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一天多的大雨下過,天氣一夜之間便就從炎炎夏日走到了涼爽秋季。
院子裏的青石板上還有雨水的痕跡,屋檐上偶爾滴答一聲, 院子裏的花草之上,晶瑩剔透的雨珠被從雲層裏降下的陽光染上了絢爛的色彩。
秋風伴随着涼氣送進敞開門的大廳,輕輕吹起幾率黑色的發絲在半空中飄蕩。
顧君謙視線落在桌上泛着瑩瑩玉光雕刻精致的玉佩之上, 神思卻是回到了上京城。
猶記得從娘親嘴裏得知他毀容與殘廢的噩耗時, 心中是如何的驚惶無助。
但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不過是受傷昏迷幾日,娘親便消瘦得比他這個病人還要厲害。他不敢再讓其憂心。
祖母尚在病中, 弟弟妹妹已然擔憂于他, 身為兄長, 他無法将心裏那些惶恐與頹然表現出來。
他自幼聰慧,早在得知自己毀容并殘廢時,便就已經預想到了今後所要面對的。
卻還是不曾想到, 最先給他打擊的是自幼定下的未婚妻。
他對他雖未生出風月情意,卻也在與他定下親事時,便就将其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因此才會在其驕橫縱馬從馬背上摔下來時, 不顧自身的安危救下他。
哪怕在得知自己是因救他毀容殘廢, 他也不曾對他産生過半點怨恨,保護自己的未婚妻是他應做的。
只是他不曾想到, 最先給予他打擊,讓他丢臉的, 也是這個他自小護着, 甚至最後護得讓自己痛失抱負之人。
還有那些往日裏交好的友人與同窗,看向他時那懼怕與嫌惡的視線, 背後的惡意抨擊。
他以為他不在意的。
可又如何能不在意?
一遭從上京城裏人人稱頌的天之驕子跌落塵埃,讓人懼怕嫌惡,不敢視之,再無法一展自己的抱負。
叫他如何能不在意?
可事已成定局,他無力改變。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無法醫治好他的臉與腳,他只能自己開解自己,努力做到不去在意那些眼光。
但到底還是不甘。
祖母興許正是從僅有的幾次見面當中察覺到他心裏這些隐秘不顯于外的情緒,方才将玉佩給予了他。
他知道這枚玉佩,若是以往,祖母絕不會将這枚玉佩拿出來。
就如舅爺他們說的那般,報答救命之恩的方法之于他們顧府實屬太多,如何也不至于到救命之恩讓顧家兒郎以身相許來報的地步。
只是今非昔比。
上京城裏的公子貴女都是嬌養着長大的,以他如今這副姿容與前途,除非他今後肯低娶,不然怕是沒有哪家家世相當的人家願意将自家的公子貴女嫁于他。
且如今上京城那些之于他的流言蜚語,字字撒鹽,句句誅心。
祖母便讓他拿着玉佩回了祖父的祖籍,說是讓他回來散心,實則是想讓他拿着玉佩去尋東河家報那救命之恩。
一是給他事做,二也是想看看他能否靠着這玉佩與家世再得一門姻緣。
如此,若是被上京城的人得知了,便也就有了說頭。
——為了報救命之恩。
說不得還能讓大家對他給予同情與贊揚,而非眼下的懼怕與憐憫。
聰慧如他,自是明白祖母的用意。
初初得知時,他又何嘗不曾自私的想順其意。
如此,縱使他堂堂顧府嫡子只能低娶,也并不是因着他毀容殘廢只能如此,而是他為了報答當年其人對祖父的救命之恩之故。
可這一路過來,他沉郁的心情被開闊,昔日那些自私的想法早已被抛諸腦後。尤其是昨日的初見,他心裏對自己曾有過那樣的自私想法而暗自無顏,卻也在隐秘的角落滋生了一點妄想。
但到底自小的世家教養與祖父的敦敦教誨讓他無法以如今的姿容,那樣的心思去多想。
因此面對東河曦一再的直白言語才會出言拒絕。
顧君謙自嘲的勾了下嘴角,他如今的姿容,又如何能娶這樣一位姣姣風姿的小哥兒。
即使是為報那救命之恩,他也無法不自卑,不退卻。
可聽着小哥兒的話,看着放在桌上的玉佩,他卻覺得雙手似有千斤,遲遲伸不出去拿起這枚玉佩。
到底還是多了一些妄念與貪心。
東河曦嘆了口氣,也不忍再逼迫這人,他不知道顧君謙的家世如何,但從書房裏那些孤本的書籍與其氣質穿着也能窺探一二。
怕也是天之驕子出身。
昔日天驕,一遭毀容殘廢。
那才更容易承受不住一時的落差。
如此顧君謙還能這般翩翩君子之風,已算得上是心理強大了。
東河曦左手将玉佩拿回來,對顧君謙說道:“長風哥,我會些醫術,可否讓我仔細瞧瞧你的臉與腳踝上的傷?”
顧君謙看向東河曦,見其雙眼明亮認真,壓下心裏的情緒,溫聲道:“自然可以。”
心裏卻并未在意,太醫院那許多的太醫都不曾醫治好,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東河曦笑了一下,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對着自己,四目相對,小小的人影同時出現在雙方的眼睛裏。
東河曦沒管顧君謙的錯愕與手掌下僵住的臉頰,異能從左手緩緩爬到人疤痕交錯的左臉頰上,感受着那些交錯疤痕裏的死氣。
就在顧君謙受不住想要出聲時,東河曦适時的松開了手,又詢問的看向顧君謙,得到其首肯後,方才蹲下撩起其右腳的褲腿。
右腳踝處呈現不自然的腫大,上面橫着一條醜陋的疤痕,東河曦伸手碰了一下,“痛嗎?”
顧君謙不甚自在的動了動右腳,“并不痛。”
東河曦點點頭,右手覆上其腳踝,異能在其上徘徊,察覺到腳踝處的骨頭碎裂,且還有一些碎骨包裹在深處的肉裏,挑了下眉,他擡頭看向顧君謙。
顧君謙不知自己腳踝處的傷勢被人看得明白,見其擡頭看過來,便急急收回腳,放下褲腿,“小曦可看出什麽?”
他問這話也只是随口一問,哪怕昨日見過東河曦救治被五步蛇咬傷的小孩,他也沒想過人是真的會醫術。
東河曦起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道:“看出了長風哥在逞強。”
那些碎骨裹在肉裏,且是新傷,只要右腳使力,如何會不痛?
倒是沒想到這人還挺能忍的,平日裏走路半點瞧不出來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顧君謙一時有些驚訝,等反應過來對方是真的會醫術之後,才露出些歉然的神情來,“我并不是有意隐瞞你的。”
“我知道。”東河曦也沒拆穿他是不相信他會醫術的事情,而是在思索着先要種植哪些藥材出來給其治傷。
若是用異能,自然馬上就能讓其臉上的傷疤與腳踝處的傷痊愈。
但顯然并不能用異能這麽明顯。
那就只能從藥材的藥效上着手了。
他手上的藥材種子倒是有許多,也有治療傷疤與骨頭的,不過都只是溫養了種子,尚沒有下種。
看來今日回去,第一時間便就是先将這些藥種子先種出來。
東河曦一時沒有再說話,在心裏計算着要用多少異能來種植藥材,才能不讓藥效太過驚人。
顧君謙只以為他在生氣,有心想要說話,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道:“小曦,你既喜歡看雜書,書房裏那些書籍,你可以拿回去翻看。”
東河曦察覺到他的情緒,笑着點頭,“那就多謝長風哥了。”
顧君謙輕咳一聲,還是直接道歉,“小曦,抱歉。”
“無妨。”東河曦道:“以我的年紀,會讓人不信實屬正常。”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尤其是中醫這個看資歷年紀的行業。
哪怕是末世,一個稚兒說他的異能有多厲害,刻板印象下,大家第一印象還是會不相信。
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