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半夜驚醒後我再也沒睡着,挨到了天亮。
我肚子餓了,于是摁了護士鈴,麻煩護士幫我買了份早飯回來。
今天雖然要化療,但是該吃還是要吃點。一想到要化療我就頭疼,主要是一想到化療的話白禮就要來我就頭疼。
護士很快幫我買了清淡的早飯來。
我謝過她,接過早飯。我最終還是沒耐住心裏的在意,裝做随意地問了句:“你們白主任昨晚夜班?”
護士有些意外:“是啊,你怎麽知道?”
“他昨天告訴我的。”我說,“昨天夜班,今天白天也上班?”
“是啊,上午再上半天。等你化療完了,他就下班。”護士說,“白主任好像蠻習慣的了,他專攻的就是重症,連軸轉這種事是家常便飯。”
我沉默。
我忽然不知道白禮到底怎麽想的,我當年突然轉身就背刺他兩刀,讓他和他媽的反抗看起來就跟個笑話似的,可他還是履行跟我的約定學了醫。
我要是他,我肯定恨死夏詞塵,跟他有關的一切我都要一把火燒了。還學醫呢,我學你大壩。
如果我是他,我肯定對這件事嗤之以鼻,還要給夏詞塵天天紮小人,祝福他早死早升天。
可是白禮沒有,他甚至學醫學得年輕有為,年紀輕輕就來負責我這種晚期重症。
護士說完就走了,我悶悶吃起早飯來。
我食欲不好,病痛折磨得我吃什麽都不好吃,味同嚼蠟,可是餓着肚子肚子又痛,我就只能吃點兒“蠟”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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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時不時咳嗽兩聲。
病房門突然被拉開了,我擡頭一瞅,一個白大褂進來了。
白大褂背對着我,長着一頭濃密的黑發,背影肩高腿長。
我噗的一口把剛進嘴裏的白粥吐回了碗裏。
白禮!!
白大褂回過頭來,果不其然,是白禮。
白禮臉上有些困倦,但一點兒沒顯出厭煩,也看不出困意,只是有些沒精神。看來剛才的護士說得沒錯,他早就習慣了這種連軸轉,上個夜班熬個夜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麽。
只是他的眼睛還是好紅,不知道是熬夜熬的還是怎麽回事。
他手裏拿着一沓子單子,另一只手插着兜,走到我床前。
他看了看我的早飯,沒說什麽,只告訴我:“一會兒中午要化療。”
“我知道。”
我咳嗽着,回身從紙抽盒裏抓了一張紙出來,擦了擦嘴。
在他面前,我還是想盡力體面一點。
“我昨晚看了一下你的病歷,”白禮說,“你現在的情況不是很樂觀……”
他唠唠叨叨地說起了我的病情,我捏着手裏的紙巾一直擦着嘴。其實嘴早就擦完了,但我面對他,手裏不抓着點兒什麽做點什麽事,心裏會真的很沒底。
我捏着紙巾一下一下擦着早就幹淨了的嘴,聽着他念叨着我早已聽過八百遍的事。
白禮越說臉色越難看,越說眉頭皺得越緊,我眼見着他快要在自己額間皺出個陡峭山峰來了。
他也越說聲音越低了,到最後都有些支支吾吾,還漸漸變得沉默,似乎找不到詞來說。
我不信他是不知道怎麽跟我解釋現狀才沉默的。他是國外大學的博士學位,回國也做了三年醫生,這麽個放出去能閃瞎別人眼睛的學歷,我不相信他會不知道該怎麽跟病人解釋病情。
我太了解他了,我比他都知道他為什麽會沉默,于是我說:“沒幾天了,是不是?”
我前兩天剛做完一輪檢查。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完蛋,現在瘦得跟個鬼似的,跟我媽當年死前瘦骨嶙峋的模樣一模一樣,我自己也明白。
我看見白禮眼裏一驚。
他很快鎮定下來,朝我搖搖頭:“沒有,你別瞎想。”
我笑了聲,我說:“在你之前的那位醫生可是早就跟我說過了。”
“他說什麽?”
“頂多還有半年。”我說,“三個月前跟我說的。”
白禮不說話了。
我看見他眼睛裏有什麽東西緩緩沉了下去,我說不清那是什麽。
“我會救你的。”他說。
我立刻想起了當年說要學醫救我的他。
我心裏泛酸,悲涼地笑起來:“你博士畢業,連還能不能救都看不出來?”
白禮臉色慘白起來,我心裏也跟着刀割了似的疼了一下。
可我忍不住對他這樣刻薄。我如今太難看了,我只希望他離我遠點兒。
我不想讓他負責我,我只想讓他離開我,離我遠點兒。
讓我安安靜靜地找個角落死掉。
“我會試試。”白禮突然說。
我擡頭看向他,他看着我。
“情況确實不樂觀,但我試試。”他對我說。
我沉默了下,說:“就這幾個檢查結果,你看得到半點兒希望?”
他又露出好像被人突然捅了一刀一樣的表情。
你看,他其實也很清楚,已經沒希望了。
走到今天,誰都救不了我了,我必死無疑。
我看着他,突然想,他如果不走,那就我走吧。
我打算今天化療結束後,晚點兒給陳哥打個電話,讓他過來給我辦個出院。
跟白禮分手之後,我人生中唯一順遂的事就是遇到了陳哥。
他家裏有錢,那年上專科也是因為流年失利。
那年高考他剛好發了燒,發揮失常,這才跟我進了同一所大專。
偶然的失利沒能打倒他。陳哥專升本,本升碩,畢業出門即就業,如今月薪過萬,家裏也很有實力。
他家裏有好幾套房,陳哥現在住的公寓出租屋是他家全款買下來的。
我想我管他借那間屋子一段時間後死在裏面,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跟我交情不錯,我已經沒有家人了,他也答應我會給我送終。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屋子裏面,他應該也不會嫌我晦氣。
我手頭上還剩下一些錢,等我死了就交給他,讓他拿去沖喜。
我正在心裏頭噼裏啪啦地打着算盤,突然聽到白禮說:“我看過你的病歷了。”
這你不是剛剛說過了嗎。
我心裏叨咕,面上應着:“我知道啊。”
“因為有遺傳性,所以我也看過了你母親的病歷。”白禮說。
我心裏猛地漏了一拍,狠狠一咯噔。
我怔怔地看向他。
我忽然發現他的表情和昨天不一樣了。他的眼睛裏再也沒有我昨日看到的惱火憤怒失望,我只能在他眼睛裏看到無盡的悲哀和疲憊。
他幾乎是落寞地看着我。
他輕聲問我:“是因為這個嗎。”
他沒有把問題說得清楚,但我卻很清楚他在問什麽。
他看過了我媽的病歷,所以他也知道了我媽去世的日子。
他知道了我媽就在我們分手後不久就去世了,如果那份病歷上還寫了我媽的情況,他也會知道我跟他分手前一天,我媽就因為病情惡化搶救過後進了ICU。
他猜到了。
他猜到我為什麽會突然一轉态度跟他分手了。
可那又怎麽樣?
我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我幾乎笑出聲來。
他知道了,又怎麽樣?原諒我?或者問我如今的想法?問我還願不願意回頭,或者向我表達他的心思?然後我們重歸于好?演一出多年後初戀重逢的戲碼?
真遺憾,我沒有一具能陪他演這種感天動地男默女淚的電視劇戲碼的身體了。我再也沒辦法像十七八歲那時候一樣,能陪他跑完一千米還不喘氣。
如果我還是三四年前的我,或許還真會無所适從或興奮起來。
可是如今不行了,就算我們都回頭,我也再沒有時間陪他搞這些情情愛愛。
他問這些幹什麽呢,我或許都已經沒有下個月可說了。
“不是因為我媽。”我向他笑着,刻薄地揶揄道,“怎麽了,就不能是我當時真的嫌你煩嫌你惡心?都十多年了,你還放不下我?這麽賤啊,真看不出來。”
白禮一抖,猝不及防地青了臉色。
他給了我一巴掌。
巴掌聲真是清脆,疼痛随後在我臉上燒起來,跟他當年打我的那一拳一模一樣。
我歪了身形,倒了半邊身子在床上。
他收了力氣。我知道他收了力氣,我受過他一拳。這一巴掌力度遠沒有當年大,我想大約是因為他有醫德,所以在要打到我的時候收了力。
我捂着臉,在沉默的空氣裏聽見他呼吸的粗氣聲。
他被我氣得不輕。
我壓下心裏翻起的愧疚,用手背抹了抹臉上剛剛被打的地方,又抹了抹嘴角邊。
白禮張了張嘴,我聽見他發出一聲氣音。可他很快又把聲音收了回去,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裏帶着咬牙切齒的沉聲:“一會兒我來看化療情況。”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
門關上的沉悶聲音傳來。我一直沒有擡頭看他,一直歪着身子。他走了,我才坐直回來。
我放下手,咳嗽起來。
我沒心情吃飯了,于是回頭拿起氧氣面罩戴上,拿起手機,給陳哥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