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外面的雨依舊下着, 涼沁沁的濕氣從打開的窗戶與門飄進書房。
東河曦微微側頭看着低垂着眉眼的顧君謙,眼前是布滿交錯疤痕的臉頰,一條條的疤痕像是醜陋的蚯蚓扭曲着爬在這張臉上。
纖長的手指擡起在上面輕點了一下, 感覺到指腹下的身體微微僵住,東河曦勾了下嘴角,他沒有去安慰此時的顧君謙, 而是問道:“長風哥, 可以問問你臉上這是如何弄的嗎?”
臉上的觸感與上午那一下一模一樣,顧君謙眼眸晦澀了一瞬,微微偏移了一下臉頰, 嗓音有些低沉, “從馬上墜下, 被拖行所致。”
那日的事情再被提起,卻再不能讓他心裏起一點漣漪。
東河曦若有所思,又低頭看向他的右腳, “那你腳呢?是被馬踩踏所致?”
“是,腳踝骨被踩碎,雖太醫院極力醫治,卻也只是讓我能行走, 平日裏若是走得慢一些, 倒也讓人瞧不出來異樣,一旦動作快一些, 就很明顯。”
顧君謙說時語氣很平靜,就好像是真的已經不在意。
但東河曦離得他這般近, 身為異能者的敏銳感知力還是讓他很輕易感覺到對方心緒有一瞬間的起伏。
果然還是很在意的。
東河曦拿着書的左手垂在身側, 輕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書房一時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外面雨水打在房檐石板上的聲音。
顧君謙将墨汁幹了的紙張放在一邊用鎮紙壓上, 又提筆準備另寫。
先生讓他每日寫幾篇字以煉心,早前靜不下心,已拖欠了好些。
趁着今日心情,倒是可以多寫幾篇。
觑到身側東河曦還在,顧君謙看向他手中握着的書冊,“小曦喜歡看雜書?”
“嗯。”東河曦晃了晃手中的書,“有些寫得很有意思。”其實看這些雜書,他主要是從裏面找東西。
但他也是沒有說假話,有些雜書的确是寫得很有意思。
顧君謙點點頭,心裏卻是想着大弟的書房裏好似有不少的雜書游記,改日書信給他,讓他送一些過來。
東河曦在書房找了個位置坐下,靜靜的看書,顧君謙則是坐在桌邊,沉下心慢慢寫字。
筆潤與硯安在門口瞧着這一幕,不知為何有些眼眶發酸。
自出事之後,他們再沒有見到自家少爺靜心寫字。
兩人眼神感激的看向一邊看書的東河曦,少爺聽老夫人的話回祖籍,真是對了。
***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近午才停下來。
東河曦昨日下午便讓墨硯去東河村送了信給同樣被大雨耽擱了回鎮上的方嬸子幾人。
雨停下沒多久,顧宅的大門便就被人敲響。
東河曦站在屋檐下,看着從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勾了下嘴角。
倒是沒想到那位寧哥兒家人來得這般快。
顧宅種植着許多的花花草草,東河曦原是想看看整個顧宅的布局,再結合他自己的圖紙,稍微修改一下,沒成想卻是意外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東河曦捏了捏挂在腰間的玉佩,眼裏閃過一抹趣味,對陪在身邊的墨書墨硯道:“跟我去前院大廳看看。”
正好趁着他還沒離開,将一些沒必要的麻煩先解決了。
如此他回去鎮上後,才能好好為顧君謙準備治傷的藥材。
不然他在這邊費時間弄藥,那邊卻有人想要撬牆角。
前院大廳,顧君謙看着下方坐着的幾人,等上茶的下人離開,他才問道:“不知舅爺一早過來是何事?”
周老爺子沒去喝茶,而是看着顧君謙問道:“我聽寧哥兒說,昨日東河民那回來的孫哥兒拿了一枚玉佩出來?”
顧君謙嗯了聲,“是。”
周老爺子:“那玉佩當真是你祖父送出去的那一塊?”
顧君謙颔首,“的确是那一枚。”
寧哥兒在一邊焦急的看着自家爺爺,周老爺子蹙了蹙眉,玉佩竟然是真的,“你是如何想的?那小哥兒可是提了什麽要求?”
昨兒個下午他便已經反複詢問過寧哥兒,那小哥兒當時并沒有直言求親的事情,這說明事情還有轉環的餘地。
什麽要求?
顧君謙想到東河曦昨日的一番言行,心跳快了一下,剛想說并沒有,東河曦恰巧走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我人都住進了顧宅,要求還不夠明顯嗎?”
絲毫沒有覺着一個小哥兒住進一個男子的家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看向上首坐着的顧君謙,挑了挑眉,轉開視線看向寧哥兒幾人,“想來老爺子該是寧哥兒的爺爺了?昨日我在那樣的場面下拿出玉佩,難道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東河曦伸手撥弄了一下挂在腰間的玉佩,笑道:“我既不缺銀錢,也不曾有任何困難,倒是還缺少一門好的親事,這不巧了麽,我瞧中了長風哥,恰好我們又都手握玉佩,老話怎麽說來着,千裏姻緣一線牽,我們這也算是緣分天注定了,不然為何三十幾年了,這玉佩正正好從老人手裏落到了我們二人手裏呢?”
東河曦完全沒有身為一個小哥兒該有的矜持含蓄,話說得直白而大膽,讓老爺子聽得臉色沉得厲害,又讓寧哥兒紅了眼眶,邊上的中年男女臉帶怒氣,也讓上首的顧君謙神色複雜。
他以為他只是一時起意。
他……
顧君謙動了動右腳,微垂了下眼睑。
東河曦無視了這幾人的神情,徑自來到顧君謙邊上坐下,端起他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惹得顧君謙擡眼看過來的視線欲言又止。
那是他喝過的。
寧哥兒睜大眼睛,那杯茶水方才君謙哥已經喝過了。
邊上的中年女人怒盯着東河曦,“你個小哥兒怎麽這麽不知羞,那玉佩當年主要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可沒有說是定姻緣的。”
“對對對,救命之恩的感謝方式多得是,又不是非要結親。”
周老爺子沒吱聲,當年的事情他最是知道的,玉佩的确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才給的,但他那表哥也說得很清楚,手持玉佩的人想要什麽,只要顧家能給的,便都會應允。
現在人小哥兒擺明了求姻緣,且還看中了他這個毀了容的外甥,玉佩在手,即使他,也是不敢仗着長輩身份多說的。
他那個表哥最是重承諾,他若是敢從中阻撓,周家怕是再不能得到顧家的半分照拂。
周老爺子沉着表情,深深看了眼坦然自若的東河曦。
雖是小哥兒,卻神态從容,毫不扭捏,氣質矜貴,最主要的是,人還有玉佩在手。
他知道今日想要的結果怕是不行了,“小哥兒是東河民的孫哥兒?”
“是。”東河曦點頭,“老爺子,祖父将這枚玉佩給我,便是将當年的救命之恩放在了我的手上,如今我也不怕與你直言,顧君謙是我的,你們若是有什麽心思,趁早歇下,昨日的事情,想必寧哥兒回家與你們說得很清楚,我并不是個好脾氣的,今日便再與你說一遍,顧君謙并未看上寧哥兒,你們兩家也未有婚約,而我看上了顧君謙,也并沒有一副看上他,他就該感恩戴德的嘴臉,正好他也不讨厭我并拒絕我,且我還有玉佩在手,所以,寧哥兒想要擇婿,還請另選。”
寧哥兒臉色一白,想着昨兒個自己說的話,沒敢去看自己的爺爺。
周老爺子聽完東河曦後面那句含沙射影的諷刺,心裏一沉,尤其是見到自家孫哥兒這副心虛的表情。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昨兒個的事情寧哥兒怕是并沒有全部說出來。
只是眼下不是責怪自己人的時候,沒聽到外甥的反駁,周老爺子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老爺子起身,無視了邊上向他使眼色的兒子兒媳,“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多說,我們先走了。”
顧君謙讓硯安去送客。
等人都走了,大廳裏的下人很有眼色的都走了出去,就連墨書與墨硯也都去了大廳外站着。
顧君謙垂眼看着東河曦撥弄玉佩的手,“小曦,今日的事怕是會被舅舅他們傳出去,你不該那般說的。”
舅媽是個碎嘴的,加之今日的事讓她心裏有氣,怕是不消半日,今日的事情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屆時就算他私底下如何讓人去引導,怕是都不會有太大的成效。
東河曦笑嘆了一聲,右手支在桌上撐着自己的臉頰,微微側頭看向始終垂着眼睛的顧君謙,知道這人心裏在想什麽,他将玉佩摘下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長風哥,若是不想我拿着玉佩,大可将玉佩收回去,就像方才他們說的,救命之恩也有別的感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