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見故人面目非（3）

再見故人面目非（3）

李朝夕回神，從房頂一躍而下，這時，房門打開，濟世見到顧長清站在門外，略微老态的雙目，慈祥地看着顧長清，他兩只腳邁過門檻，

“長清，你怎麽會來這兒？”

濟世剛站定，就發現門外不止顧長清一人，借着檐下燈籠的光暈和屋內燭火的光亮，他看着李朝夕未被面具擋住的半張臉，皺眉打量，

“這位是？”

顧長清笑吟吟，他也同樣打量起李朝夕，“我來看看您，這位是慕蓮教的少俠。”

聞言濟世面色愠怒，“慕蓮教？他們的教主就是那個刺了若水一劍的季無常？”

顧長清微笑點頭，“嗯。”

濟世臉色不悅，語氣質問：“為何請他們來？”

顧長清解釋：“慕蓮教的請柬是朝廷的人給的。”

濟世怨怒地掃了李朝夕兩眼，對着顧長清道：“我先回房了。”說完，他回身踏進屋內，重重關上房門。

“砰”的一聲響，李朝夕眼尾一跳，注視着因用力過猛而微微震顫的房門。

顧長清淡然道：“石叔叔早些歇息。”

他的話猶如石沉大海，良久都未得到屋內人的回應。顧長清見怪不怪，徐徐道：

“濟世住持原本叫石浮塵，與老莊主是摯友。他不是針對你，只是貴教的教主季無常，一劍将我師弟刺下山崖之下，這才記恨在心。”

顧長清說着，将手中的紗笠交還給李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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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濟世的态度，李朝夕的情緒并無多大波動，倒是偷聽被人抓住，特別這個人還是他之前最敬重的師兄，倒是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眼神閃躲，不敢直視顧長清那雙溫柔的雙眼。

“少俠，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李朝夕接過顧長清手中的紗笠，始終低着頭，“顧大俠說笑了。”

顧長清接着問：“你叫什麽？”

李朝夕看着地上顧長清的影子，答：“李朝夕。”

“連姓氏都一樣。”

地上的影子忽地一動，他剛擡起頭，就對上顧長清湊得極近的臉，緊接着，顧長清的手已近至眼前，他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顧長清的手停在半空，人卻不惱，慢慢放下手，

“這面具好生別致。”

李朝夕的左手撫上銀色的面具，正要說話，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戴上手中的紗笠，轉過身去。

韓峥步伐沉穩，一臉肅然，“顧大俠突然離席，原來是來這裏調戲我教的弟子。”

話落，韓峥朝他一吼：“還不快回去！”

得了逃跑的機會，李朝夕趕忙應道：“是。”

他說完，低着頭大步流星從韓峥身邊離開。

後面韓峥和顧長清談了些什麽，他就不得而知了。

等李朝夕回到西院，遠遠瞧見房間亮着，就知道季無常這是也回來了。為了不顯得心虛慌亂，他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深呼吸。

剛行至房門口，房門從裏面被人打開，季無常一臉擔憂，

“哥哥，你去哪兒了？”

李朝夕邁過門檻走進屋內，走向屋內的圓桌前坐下，他看着房門被季無常關上，上了闩，擡手摘掉頭頂的紗笠放在桌子上，打趣自己道：

“迷路了，差點被當成賊人，幸好韓峥出現我才得以回來。”

說完，他看向正折回來的季無常，問：“你怎麽也回來了？”

季無常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同樣摘掉頭上的紗笠，“韓峥說不想與長壽山莊的人共坐一堂。”

李朝夕聞言點頭。

長壽山莊雖貴為江湖第四大山莊，但其行事只管自保，對于從十二歲被焚蓮教俘虜走的韓峥從未采取過營救，韓峥對家人心寒冷漠，倒也是情有可原。

正想着，一股香味從身側飄了過來，李朝夕側目，季無常從懷裏取出一鼓鼓囊囊被油紙包裹嚴實的東西打開，随着他的動作，食物的肉香愈濃，直至完全打開，露出裏面被火烤得焦香四溢的一對雞腿。

季無常獻寶似的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哥哥離席早，這雞腿甚是味美，我趁韓峥與其他人講話時，順了一對兒，你嘗嘗。”

空空如也的肚皮也感應到了吃食的召喚，在此刻發出兩聲悶響，李朝夕抿唇一笑，“多謝，我确實也餓了。”

他來到一旁的盆中淨了手，這才拿起溫熱的雞腿吃了起來。

焦脆的雞皮與嫩滑的雞肉入口，鹹淡适中，李朝夕眸光一亮。

确實美味。

看着李朝夕如此滿足的神情，季無常心中喜悲參半。

明日之後，便要分開了。

他拿起茶壺，壺嘴對準茶杯，細長的水流流出，逐漸填滿茶杯，

“哥哥，明日便能見到斷腸劍了。”

李朝夕聽了他的話，動作一頓，“嗯。”

季無常遞給他一杯茶，“離開蓮花山莊後，哥哥要去哪兒？”

李朝夕接過，吃光裏面的茶水放下茶杯。

他盯着被咬了兩口的雞腿，明顯沒了方才的愉悅，“還不知。”

他現在确實不知。

今晚偷聽到李管家與石叔叔的對話，讓他對真相生出了些許膽怯。

這件事，涉及的人，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都是曾經他和父親最信賴之人。如若身邊之人都不能相信，還有誰可信呢？

正當他出神之際，季無常提議道：“不如和我一起回慕蓮教如何？”

李朝夕再次将目光投向季無常，看着他那只露在外面的黑瞳，一腔赤誠，“若是真如你我猜測，教中有人蓄意害我，有哥哥和韓峥幫忙，必然能震懾住這背後之人。”

李朝夕頹然收回視線，在殘缺的雞腿上，咬下一口，味同嚼蠟般咀嚼兩下吞了下去，“我能做什麽呢？”

似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季無常。

這下，他的胃口全無，放下手中的雞腿，打起精神微笑，“我累了，早些歇息吧。”

季無常凝視李朝夕的眼睛，沒有繼續，而是順着他的話，“好，我去給哥哥打水。”

——

翌日巳時，“賞劍大會”在蓮花山莊北院的習武場舉行。

各大門派受邀的人落座于早已安排好的位置，李朝夕随韓峥一行來到慕蓮教的位置站定，掃視周圍。

他一打眼，就瞧見了昨夜才見過的濟世，此行他是一人前來，身後并無人站着。濟世腰板筆直的坐在那，目空一切。

視線偏移，在這高朋滿座的習武場上，其中還空有一席之地的位置，從位置來看，應是江湖第三大山莊海棠山莊肖家。

肖家子嗣稀少，到這一代，僅有一女，肖悅知。

肖悅知與祖母慕容芝相依為命，性格溫婉，長相更是天姿國色，曾與蓮花山莊二公子李若水是青梅竹馬，在成年後，雙方長輩為其二人訂了婚約，原本應在五年前嫁入蓮花山莊。

“肖家這時都未到，怕是不會來了吧。”

“來幹什麽？當初若不是李若水勾結魔教，蓮花山莊怎會易主，又怎會輪到朝廷來控制。肖大小姐就因為與他有婚約，這都多少年過去了，至今都無人敢娶。”

李朝夕立在韓峥身後，周圍的議論聲盡入于耳，心底泛起愧疚。

這時，人聲漸小，肖家在開始前最後一刻趕到。領頭的便是肖悅知，她的身後跟着十幾名海棠山莊的女弟子，腰間皆配着刀，行走間飒然凜凜。

李朝夕透過紗笠模糊能瞧見肖悅知粉色紗裙的身影。

與五年前相比，略微消瘦了些。

肖悅知盈盈一握的纖腰腰側側，挂着一柄與之不相匹配的刀。

那刀乃是慕容芝年輕時的佩刀，在肖悅知成人之時傳給了她。

世人皆知肖悅知溫柔娴淑，卻從未有人見過她使刀時的英姿飒爽，除了李若水。

肖悅知的到來，算是為“賞劍大會”拉開了帷幕。

現任蓮花山莊莊主莊竹，似是料到肖悅知何時會來一般，在她落座後，施施然而來。

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收，李朝夕收回落在肖悅知身上的視線，看向習武場擂臺上的莊竹。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莊竹。上次因心中惦記着李管家的事，再加上離得遠，并未來得及仔細瞧瞧。

這人一臉書生相，儒雅有禮，文質彬彬。從他的步伐來看，不是習武之人。聽說他是朝廷的人，李朝夕想不通，朝廷為何會派一個完全不會武的人來掌管蓮花山莊。

待莊竹站定，顧長清雙手捧着被紅綢遮住的物品從不遠處走來。

紅綢雖遮擋住物品的模樣，但任誰都能從輪廓出瞧出，那是一把劍。而今日的主題，便是賞劍，不難猜出 ，這定然是那把劍聖曾經用過的“斷腸劍”了。

場上的人的目光全部聚在顧長清手上捧着的劍上，有欣賞，有狡黠，更多的，則是垂涎。

今日除了賞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這把斷腸劍今後的主人，會是誰。

場上高手芸芸，用劍者占七成，但凡學劍者，都想擁有這把舉世名劍。

顧長清捧着劍踩上臺階上了擂臺，莊竹先行躬身行禮，等顧長清站定，他這才徐徐開口。

“諸位，莊某雖不是江湖人士，但也知道些江湖上的規矩。此次賞劍大會，點到為止，不得傷人性命。”

“想必不用莊某說，諸位也知曉這紅綢下是何物，在下也就不賣關子了。”

說完，顧長清上前，莊竹長臂一揮，摘掉紅綢，斷腸劍時隔五年，重見天日。

通身銀色的劍身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出刺眼奪目的光，劍柄上的紋飾，乃是水紋卷起的波浪，如同滔滔大海，身臨其境。

李朝夕心跳加速，垂在身側的右手拇指與食指摩挲。

莊竹在掀開紅綢後退下擂臺，獨留顧長清一人站在那兒。他将斷腸劍放到擂臺邊臨時搭建的一張小臺子上的蘭锜上，朝下方的衆人道：

“今日只要能打得過我顧長清，這把劍，歸君所有。”

此話一出，臺下的人面露難色，面面相觑。

江湖上的人誰人不知，顧長清同樣師承李雙安，與劍聖李若水乃是師兄弟，雖說他的劍術不如李若水，悟性也不如他高，但要是想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衆人思量，心中盤算各自的算盤時，人群中一道清脆低沉的嗓音傳出中氣十足的二字，

“我來。”

李朝夕始料未及，扯了扯季無常的衣袖，小聲道：“無常。”

季無常低下頭，同樣小聲說：“此行本就是為了瞧一眼斷腸劍，那劍離得如此遠，不近些，怎能瞧得仔細？”

這話雖有道理，但李朝夕還是擔心。

師兄的實力，他是知道的，季無常的實力，他也是知道的，雖然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可哪一方受傷，都不是他想見到的。

這時，臺上的顧長清道：“你是誰？”

在場的江湖人士有人答道：“一個小小的慕蓮教教徒，能有如此膽識，實屬難得。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同顧大俠比試，怕是連三招都對不上。”

随着他的話而落的，是此起彼伏的附和聲。

所有人都不相信此人能勝得過顧長清。

季無常旁若無人，他的眼裏只看得見李朝夕，耳裏只聽得見李朝夕的聲音，

“哥哥，你信我嗎？”

李朝夕抿唇不言，內心煎熬。

季無常再次開口，語氣中夾雜着一絲祈求，“信我，好嗎？”

李朝夕愣住，他沒想到季無常會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點了點頭，

“嗯，我信你。”

季無常粲然一笑，“無常定不負哥哥所望。”

說完，他縱身一躍，飛上擂臺，擡手摘掉頭上的紗笠朝來的方向一扔，一直穩如泰山的韓峥從座位上忽地起身，接住紗笠。

在場的人不明所以，臺上的人恭敬禮貌，雙手抱拳，“見過顧大俠，我乃慕蓮教教主。”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一時呆住，瞠目結舌看着臺上一身玄衣的男人。

季無常一副假裝思索又突然頓悟的模樣，“就是你們口中殺父弑兄的魔尊，季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