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撕裂, 撕扯。
春風灌入長夜,落下一地星河流淌。
男人的唇蹭過她白皙的頸,暖意一路往下流, 戚師師張了張嘴。
她的嘴唇發幹, 嘴角處依稀有被咬破的痕跡。
斑斑血痕, 挂在唇角之處,少女手指蜷了蜷, 自嗓子眼裏發出極低的一聲:“姜……姜朔……”
四肢百骸, 猶如被套上了沉甸甸的枷鎖, 整個身子更是重得厲害。
她無從躲避,更無法動彈。
只一瞬間,她想起四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少年青稚的臉上滿是燒紅之色, 匍匐在她裙角邊, 給了她所有的歡愉。
時至如今,同樣的人,同樣的事。
戚師師卻感受不到半分歡欣。
燈花将要落盡了。
呼喚無用, 現下能做的, 唯有減少半分羞恥。戚師師倔強地咬住唇, 盡量不使自己發出聲。
雙手手指緊攥住男人的手臂, 緩了少時間,她又開始掙紮着, 想要将對方自身上推開。
“啪嗒”一聲, 最後一截燈花終于落在燭臺上, 燒盡的紅燭,宛若一位泣血的老人。
身前之人, 亦如一堵牆。
“刺啦”,極輕微的一聲。
少女長長的指甲滑破男人的肌膚, 劃出一道鮮明刺目的紅痕。
她将他的胳膊抓爛。
然,對方動作僅是停頓了一瞬,随機又像是并未察覺出手臂上的痛感。他低下身,滿眸晦澀,還要繼續吻她。
“你……”
戚師師掙紮。
“姜朝谒,你……”
“——松開我!”
“啪”地一聲脆響,她一巴掌扇在男人臉上。
右手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痛感,這一下,不光是身前的姜朝谒,就連戚師師也頓住。
她扇了姜朔。
扇了如今身為京畿十三司統領,在京中可謂是呼風喚雨的姜朝谒。
兩人同時愣在原地,姜朝谒并未動彈,眼底卻閃過一瞬的怔忡。
借着月色,戚師師這才看清——
不光是那巴掌印,對方的身上也遍布着她的痕跡。
抓痕、撓痕,各種反抗時留下的标記,對方的烏發也淩.亂散開,披散在身後,與混雜的夜色交織在一起,難舍難分。
情動戛然而止。
她抱起身前的被褥,将自己破碎不堪的身子護住。
姜朔這才緩緩回過神——他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被扇了一巴掌的事實。
雖如此,他竟也不惱,男人眼底夾雜着晦暗不明的光,看着适才與自己好一番缱绻的女子。
他頓了頓,手指拂過唇角處的血痕。
“戚師師。”
他道,一字一字。
“這是你我的新婚夜。”
是他苦求多年,蟄伏多年。
苦心孤詣、步步為營多年,才求來的新婚之夜。
戚師師抱緊了身前的被褥,後背靠在冰涼的床欄上,喉嚨間似有嗚咽。
她搖搖頭,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嗓子全哭啞了。
喉舌牽連着肺腑,連帶着人一顆心也跟着抽泣。良久之後,身前之人咬着牙道:
“你就這般……抵觸我?”
“你就這般讨厭我,這般不想要嫁給我?”
“你若當真讨厭我,當年卻為何要引.誘我。你當年明明說過要與我成婚,說願意成為我的妻子,說要我考取功名。如今我功成名就,戚師師,你為何,你為何……”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
一片亘久的沉默過後,姜朝谒忽然詭異一笑。
他唇角勾起一抹偏執的弧度,緊緊盯着身前的她。
“不過沒關系,戚師師。不管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能娶到你,已是足夠。”
他的手摩挲過少女發抖的唇。
“只要你屬于我,就已經足夠了。”
無論是她的心。
或是她的身。
姜朔指尖纏着缱绻的霧,停在少女纖細的、發着抖的腰肢上。那楚腰盈盈,不堪一握,好像他稍一用力,如柳條似的腰身便要在他手中碎掉。
面上淚痕蜿蜒,戚師師披散着烏發,癱倒在一片晶瑩的月光裏,面上淚痕剔透晶瑩。
不知過了多久,這風聲終于再次得到餍.足。
輾轉良久,晦澀的夜雨聲亦停歇。竹簾上滴落潮濕的雨露,燈盞燒落,屋內只餘下一層淡淡的月華。月色清緩,如水般漫過貼着大紅色“囍”字的紅窗,落在顏色同樣豔麗的喜床之上。
大紅色的簾,大紅色的帳。
大紅色的喜服散落在床榻邊,月色盈盈,漫過少女那一雙蓄滿了淚水的眼。
原本一雙烏黑而純澈的杏眸,此時此刻,正蓄滿了迷離的薄霧。
水光潋滟,她眼底似有碎裂的星子,随着波光輕輕搖晃。
忽然,那碎光顫動,她雙肩也開始不可遏制地顫抖。
姜朔方去叫了一聲水,一轉過頭,便看見喜床上少女的異樣。
“師師?”
他眉心微攏起。
“你怎麽了?”
“師師?”
少女并未理會他,她似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罔顧身前之人的呼喚聲。
她兩眼一下子放了空,似是想到了什麽極可怕之物,雙手緊緊抱住胸前的褥。
“戚師師??”
他的聲音終于緊張起來。
少女烏發迤逦,披散了一整床。喜床上青絲如瀑般傾瀉,又如同濃黑的墨般鋪散開來。
忽然,男人目光一凜。
他發覺戚師師的不對勁。
她眼含着淚,拼命朝後縮着,雙手雖護住胸前,可被褥卻難擋春光乍洩。雖如此,可姜朔察覺出來——戚師師想要護着的并非胸前,而是那結實抵住床欄的後背處!!!
似乎預料到什麽,一顆心兀地被提起,姜朔呼吸一滞。
目光也就此凝住。
身側微微一陷,雪肩上落下一只掌心溫熱的手。
戚師師身體一抖,像是害怕極了,抵觸着他:“你莫……莫要動我。”
少女抱着被褥,面上挂着兩行清淚,脆弱而無助。
“姜朝谒,都這般了你仍未盡興麽?從前,從前是我待你不好。我有過,我有罪,我……我今日已經很累了。”
“姜朝谒,你、你莫再碰我。”
“……求求你。”
睫羽上的濕淚落下,她低垂下眼睫,如一朵搖曳在冷風之中的,破碎而凄美的花。
“我想——”
一句話尚未脫口,尚卡在喉舌中時,只聽見那一句央求。姜朔眸光動了動,頓時噤了聲。
他目光瞟向少女白皙圓潤的肩頭,似乎要越過那肩膀,看至她身後。
他回想起來,如今雖未至盛夏,尚未到炎熱時分,天氣卻一在一寸寸轉暖。而戚師師每次示人,衣領都過脖頸,從未再穿過齊胸襦裙。
起初,姜朔還以為,她這是體寒,見不得風。
但如今,但如今……
紅燭寂滅,身前只餘一縷清亮的月光。紅帳被風拂得翻動,吹帶起她的鬓發。
“我……”
姜朔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眼中情緒掙紮良久,終于點頭。
他小心撤回了手。
“好。”
姜朔道,“我……不再動你。”
戚師師一雙眼驚慌而警惕地盯着他。
像是豎起耳朵的兔子。
姜朔撤回到床腳。
“師師,你放心。今夜我……不再動你。”
她抱着被褥,不說話,只看着他。
見狀,男人微微抿唇,而後走下榻。
“那我便睡此處。”
少女仍警惕地看着他。
姜朔沉默少時。
終于,他披上外衫,系好了衣帶。
“吱呀”一聲門響,在這個風雨聲飄搖的大婚之夜,姜朔退出了婚房之外。
屋內燈盞寂滅,院內更是一片黑暗。戚師師并不能察覺出對方離開了多遠,她豎起耳朵聽着,只聽見那腳步聲不再,對方似乎漸行漸遠
一顆久懸的心終于放下,戚師師抱着胳膊,終于放聲痛哭。
滾燙的淚水順着少女眼角落下,如斷了線的玉珠,撲簌不停。
于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少女原本光潔的後背之處,正挂着一道蜿蜒的、不深不淺的印痕。
那是一條燙痕。
一條陳年燙痕。
姜朔并不知曉,自己離開裴家的這四年,因為當年他一個沖動之舉,讓裴俞章視她為始作俑者,對她恨之入骨。
對方更不知曉。
她入裴家為妾的這四年,又是受了裴俞章與戚情怎樣的苛待。
他不知曉的事情太多太多。
戚師師将臉埋入臂彎,後背的傷痕似乎又生了燙,再度灼燒着她本該光潔無暇的肌膚。
這麽多年,她在裴家捱過了這麽多年,忍受了這麽多年。
許是她一直默默無言,在府邸之中也不甚張揚,裴俞章與戚情二人終于沒了趣兒,不再平白去尋她的事端。
這麽多年,久得她幾乎要忘記背上的傷痛。
她學着忍受,學着沉默,學着躲避衆人的視線,學着将自己封在那個小小的蝸殼之中。除了佩娘與元寶,戚師師再不願與外人接觸,走出朝露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直到她重新遇見了姜朔。
四年前她親手殺死的,如今對她虎視眈眈的姜朔。
春雨如酥,卻澆得夜風冰冷。風雨拂過長夜,男子一身喜服,立于窗臺之下,聽着屋內傳來的嗚咽聲。
她抱着胳膊,蜷縮在喜床一角,像一只受了傷的小獸。
明月搖枝,院內除了蕭瑟的風聲,只餘一陣亘久的沉默。
姜朔立在窗外,如四年前守着她一般,無聲守了她良久。
這一抹身形終于被烏春看見。
對方愣了愣,在開口詢問之際,率先被姜朔一個眼神止住。
烏春用口型:“大人……”
今夜不是大人與戚姑娘的洞房花燭夜麽,看這陣勢,他家大人怎麽被趕出來了……
姜朔腳步輕緩,幾乎不帶任何聲音,朝他走過來。
烏春行禮。
而後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您……”
“去帶佩娘過來。”
烏春:“啊?”
男人眸中似有情緒洶湧,他亦壓抑着聲息,命令道:
“去帶佩娘過來,本官有事要問她。”
他要去問佩娘——關于當年的事。
關于他當年離開戚家後,究竟又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