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死訊
死訊
披星戴月地走了大半程, 衛昭一個武将都有些受不住這路上的辛苦，終是開口道，“言公公, 在下一個驿站歇一下腳吧。”
他似是擔心言祁不同意，又補充了一句, “我能理解您現在急着見到沈将軍的心情, 但是倘若熬壞了身體，沈将軍也會心疼啊。”
聽到了這一句話, 原本還在猶豫的言祁終于點了點頭，而衛昭也暗地裏松了口氣。
這位言公公的身子莫不是鐵打的，竟然比常年習武的他還能熬，真是稀奇。
言祁看向車窗外的風景，越靠近邊疆, 便越是地廣人稀。
“也不知道将軍大人現在到了哪裏……”言祁喃喃自語道。
衛昭下意識接過了一句，“按照時間推算，估摸着此時沈将軍已經到了邊疆，說不準正率領士兵擊退北疆的軍隊呢。”
聽到北疆二字，言祁只覺一陣心慌。
兩人在驿站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 連夜趕路的疲憊一掃而光, 衛昭覺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在他們臨走之時, 驿站老板叫住了衛昭, “衛副官, 這裏有你的一封信。”
衛昭挑了挑眉，接過驿站老板手中的東西後仔細一看, 随即心中了然。
和言祁一起上車後，衛昭一邊拆着手中的信一邊說道, “這個驿站老板是沈将軍手下的人，平日裏會幹些傳遞情報的活計。他說是有我的一封信，其實就是邊疆的情報，大抵是沈将軍寄過來的。”
言祁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就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衛副官快些看看，情報上寫了什麽。”他下意識地催促衛昭。
“估計就是北疆軍隊布防情況一事，言公公不必着急。”此時衛昭終于用特殊的手法将情報上的密文顯現了出來，他看到第一行時，眉頭蹙了起來，“奇怪，這份情報怎麽是沈老将軍寫的……”
言祁的心更慌了。
“這怎麽可能？！”下一刻，衛昭便拔高了聲音，捏着情報的手顫抖個不停。
“上面、上面說，沈将軍，戰殁了……”衛昭擡起眼睛看向言祁，雙眼一片通紅，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一劍穿心……”
這四個字不停地在言祁的腦海中盤旋，他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喉頭處一陣癢意，随後便是一抹腥甜噴湧而出。
“言公公，你吐血了！”這是他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好熱，怎麽會這麽熱……
言祁只覺得渾身一片燥熱，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麽睜也睜不開。
旁邊好像有人，有人靠了過來。
意識到有人在向自己靠近，言祁下意識抽出了衣袖之中沈珏贈予他的短劍，随後猛地一睜眼，但他看到的竟然是笑意吟吟的沈珏。
“言公公還是這麽敏感。”眼前之人如同往常一樣，語氣中是他熟悉的調笑。
“言公公想我了嗎？”女子笑着問道。
言祁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甚至不敢回答，害怕下一秒沈珏便消失不見。
“言公公不說話，我就當言公公是想我了。”
“言公公，想不想一直陪着我呢？”眼前之人微微傾身，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有着魔力一般，讓人忍不住追随着她的視線。
言祁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就……”女子的話還沒說完，一柄漂亮的短劍便刺進了她的心口，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神裏滿是茫然和震驚。
“滾。”言祁拔出了短劍，淡淡地說道。
女子驀地笑了，并且笑容越來越大，直至癫狂。
她的臉幾經變換，最終變成了汪直的相貌，汪直哈哈大笑着，“我跟你說過吧，她，會死的。”
言祁再次将短劍插進了眼前之人的心髒，只是微微顫抖的手彰顯了他此時不平靜的內心。
“你也滾。”
說完這句話後，汪直的身影便消散在他的面前。
“言公公，言公公，醒醒，快醒醒。”耳邊傳來了衛昭的呼喚，言祁終于從夢中驚醒。
“言公公，您終于醒了！”看到言祁醒來，衛昭很是激動。這位言公公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若不是衛昭看他還有呼吸，真的會疑心他是不是已經随着沈将軍一同去了。
“我這是怎麽了……”言祁只覺得頭痛欲裂，按了按太陽穴，聲音沙啞道。
“對了，将軍大人，将軍大人她怎麽樣了？”下一刻，言祁終于想起了自己先前聽到的消息。
“昨日您聽到沈将軍的死訊後，便一直昏迷到了現在。”衛昭小心地觑了一眼言祁的神色，回答道。
接下來的話他說得很費力，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或許是因為長途跋涉後實在是太累，沈将軍她，在獨自追擊敵方将領的時候，被一劍穿心……”
原來是真的……
将軍大人她真的……
言祁把手搭在眼睛上，再次拿起時手上已是一片淚水，略一擡眼，對面的衛昭也已經紅了眼眶。
“言公公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衛昭說到這話時，終是沒忍住，大滴大滴的淚水滴落在地，一度哽咽得說不出來話。
“昨夜下官為您尋了個郎中，郎中說您是思慮成疾，才會硬生生地嘔出來了一口血，沈将軍肯定也不希望您糟踐自己的身體……”提到了沈珏，衛昭的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言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目光堅定，“我要見将軍大人最後一面。”
衛昭依舊在止不住地流淚，說出的話斷斷續續，“沈将軍的遺體大抵被保存在沈老将軍那裏，不會輕易示人……”
“為了防止軍心不穩……沈将軍的死訊……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
“現在對外的消息是沈将軍受了傷正在休養，言公公到了邊疆之後，千萬不要說漏了嘴。”最後，似是終于從悲痛之中緩了過來，衛昭叮囑言祁道。
“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邊疆？”言祁嗓子發緊，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大約還有一天。”
接下來的路程中，兩人相顧無言，一個人一直看向窗外，一個人始終眼角帶淚。
一天後，馬車終于抵達邊疆沈家軍的駐紮地——雁邊城。
“言公公，我們到了。”
言祁強行睜開了眼睛，此時他的頭腦昏昏沉沉，連看東西都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好像是病了，他想。
衛昭看出了言祁的異常，開口建議道，“言公公，不如您下車之後先去營地中休息，等您的身體好轉一些之後，再來履行職責也不遲。”
言祁沒說話，下車時的身形都有些不穩，“沈老将軍在哪裏？”
守在車旁的士兵聽到言祁的這句話後，先是一愣，他們本以為來的這位督軍太監會是貪圖享樂之輩，沒想到剛一下車邊想和沈老将軍一同探讨北疆一事。士兵們自然不怠慢，立即領着言祁來到了沈正真的帳篷前。
衛昭望着言祁遠去的背影，千言萬語化為了一聲嘆息。
這個言公公，倒也是個可憐人。
沈正真見到言祁的第一眼，便覺得眼前之人十分割裂，長眉壓眼，本是極兇之相，這也符合京城中對這位言公公的傳言，但是他卻從這t位言公公的身上看出了小心翼翼和可憐。
不過，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他為什麽看言祁有一種不爽的感覺呢？
“言公公今日前來，可是為了商議北疆一事？”沈正真輕咳一聲，率先開啓了話題。
見眼前之人只是低着頭不說話，沈正真的眉頭緊緊皺起。
這位言公公，莫不是來戲耍他不成？
“下官聽說了将軍大人的死訊，特地前來詢問，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良久，對面才傳來言祁低低的聲音。
沈正真的臉色驀地一變，狠狠地拍了拍桌面，杯中的茶水四濺，彰顯着他此時不平靜的內心，“你怎麽知道的？”
聽到了這句話，言祁便知道沈珏的死訊是真，他擡起眼睛，目光中滿是哀求，“求沈老将軍讓我見将軍大人一面。”
沈正真依舊面容嚴肅，“不行，珏兒已死一事，現在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我不管言公公你是怎麽知道的，但我希望你能管好自己，不要外傳。”
聽到了這句話，言祁面色慘敗，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能說些什麽呢，說自己已經和将軍大人互通心意，所以想見她的最後一面嗎？
若是他這麽說了，恐怕沈老将軍立即就會把他當成瘋子趕出帳篷吧。
如果他是尋常人家的公子，恐怕可以說出這句話，但他只是一個侍奉別人的太監，倘若他要是說出了這句話，他都替沈老将軍覺得難堪。
自己這幅殘破的身子，可真是令人惡心。
言祁閉了閉眼，沒有多說什麽，和沈正真行了一個禮後便離開了。
沈正真看向言祁失魂落魄的背影，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
深夜。
言祁原本昏沉的頭腦更是如同漿糊一般，更不妙的是，他的胃也在翻江倒海。
他沒忍住，趴在床榻的邊上擠壓着腹部，企圖更好受一些。清輝灑在地上，正好映出了他孤單的影子，讓他想起了無數個思念着将軍大人的夜晚，那些夜晚的月光也像今天一樣，明亮，且殘忍。
言祁趴在床榻的邊上，不願意起身，他的淚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心髒如同被成千上萬根針紮着一樣疼。
他哭得克制而小聲，寂靜的夜晚裏，只有淚水砸在地上的聲音，以及他努力壓抑的喘息。
良久，他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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