與男人成親。

準确來說,當年她被擡入裴家時,算不得與裴俞章拜堂成婚。

她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妾室,又有繼妹戚情給裴俞章吹枕邊風。一方轎子将她自側門擡入裴家,已算得上極好的待遇。

“恭賀新郎新娘,步入洞房——”

姜朔将她的身形打橫抱起,少女身姿婀娜而纖瘦,輕得像是一縷風。

好像稍一不留神,她便要自對方的指縫間溜走。

新房門扉緊阖,紅燭搖曳,戚師師坐上榻時,這一場春雨恰好落下來。

外間,身為京畿司的統領,姜朔還有賓客要招待。簡單地小酌幾杯後,對方又回到滿室喜色的婚房中。少女頭上蒙着一層大紅蓋頭,眼前一片朦胧,這使得戚師師根本看不清眼前之景,只隐約覺察到,似有一道身形于自己身前落了下來。

對方步履輕緩。

來時,帶着雨聲,還帶着些許酒氣。

她下意識擡起下颌,面上一輕,豔麗的并蒂蓋頭墜下,她看見面前那一雙眼。

她的新郎官,那雙烏黑昳麗的,愛意洶湧的眼眸。

滿心歡喜地掀開她面上蓋頭,喜燭映照得男人滿面春色,瞧了眼身前獨屬于自己的新娘子,姜朝谒再也抑制不住情動,低下頭輕吻下來。

雙唇覆上一片熱.燙,她的臉頰被人萬分珍視地捧住,灼.熱的呼吸包裹着醉醺醺的酒氣,男人撬開她的齒貝。

察覺到她的瑟縮,他的呼吸拂下,問她:“怎麽了?”

“是害怕麽?”

怎麽會害怕?

戚師師迎上他漆黑的眼眸。

長夜如墨,于男人眼底化開,又溶成一道淡淡的霧。

她看着對方白皙的手指,靈活解開她的嫁衣。

不知為何,就在這一刻,她先前佯裝的鎮定霎時土崩瓦解。她脖頸縮了縮,原本清澈的眸底閃過幾分顫栗。

她道:“姜朔……”

不,不可。

“姜朔……”

“姜朝谒——”

“怎麽了。”

對方停下手,轉過頭。

目光溫和地落在她身上。

“你我是夫妻。”

“師師,這是你我的新婚夜。”

“可我分明沒有同意嫁給你。”

她的雙手間尚還有道淺淺的勒痕,這場婚事荒唐,她本就是被姜朝谒綁過來的。後來戚師師自烏春口中得知,姜朔娶她,是因為盛陽長公主的壓力,二人的這門親事,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若姜朔不娶她,便要尚公主。

“你娶我,不過也是掩人耳目。姜朔,你不可……”

一句“不可對我這般”尚未脫口,她便清楚看見,男人的眸光頓了頓。

“掩人耳目?”

姜朔眉心微蹙,“你聽何人說的?”

戚師師如實:“烏春大人。”

姜朔:……

他深吸了一口氣。

外間的春雨愈發大了,淅瀝瀝的雨聲,渾不遮掩地席卷過竹簾,似乎要将窗外的風聲淹沒。

男人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戚師師,所以你以為,我娶你只不過是權宜之計。”

“倘若我說,我是真的愛你呢。”

“倘若我說,我是真的想娶你為我一生的妻呢。”

她擡起頭,迎着風聲望去。

案邊的紅燭燃着,男人一身喜服,面容倏爾與記憶之中那一人重疊。

對方與他的眉眼極為想象,也是以這樣滿是深情的眼神,這樣柔情脈脈的語氣,與她說:

“天地可鑒,桃花為期。明年春日,師師妹妹,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迎娶你,成為我裴俞章的妻。”

同樣的話,同樣的風雨聲。

然而轉過頭,對方就将她棄之如敝履,轉頭迎娶了新歡。

她護着胸前的衣裳,如自我保護般,朝後退了退。

她想起裴俞章砍掉姜朔的那一根小指。

以及京畿十三司內,那一截軟綿綿的斷指。

內心深處升起無可遏制的懼意,令她眸光顫栗,看着身前一襲喜服的新郎官——他身後,如有深淵。

吸引着她,迷惑着她。

叫她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婚房內只餘一根紅燭泣血,使得屋內昏昏,姜朔并未發覺她的異樣。言罷,他伸出手将身前少女攬住,右手拂過她的腰身,欲解開她的衣帶。

花前月下,洞房花燭。

娶她為妻,是他這輩子最為夢寐以求的事。

他親吻着她,熾熱的感情滔滔不絕,愛.潮洶湧,将二人身形裹挾。

酒氣拂過指尖,拂過他幹淨而修.長的手指,又拂過女子纖細的頸。

火紅的嫁衣簌簌落下,與燒紅的喜燭相映襯着,落入這一雙新人眼眸中。

他緊攥住少女抗拒的手腕。

便就在她張口,欲喚出那聲“莫要”時,姜朔傾身而下——

只一瞬間,過往的記憶沖入腦海,她灌他的那一杯酒,喚他的那一聲“裴郎”,二人在裴家靈堂邊的溫存與放縱。

以及……

她親手送上的那一碗毒藥。

姜朝谒閉上眼,堵住了她發抖的嘴唇。

這麽多年,與她糾纏了這麽多年。

他深愛過她,也恨過她。

然而,或愛或恨,現如今皆已不重要。

仿若所有的恩怨,在這風雨飄搖夜中,都能得到一絲慰藉。

姜朔緊緊鉗制住戚師師的雙手,高舉過頭頂。

吻意一路落下,咬得那嫁衣亦如一整片染紅了的白雪,簌簌墜落在地。

少女小腿蹬着,似乎要将這一場風雨夜踩碎。

不知不覺,她雙腿害了痙.攣,整個人亦顫抖着,所有的哭泣都被他吞咽入喉。

男人的手指沒入她的手指,九指相扣。

他的發淌入她的烏發。

戚師師口齒被堵住,整個心胸亦像是被死死堵住,沉悶的雨夜裏,聽着雨點拍打過竹簾的輕叩聲響,腳下如踩入了一條不可逆轉的溪流。

溪水沒過她的腳踝。

沒過她的小腹。

沒過她的脖頸與喉舌。

如墜深淵,萬劫不複。

戚師師再不能哭,再不能喊出來,任由姜朝谒掐着,用微醺的鼻息與她交換,含住她唇角邊的淚珠。

風雨飄搖的夜晚,他終于得到她,終于再次得到她。

餍.足的風聲浩蕩,席卷過少女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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