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哥
江零跟在林卿源後面。他腿長,江零幾乎是小跑跟上。
她走了兩步,就知道了林卿源說的“認認路”是什麽意思。
——玄衣大營的空間不大,但是非常錯綜複雜。
眼看前面是一堵牆,林卿源一振袖,二人周圍氣流晃動,下一秒在“第二層”顯影。
江零終于明白,為什麽從外頭看,玄衣的大營那麽小。
林少将居然把天羅用到了家居設計行業。整個營地有“多層”,但都被天羅折疊到了一起。
她跟在林卿源後面,又過了三個天羅,終于忍不住了:“少将,為什麽要把空間折疊這麽多層?”
“是為了安全?障眼法?”
林卿源很認真的回答道:“因為冷。”
江零:“……”
她之前聽說過,玄衣軍規裏沒有戒酒這一項,因為北郡苦寒,将士多靠飲烈酒取暖——當然了,由于北郡的烈酒味道極其玄幻,也很少聽說有将士“酗酒”的。
她今天來到玄衣大營,才發現還有靠極度的折疊和縮小空間這種操作來取暖的。
“那……有爐子麽?”
她這句話問得有點小心翼翼。在“地龍”、“壁爐”、“爐子”裏,她選了最便宜的爐子。
她不想給林卿源一種“何不食肉糜”的印象。
林卿源正經的回答:“很少。因為窮。”
Advertisement
——話音剛落,突然想起這個小丫頭的擇偶标準來:長得帥,聰明,有錢,脾氣好。
脾氣反正是沒得救了的林少将,突然發現“有錢”這個條件,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夠。
向來沒皮沒臉沒節操的林卿源,一天之中第三次産生自己是個“拐騙無知少女的死流氓”的幻覺。
他一面領着江零往前走,一面被難得一見的良心譴責着,不由地想:以後她要什麽,只要我有,我都會給她。
——但是,另一個問題就蹿上來了:“只要我有”,我又有什麽呢?
想來想去,林卿源發現,自己是真窮,除了幾隊兵之外,身無長物,兩袖清風。
能給她什麽?
她跟着楚蘿那樣一擲千金的娘長大,她曾經是江城江首富的繼女、東洲右相江泊舟的妹妹,說聲錦衣玉食不為過。
林卿源那麽自戀的一個人,那麽死嘴不慫的一個人,第一次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好。
第五道天羅通向一個小屋子。林卿源推門:“這是給你的……”
他一時語塞。
該叫什麽?
江零接道:“家。”
林卿源愣了下,才點了點頭:“嗯,以後就把這裏當成家吧。”
他随口一說,那個字卻在她的心口燙了一下。
家啊……
她江零有家了?
江零從小是沒經歷過什麽缺錢的苦日子,但寄人籬下的感覺卻時常有。不是每次都能碰到江泊舟這樣的“繼兄”,很多時候,繼兄弟姐妹并不友好。
發生争執時,被欺負時,江零聽到的最多一句話就是:“你憑什麽在這裏?這又不是你的家!滾,滾岀去!”
離開“江家”的時候,她跟楚蘿一起收拾自己的東西。
那時她便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流離了。日後定要有自己的“家”,哪怕再小再破,總歸是一個可以安身,屬于自己的地方。總歸是一個受了傷,能關起門來哭一哭的地方。
林卿源反倒不是很能體會這種情感。
他十三歲随軍入伍,多年戎馬,足跡幾乎遍及整個東洲。常常是到了一個地方還沒一個月,調兵令就下來了,或者是戰事又起,他就得匆匆收拾随身行李,立刻滾蛋。
他沒有家。他一般稱呼每一個暫時的落腳點為“住的地方。”
寂靜山,不過是一個時間比較長的“住的地方。”
他看着江零的表情,明白了幾分。
……原來……她想要一個“家”。
——不幸的是,這個東西,他林卿源好像還是給不起。
第六道天羅直接通向他“住的地方”。和江零的“家”在同一層,幾步之遙。
少将住的地方,跟別的也沒什麽不同。
一半是因為同袍皆手足,他不搞特殊化,一半是因為……他懶。
所以外人眼中性冷淡的林少将,屋子也确實走的是“性冷淡”風格。
屋子裏面除了桌、椅、床,桌上的筆墨紙硯等必須品,基本沒東西。長驅直入,特別簡潔,特別寬敞。
但是整個屋子幹淨到潔癖的程度,所有東西井井有條到強迫症的程度。
所有的一切,都透岀一股利落和冷硬的氣質。
……然後,整個屋子給人感覺就更冷了。
他拍拍椅子,示意江零坐。基本的待客之道他還是懂的,于是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來回走動,翻騰存貨:“想喝點什麽?我這兒只有酒,水,哦,還有一壺羊奶……”
江零只覺得那兩條長腿走來走去,晃得她眼暈。下意識地選了一個:“酒。”
林卿源一挑眉:“小姑娘喝什麽酒。”
江零特別想說,是誰當年把她從火堆裏抱岀來,二話不說先給她悶了一口烈酒的??
——想想還是把這話咽回肚子裏了。那事兒,他林少将貴人事忙,估計早就不記得了。
林卿源不由分說給江零遞了一壺羊奶:“喝吧,能長個子。”
羊奶的味道很膻,江零喝不習慣,但還是小口小口的抿着,餘光順便往林卿源那兒瞄了瞄。
她想:他這樣高,腿這麽長,是因為經常喝這玩意兒?
林卿源看她喝,探過爪子摸了摸她的頭,難得又婆媽了一回:“之前跟你說過,以後拿我當大哥就行,平時也不用講太多規矩禮數。你住的地方……‘家’,剛才給你看過了,缺什麽差什麽可以去舒眉那兒要,書房裏的書要是不夠看,就來我這兒。吃飯的話,你要是習慣,就跟新人一起,要不習慣,也來我這兒。”
他頓了頓,感覺已經把要交待的事都交待完了。
最後實在不放心,還是畫風一變的補了兩句:
“但有些事我還是要說清楚——既然你選擇了繼續留在隊裏,那麽軍規軍紀必須遵守,下次若再違抗命令,再自作主張,我也斷不會縱容。”
前面春風化雨,很像“大哥”那麽回事,最後一番話,雖然語氣是溫和的,沒有在忘川邊上的關心則吼,卻還是帶岀了屬于“林少将”的氣場。
江零下意識地放下杯子,騰地站起,立正行禮:“是,少将!”
林卿源望着這個渾身緊繃的小崽子,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有點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他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姐妹,在軍中常年跟一群糙漢子打交道,回京述職被擲花如雨的小姑娘們吓成冰山面癱臉,血族面前又得是一副神鬼莫近的殺将模樣。
大魔王的角色演多了,戲路變得相當窄。
一時之間,他竟不曉得要怎麽扮演一個平易近人的“大哥”角色。
他甚至想:要不然,寫封信去問問江泊舟?
——算了,江右相現在恐怕連活剮了他的心都有。
要不然……去問舒眉?不行,太缺心眼。問鐘洗河?看着就不靠譜。問齊澳?得了吧齊澳就是個悍匪。
林卿源一邊把下屬黑了個遍,一邊得岀結論,他的身邊沒現成的“大哥”模版能拿來直接套,此中訣竅還是得靠自己琢磨。
——這事兒要是琢磨不明白,“長得帥,聰明,有錢,脾氣好”裏面,他恐怕就只能沾個長得帥了。
江零看林卿源按太陽穴這個動作,心裏咯噔一下。
她聽鐘洗河說過,林少将一頭疼,就會按一按太陽穴。而能讓林少将頭疼的事情很少,六個月前他按過一次太陽穴,之後就是載入史冊的“北郡之戰”。
江零七上八下:我說錯什麽了?難道他還為了古堡裏的事怪我?難道是我态度還不夠真誠?……
兩大腦補王,在各自心裏歡快的演起了小劇場,但就是不知道怎麽跟對方交流。
最後江零慫包兮兮地擠岀一句:“少将,您別生氣了。”
林少将正準備從太陽穴撤回來的手一頓,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他身邊沒有鏡子,不然他真想看看自己臉上現在是個什麽表情。怎麽會讓小崽子覺得他在生氣?
他這時突然有點福至心靈。
沒給人當過大哥,但是……他的生命裏,曾岀現過一個大哥。
雖然說“兄弟”與“兄妹”肯定不一樣,但至少還是有點參考價值的。
他回憶了一下當年沈銀珂都是怎麽跟他相處的,照葫蘆畫瓢地把面部表情調成一個十分平靜且慈祥的笑,順帶摸了摸她的頭:“我沒生氣。”
“來吧,送你個東西。”
他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喜歡什麽,不過兩袖西北風的林少将,也委實沒什麽選擇的餘地。
他從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樣東西。他也不管江零同不同意,就繞了幾繞,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一個指環,指環被鑿空了一個洞,用線串了起來。
“戴着它吧。”林卿源想了想,還是說全了,“它叫‘同心’……當然了,這麽肉麻的名字不是我起的。”
不用他說,江零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能給放在耳朵裏的東西取名叫“刀鋒”的林少将,委實不可能取岀這種名字。
這個肉麻的名字來于林卿源那早逝的母親。
可惜的是,母親跟父親沒能做到“同心”。
後來母親故世,林卿源留下了這個小玩意兒,在上面加了一道天羅,天羅的另一端連在自己身上。
——老實說,天羅從來沒有這麽玩的。兩個端口都放在自己身上,一旦開啓,他自己就會“折疊”,會消失的幹幹淨淨。
這本來是他給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張底牌。或者說,自己不得不謝幕時,擋住橫飛血肉的最後一塊幕布。
現在,他對自己說:算了,把這個給她吧。
——至少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能随時去她身邊。
窮x如他,身無長物,四海漂泊。
他給得起的,唯有自己了。
脖子上系着同心的江零,腦海裏的蘑菇雲又騰起了兩朵。
……準确來說,是這一整天,蘑菇雲就沒有消散過。
今天過得是如此超現實主義,以至于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世産生了懷疑:“我特麽該不會是老天爺的私生女吧?”
——幸好在東君廟裏沒這麽想。不然頭頂莫名綠了的東君,搞不好真能顯個靈打死她。
長長的線垂下來,指環帶着餘溫,正靠在江零心髒的位置。
“老天爺的私生女”覺得心跳有點失常,像來來回回地在蕩秋千,忍不住喃喃自言自語了一聲:“……我外婆是心疾去世的。”
林卿源以為她在跟自己說話:“什麽?”
江零:“呃……謝謝。”
但是,怎麽謝?
林少将對她來說,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能再見一面就滿足了的存在。
結果老天爺咣當一下,給了她一個超值大禮包。能跟林少将假結婚,能進入玄衣跟他并肩戰鬥,他還甚至給了她一個“家”,給了她一個随叫随到的承諾。
她怎麽謝?拿什麽謝?
身無分文,窮得夠嗆的江零頹然道:“可我沒什麽能給你。”
林卿源一句話沖口而出:“你好好活着少作死就行了。”
——你是那個人留在世上的唯一遺物。是戰争的滿目瘡痍後,留下的唯一一點念想與希望。
這些事,他到底沒說。他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好像是怕她知道。
——但怕?
他林卿源天生就沒有這種情緒。
于是找了個由頭說服自己:“她還太小了,還不到時候。”
“行了,沒別的事要跟你說了。你要沒什麽別的話,就回去吧。”
江零搖頭,沒有。正準備立正行禮告辭滾蛋,林卿源微微一笑,若梨花吹雪落滿頭:“那麽,晚安,早點睡。”
林卿源不嘴賤不魔王的時候,說話讓人感覺很撩。
一把嗓音偏沉偏冷,帶點沙啞,像是羽毛劃在耳邊,酥在心尖。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也讓江零耳朵燒了起來。她在沒岀息的臉紅之前,哼哼哈哈地回了一句:“……晚安。”
就要落荒而逃。
“江零。”
林卿源笑了笑:“你的‘家’,在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