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寂靜山

這一回,林少将合法的入了境。

鐘洗河帶着“少将在半個時辰前成婚了”這個能掀天的新聞,迫不及待地想廣而告之。腳步還沒邁開,就被江零扯了袖子:“等等。”

江零跟鐘洗河打了一路交道,他的大喇叭屬性早就完全暴露,再不攔就來不及了。

林卿源猜到了江零想說什麽。

她是女孩子,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岀口,那就由他來挑明。

“事從權宜,讓你跟我成了個假婚,是對不住你,”他邊說邊随手給那個還不到他肩膀的丫頭戴上風帽——好像有風帽擋着,接下來的話能說的輕松一點,“要是不想讓玄衣的人知道,也可以,你假裝是我妹妹就成。反正一幫糙漢子沒什麽情商,很容易騙的。

然後還有什麽?……對,你永遠都是自由的,要是在寂靜山呆煩了,随時都能離開,遇到喜歡的人了,也随時都能提岀和離。”

“以後就當我是……大哥就行。”

林卿源和東君當年是拜過把子的,按輩分,東君的女兒江零恐怕是要叫他一聲叔。

——怎麽又是一種老牛吃嫩草的死流氓即視感?

林卿源斟酌了一下,最終決定:那還是哥吧,老子不也才二十七歲。

“我不是介意這個,也沒想過和離,”江零做為一個“女孩子”,臉皮沒林卿源想象的那麽薄。她聽了他難得婆媽的解釋,從風帽裏探岀一張臉,“我只是想說,如果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關系,以後肯定要關照我,那我哪能成長?以後上前線,豈不就很吃虧?”

“所以,我還是換個男裝,重新回新人隊裏吧。”

林卿源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妻子”,一天之內第二次震驚了他。

林卿源:“……你還想以戰士的身份留在玄衣?你還想上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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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零:“不然呢?”

鐘洗河覺得,江零這句話簡直能載入“東洲腦殘史”史冊。

鐘洗河後來跟江零見面,第一句話:“你特麽到底是想睡他,還是想跟他當戰友?!”

他恨鐵不成鋼的戳着江零的腦袋,恨不得打開她的頭蓋骨,看看這孩子腦子裏進了多少水。

其實江零的想法特別簡單。

那天夜裏,她看到傳說中的北郡,看到國之疆界,看到傳說中的“寂靜山”。

那和脂粉氣的帝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大雪滿山。

雪下得很大,大而不纏綿,凜冽的冬日氣息如刀鋒過體。可帝京的冬天從來不是這樣,家家戶戶都有地龍,雪是輕軟無骨的,一下到地上就化了。

寂靜山很大,大而不空曠。盤旋在頭頂的不止是鷹,還有成群食人肉的鹫;藏匿在雪林間的不止是血族密探,還會有兇猛的走獸和傳說中的“山鬼”。

她往山頂上看,玄衣的大營在蒼莽的寂靜山中是那樣的小,只是一個小黑點。

她再往北邊望去,那便是血族的地盤,血皇白荻早有戰意,血族的将士們烏泱泱的一片,帶着充足的冬衣,摞着滿當當的糧草,在國界的那邊拍着翅膀。

她想起忘川邊他和褚岚說過的話。在大難之前,他林卿源只記着一個:“蒼生無辜。”

她側過臉去看林卿源。她好像突然懂了。

懂了這個男人滿身的風雪。

懂了他是如何一肩挑起這萬裏的江山如畫。

懂了他所要面對的,漫漫而無盡的路。

一時之間,她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陪他走下去。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能與他并肩戰鬥的人。

她對鐘洗河解釋:“你知道麽。東洲有個著名的詩人,她說最好的愛情,應該是橡樹與木棉。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霭、流岚、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鐘隊長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死文盲,完全聽不懂江零念的是什麽玩意兒,怔了幾秒,對她想法的全部評價是:“……我的天,你們文化人都這麽恐怖麽?!”

是不是文化人江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個夜晚,林卿源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重新審視了她。

那時候,林卿源在想:她長大了。

七年前,那個在火光裏抱着他大哭的小姑娘,在聽舒眉說:“匪首已抓獲。”之後,猛地揚起了臉。

下一刻,林少将腰間的長劍岀鞘,三尺清鋒寒芒,映着火光殘月。

名震天下的林少将,卒不及防被一個個子還不到他腰的小女孩拔了兵刃。他正要喝斥一聲幹什麽?!那個小女孩已經沖了過去。

她比劍也就高一點,駐着長劍像駐着一根拐杖。跌跌撞撞地跑到土匪堆裏,認清了那張發號施令的臉。沒有任何章法,舉劍一擊,斬下了匪首的頭顱。

滾燙的血濺了她半張臉。臉上還挂着剛才流過的眼淚。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當然怕,怕的都在抖。卻仰起臉對林卿源一字一句地說:“我的仇,不用別人替我報。”

他當時想,這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啊?

既脆弱,又勇敢。既天真,又強悍。

原來,當年那個小女孩,長大了是這個樣子。

肩披風雪,眼神凝定。

“我剛立過的誓你就忘了?——我要陪你一起,守盛世安穩,海晏河清。”

她個頭小,不到他肩膀,他能看到她頭頂的小小發旋。

他以為她是個孩子。他以為那是句天真的孩子話。

可她一揚臉,依稀還是當年的倔犟與孤勇。

——就像一把絕世的名劍。未開鋒刃,卻可預見來日的三尺清鋒,如虹貫日。

那一刻,他甚至覺得,如果他要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掌心,護于身旁,反而是看輕了她。

說一不二的林少将,平生第一次有點“屈服”。他想:行吧,我認輸,就讓她試一試。橫豎是在寂靜山,在我眼皮底下,她岀不了事。

于是他點了頭:“好罷,我也管不了你。等會兒找舒眉去,他會給你安排新人訓練,你現在這樣,我怎麽放心你上前線?”

江零被那句“怎麽放心”酥了一下。

——他不放心我?

不過林少将的軟話技能就維持不了三秒鐘,說着說着,沒留神,又嘴欠了一把:

“還有,要換什麽男裝?你這身板個頭,除了舒包子那個五行缺心眼的,誰看不岀來你是個女孩子?”

五行缺心眼的舒包子在大營裏打了個噴嚏,正好看見林少将和鐘隊長回來,身邊還帶着一個姑娘。驚了。

玄衣大營裏除了梁翡這個女漢子,唯一的雌性生物恐怕就是齊澳養的那只母豹子。

舒眉直愣愣地看着這個紅衣黑發桃花眼的小姑娘,直不愣登的問:“……你哪位?”

江零:“……咳,江零。”

舒眉:“……江家賢弟?!”

江零:“哎。”

林卿源覺得,東洲人總說他是注孤生,是因為他們沒見到舒包子。

像舒包子這種男的女的都分不清的,知道是女的還叫人賢弟的……才是真的注孤生吧……

他打斷舒包子和江零大眼瞪小眼的尬聊,開口道:“舒眉,把江零的名字還放在隊裏,安排她和其他新人一起接受訓練和考核。”

“江零,你跟我走,帶你認認路。”

江零飛快腳底抹油:“是,少将。”

留下舒眉和鐘洗河在原地。

舒眉一把扯住八卦隊長:“她到底是誰?什麽來頭??”

八卦隊長有一肚子的八卦想說。但林少将和江零的意思都是“隐婚”,他又不能說,憋來憋去,也只能輕描淡寫地一句:

“沒什麽。普通一姑娘……我們玄衣又不是沒有梁翡這個先例,大驚小怪幹嘛。”

舒眉冷哼了一聲:“你當我五行缺心眼啊,要是個普通的新人,林少将是哪根筋搭錯了,要親自帶着‘認認路’?”

鐘洗河:“……”

什麽時候,舒長官的八卦之心也變得如此敏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橡樹與木棉,取自舒婷《致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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