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
井夏末十七歲這年, 從南方來到了北方,還是個有大海的城市。
八月下旬。
開學的前一周。
下午五點,井夏末獨自一人騎着共享自行車在環海公路上逛蕩。
海風裹着海水的鹹味撲面而來, 海浪聲接連起伏不停, 濕潤感令人心曠神怡。
一面環山, 一面環海, 路段空曠,迎着柔和日光,身心無比放松。
往遠眺望,大海與藍天相接,海浪親吻礁石, 猶如畫布一般夢幻。
沒有車水馬龍, 也沒有沙灘上的嘈雜人聲,屬于大自然的私密時刻。
她就這麽在寧靜的環海公路上漫無目地兜風,玩了半個多小時, 感覺靈魂都得到了洗禮。
第一次來到有大海的城市,确實是獨一份的浪漫。
她很喜歡這裏。
以後應該會經常來這裏散步吹海風, 總覺得在這種悠閑感的大自然面前,能感受到自由的氣息。
找了個能停車的地方,從前頭車框裏拿出剛剛買的椰子。
來到圍欄邊上, 細長的手臂搭在上面,神情散漫地含住吸管,清爽椰汁下肚。
Advertisement
溫柔清爽海風迎面, 就算身邊沒人,也沒娛樂活動, 只是懶洋洋地發呆,也能一個人待到晚上。
心情無比暢快。
比預想中的還要滿足。
她前面十幾年的人生算得上颠沛流離, 造化弄人。
三歲那年被綁架賣掉,中間幾經轉手,從北江到了西南地區,但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遇到的養母很好。
養母已經離婚,待她如親生女兒一樣,盡管經濟條件有點拮據,可心底是個極其善良溫柔的女人,她除了零花錢有點少之外,沒吃過什麽苦。
但十五歲的時候養母因病去世,留下的錢不多不少,幾萬塊,想着給她上大學用。
她本以為會一直這麽孤獨,獨自一人生活,身邊不會有任何家人,上了大學打工賺錢,攢生活費。
但被自稱緝毒警表哥找到的時候,跟她說,她親生父母都還在世,她原本的家庭在北方的北江,是被親生父親的仇家綁架後賣到西南地區的。
那天,她表哥江執穿着便衣,沒穿警服,情緒控制不住激動地想帶她去醫院的時候,她真覺得是騙子,人販子,下意識就想逃走。
因為雲南是禁毒大省,地理位置實在太過特殊,隔壁就是緬甸,老撾,越南。
雖然她在的地方極其安全,從沒見過什麽販子,十幾年都沒出過意外。
但看過的新聞數不勝數,真的害怕被綁走以後取走器官什麽的,怎麽說也是花季少女,顏值身材樣樣出挑,還身體健康。
中國又是全球禁毒力度最牛的,沒碰毒的器官最值錢,反正不管是逼着她賣色還是賣內髒,肯定都掙不少。
她這麽一想,覺得自己在壞人眼裏就是行走的人民幣,可能最後命都保不住,取一顆腎還能活,但要是再取別的,肯定死路一條。
試着賭一下的話,還有百分之五十的逃生幾率。
猶豫兩秒,在上車之前,就真趁表哥江執沒注意的時候給逃走了。
可她怎麽知道表哥還真是緝毒警,體力和速度簡直到了驚恐的程度,遠遠趕超普通人。
即便她對當地地形足夠熟悉,跑了二十多分鐘,穿過各種适合藏身的小道,累得四肢無力心肺接近爆炸也還是沒能把表哥給甩掉。
其實江執去查監控也能查到她住的地方,但找回家人的情緒太過濃烈,害怕有些地方監控照不到,這一別又是永別了,就來得及給同事打了個電話來幫忙,中途差點被甩掉。
井夏末當時看他追那麽緊,反倒覺得更不正常,最後被抓到的時候,還試圖反抗,不管江執怎麽解釋都不信。
江執安撫完她情緒以後,也不着急立馬帶走了,而是要請她去吃飯。
她特意挑了人多的商場,還打電話報了警,直到他穿着警服的同事來了以後才徹底相信。
其實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養母親生的,但沒有兩歲時的記憶,中間還被換了好幾次地方,身上昂貴的手镯項鏈和衣服,早就被綁匪給取走換錢了。
養母看她衣服破舊身上髒兮兮的還以為是被父母賣掉的,壓根不像有錢人家的小孩。
不知道實情,買走以後更沒有報過警。
而北方的左家,在十多個城市找過了,但中間隔的時間太久,仇家沒出事前也是一方勢力,刻意抹除了蹤跡,導致再怎麽費力也沒成功。
因為左家給出的賞金高達三千萬,一群見錢眼開的從沒見過出這麽多錢找人的家庭,最多幾十萬,上百萬,于是不斷找來同齡的女童試試,甚至還有想冒充領錢的。
每年走失的兒童那麽多,十幾億人口,要找一個還沒記事的女嬰,簡直比登天還難。
甚至不知道還活不活着。
姜韻和左敘經歷太多次失望過後,幾乎覺得沒可能了。
可又覺得,這個世上,這個家裏,惦記女兒的只有兩個人,如果不堅持的話,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
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後,對井夏末來說,最大的變化不是物質上的,她本來也不缺吃喝,除了衣服和手機比較便宜之外,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物欲并不是特別重。
就是太孤單了。
一個人住,任何家人都沒有,持續快三年。
這種孤單跟錢的多少沒有關系,因為養母還沒因病去世之前,她一直都覺得很幸福快樂。
從記事起,童年就是無憂無慮的,地方美食多,便宜好吃,不被要求成績的好壞,撒個嬌就能看電視玩手機,或者跑出去和小夥伴玩。
最重要的是,養母給她的愛足夠多,所以僅僅一個家人也足夠了。
從小就把她養得活潑開朗,根本沒讓綁架那件事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這兩個月,姜韻和左敘帶她出去旅游了,在她身上的花銷,多達幾十萬,比她過去十幾年加起來花的都要多。
物質上的變化确實能算得上天翻地覆,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還是重新有了爸爸媽媽。
-
從包裏找出新手機,拍了幾張大海,然後又調成自拍,換成背對着海面,面對鏡頭,唇角微微上揚,找好角度看,自拍了幾張。
無濾鏡無慮美顏,只塗了點爛番茄色唇釉,上鏡依舊是精致少女。
她删了兩張重複的,把覺得最好看的發到父母三人的那個群。
兩人都回得很快,幾乎是秒回。
姜韻:【夏夏真漂亮,怎麽拍好看。】
左敘:【注意安全,別玩到太晚。】
短短兩月的相處還沒辦法做到親密無間,但是井夏末看着和自己有着相似五官的父母,內心會流露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世上有人和自己流着同樣的血,所有的付出都不需要理由。
即便十幾年沒見面,也能做到毫無嫌隙地寵愛,讓她有歸屬感,産生家的感覺。
或許這世上只有父母才能夠做到無理由地愛她。
她在三人群裏回了一句:【遺傳的你們。】
這句話看得姜韻和左敘心情極好,本以為女兒過得拮據會養成自卑話少的性格,或者渾身帶刺,不好接近和相處。
但見面的第二天就能熟絡起來,有說有笑,絲毫不避諱談起前面那些過往,很能合得來。
也不禁感嘆或許血緣和基因真的如此神奇。
不光遺傳了兩人的高個子,比西南地區大部分同齡的男生還要高出一截。
樣貌更是有七八分相似,把兩人的五官結合得剛剛好,臉型,鼻子,眼睛,如出一轍。
身體素質也極好,從沒生過什麽大病,活力滿滿,情緒充沛,樂觀愛笑。
姜韻和左敘雖然本就是對生活充滿希望幸福感很足的人,但還是覺得如同收到上天的禮物一樣驚喜,打心底裏高興。
-
井夏末收到軟件發來的距離提示。
顯示她和對方相隔三千米,就在不遠處。
因為開學後得轉學,姜韻要把她轉到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而恰好,姜韻多年好友的兒子,就在七班,還是班長。
于是提前就把聯系方式發給女兒,讓加上了解一下學習進度,兩地的教材方面有沒有差別,差別大不大。
男孩是學霸,井夏末加的時候沒別的想法,因為她見過的學霸都不怎麽帥,近視度數還特別高,眼睛片厚度把眼鏡襯得都小了一圈,摘下來後雙目無神的。
她對學霸真的沒報什麽希望,肯定玩不到一起。
雖然她不是什麽學渣,游蕩在中游附近,但玩心有點重,學習好的男生追她,聊不到一塊,完全不是一路人。
但姜韻發的這個沈牧不一樣。
她點進人家朋友圈看完第一張照片後就忍不住往後翻了起來。
長得帥,瘦,高,還不戴眼鏡。
加上的第一天她就只問了學校方面的事兒,思想很純潔,但第二天開始,對方就頻繁地主動找她聊天,不止學習上的。
井夏末感覺他是看自己長得漂亮。
但并不反感人家,于是用了一個當下很流行的交流軟件,能看到好友和自己的距離,只要移動,每時每刻都是發生變化的,計算很精确。
前幾天剛随着父母來到北江,沈牧就想月她出來玩,提了好幾次,還說快開學了,開學以後就不一定有那麽多時間了,班主任挺難搞的,就連體育課想請假都挺難,得好好珍惜這段最後的假期。
但她一直有事兒,要麽見姜韻的親戚要麽見左敘的親戚,反正一直沒答應,還爽約過,但沈牧脾氣還行,壓根不生氣。
現在所在的地方顯示距離這麽近,她有點想給沈牧個驚喜。
-
井夏末沿着環海公路緩緩騎行,鹹濕的海風掃過碎發,掃在臉側癢癢的。
脖子上挂着個頭戴式銀色耳機,裏面放着《我的名字》。
“我習慣在包裏藏一瓶百無聊賴”
“打發人間的白雲和蒼狗”
“設計睡着的未來”
等紅綠燈時,少女神情慵懶,動作随性,哼歌的聲音像盛夏冒着氣泡的檸檬水。
上面穿着件多巴胺配色的清新藍正肩短t,底下是條複古牛仔短裙,露出的雙腿修長纖細,骨感的筷子腿。
身體很薄,輕盈感十足,但絲毫沒有病态的瘦弱感。
渾身都透着向上的生命力,連發絲都洋溢着青春自由的氣息。
眼睛長得極其好看,內眼角尖,眼瞳暴露度高,黑白分明,清澈地像動物一樣。
當共享單車停在一家便利店旁邊的酒吧時,手機上顯示兩人的距離只剩五十米。
井夏末雙腿撐地,擡頭看了看這家夜店的名字,蒸汽玫瑰。
內心不禁嘀咕,他這種高中生能進來?
還在附近的道路上前後騎行了一會,不管往哪個方向,距離都是在變遠。
看來沈牧确實在裏面。
他說他沒女朋友,而且加上後的這幾天總是找她聊天,成績好,長得帥,脾氣也還行,讓她不讨厭,之後還能抄作業什麽的。
還是姜韻認識了十幾年的姐妹的兒子,按理說不會騙她吧?
但她現在看着聊天軟件上顯示的這個距離,真有點懷疑他說的幾分真幾分假了。
如果都有對象了還來找她,那她肯定再也不搭理了。
反正這軟件那麽多人用,算距離不會算錯的。
而且,對沒嘗試過的東西多多少少會有些好奇。
井夏末找了個人行道上能停車的地方,把共享單車還了,然後看了看電子身份證。
還不到十八歲,也不知道人家讓不讓進。
養母不知道她是哪月哪天出生的,所以她也一直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年齡,但大差不大,也就跟估算的隔了幾個月。
現在新辦的這個身份證是真實出生年月,讓她很有歸屬感。
姜韻和左敘記得她的一切,日期甚至精确到幾點幾分,然後十天的變化,百天的變化。
酒吧門口不用排隊,真正的夜場還沒徹底開始,晚上九點後才會熱鬧起來。
進來後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查,長得不像初中生就沒事,她今天雖然純素顏,但身高一米七,穿得也比較性感,看樣子更像大學生。
卡座兩千起步,散臺只付個酒錢,人均一兩百。
在櫃子裏存好背包後,還得過安檢。
穿制服的保安有好多。
這倒比她想象中的嚴格點。
空氣中彌漫着各類斬男香斬女香,魅惑誘人,混雜着酒精,尼古丁,一片堕落沉迷的氣息。
連身邊經過的男人都噴的挺多,聞着有點沖,待久了才能适應點。
音響聲震耳欲聾,圍着一小塊布料當做抹胸的女dj随着節奏舞動,細白的水蛇腰在詭谲燈球下越發魅惑動人。
臺下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塊,搖頭晃腦地跟随音樂蹦迪,大多眼神迷離,穿着清涼性感,吊帶,超短裙,抹胸......
肩膀,胸,腰,腿,總有一樣露在外面。
叮咚杯壁碰撞,五顏六色的液體在調酒師手下混合,加入剔透冰塊,看起來味道不錯。
井夏末點了杯長島冰茶,聽名字感覺更像個飲料,應該不會上頭。
之前沒喝過酒,不清楚自己酒量什麽樣。
正在等調酒師的時候,吧臺旁邊的位置多了個穿度假風花襯衫的男人,二十多,打耳釘,奶茶棕卷發。
笑着試探她,“跟朋友一起來的啊?”
井夏末撒謊,“嗯。”
并不太想搭理,說完就低着頭繼續看手機。
卷毛男:“叫你閨蜜一起來玩兒呗,就在二樓,不過還沒開始,十點以後的時候,很熱鬧,真的,好多帥哥美女呢,還有網紅。”
“酒随便喝,游戲随便玩兒。”
然後把還沒喝過的雞尾酒遞給她,“像你們這種漂亮的女生,來了酒吧根本不用花錢,直接聯系哥,帶你去樓上玩...”
電音震耳欲聾,鼓點強勁,卷毛男害怕她聽不清,特意靠近說的。
井夏末無聊地瞧了瞧他,神色淡淡。
是真不感興趣,因為他長得不夠帥,而且,就算和沈牧一樣帥,也不像正經人。
卷毛男說到一半,肩膀猛然被一個少年別開,對方力氣還不小,讓他被迫和少女拉開距離。
卷毛不解地歪頭看陌生少年,大聲問:“哎?哎!幹嘛啊哥們兒——”
看着眼生,昨天在包廂裏也沒見過,“你認錯人了吧兄弟——咱倆認識嗎??喝多了吧你,真沒見過。”
左燃:“不認識。”
嘿。
卷毛男不樂意了,覺得這小子跟自己是同類,也看上這長腿女孩了。
不耐煩地說:“那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我先看上的,別不懂規矩昂,弟弟,老老實實的,別讓哥哥發火,真把我惹毛了就不好收場了。”
同時上下打量人家的表和鞋,想看看有錢沒。
衣服沒什麽logo,就幾百塊的普通潮牌,球鞋兩千吧估計。
手腕上沒戴表,真不像什麽富二代,就氣質痞了點,輕狂了點。
估計是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學生,看不出他這塊表是三十多萬的勞力士嗎??
更何況,戴三十萬的表,不是只有三十萬,而是意味着能買得起百萬跑車千萬豪宅。
卷毛男冷哼:“有錢麽你,今天消費了多少啊,連瓶貴點的酒都開不起吧??”
“你要是讓我滿意了,等會兒讓你蹭個包廂喝點酒,順便開開眼,沒錢就別泡妞懂不懂??!”
左燃散漫地勾唇,把堂妹面前的那杯瑪格麗特不緊不慢地倒在男人頭上,“老子看你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