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見故人面目非（5）
再見故人面目非（5）
顧長清上前，兩指伸到濟世的鼻翼下，随後搖了搖頭，手攤成掌，替濟世阖上睜圓的雙目。
“濟世大師服的是劇毒，已無力回天。諸位，今日‘賞劍大會’就到這兒吧，蓮花山莊已備好佳釀菜肴，稍後會派人送到各位的房間。各位若是想留宿一宿，蓮花山莊絕不怠慢。但若是想現在就離開，恕蓮花山莊怠慢，事出突然，我與莊主還要處理濟世大師的後世，五年前的舊事也需要審問清楚才是，各位自便吧。”
顧長清這一段話講的體面周到，俨然一副當家人的風範。
斷腸劍未得，有些人悻悻然離開，有些人還在為五年的事惋惜，更為李雙安竟是被身邊之人所害，而唏噓。更有甚者，打算回去後好好将周圍的人調查一番，生怕這種事情也落到自己的頭上。
習武場上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李管家也被弟子帶了下去，關入地牢。直至最後，只剩下慕蓮教和海棠山莊的人留在原地。
闫大夫姍姍趕來，見到莊竹，先是恭敬行禮，“莊主。”
莊竹點頭，帶着人來到擂臺上，那闫大夫對着顧長清又是一躬身，顧長清下巴揚了揚，
”地上那位，您看看，還有無命可活？”
季無常一咧嘴，一口血牙外露，毫不在意道：“怕是要辜負顧大俠的期望了。”
李朝夕原本還沉浸在得知真相的痛苦中，忽聞二人鬥嘴，這才想起季無常的傷勢嚴重，至少看起來駭人。
那個位置，若是救治不及時，怕是兇多吉少。
闫大夫領命背着藥箱在季無常身邊蹲下號脈。
李朝夕目光炯炯，盯着闫大夫的手，在他有收勢的動作時，急切開口：
”如何？”
闫大夫和顏道：“并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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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清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李朝夕雖然也皺着眉，卻是疑惑：
“怎會？”
闫大夫打開藥箱，從裏面取出剪刀剪開季無常傷口周圍的衣裳，“及時止血，又吃了保命的藥丸，再加上這位小兄弟的身體異于常人，心長在右側，自然無大礙。待老夫将傷口包紮好，上了藥，再配上老夫開的藥方，過些時日便會痊愈。”
傷口附近的衣裳被完全剪碎，漏出裏面滿是血污的胸膛，闫大夫淡定的放下剪刀，忽然擡頭對着李朝夕說：
“啊，對了，這幾日盡量不要下床。”
李朝夕點頭，懸着的心最終放了下來，眉頭一松，感激道：“多謝闫大夫。”
闫大夫準備好一切，準備給季無常拔刀，視線在李朝夕的臉上一掃而過，未作停留，一鼓作氣将插在肉裏的斷腸劍拔出，扔在地上，邊上藥止血，邊道：
“這位公子客氣了。老夫瞧着你的面色倒像是久病未愈的樣子，老夫給你瞧瞧？”
李朝夕低着頭眉頭索得更深，看了眼不斷湧出血的傷口，“我的病已經好了，您先替無常上藥包紮吧。”
季無常聞言，擡眸，看着那張被面具遮住半張臉的李朝夕，視線再次觸及臉側猙獰的疤，心中鈍痛，眉峰抖了下。
李朝夕以為季無常是痛的，安慰他：“你忍忍，很快。”
季無常心底一暖，想說話，胳膊上的手忽的一緊，李朝夕與他對視，“別說話。”
說着，唇角微涼，李朝夕的拇指擦掉上面的血跡。
季無常聞言，果斷閉緊嘴巴，目光停在李朝夕的側顏上，直到闫大夫上好了藥，包紮好了傷口。
擂臺下的韓峥在這時走了上來，他将身上的外跑脫下，蓋在季無常的身上，朝着闫大夫一鞠躬，
“多謝”
闫大夫擺了擺手，合上藥箱背在身上，“一會随老夫去取藥。”
韓峥随闫大夫取藥，李朝夕則攙起季無常，準備回房。這時，顧長清湖藍色的衣擺出現在二人眼前，緊接着，沾染血的斷腸劍遞了過來。
顧長清：“劍。”
季無常喉頭滑動幾下，虛弱道：“哥哥，我受了傷，你先替我保管。”
李朝夕方才只顧着擔憂季無常的傷勢，未曾正眼瞧過一眼斷腸劍。此時劍就在他眼前，觸手可及，他倒是有些情切了。
李朝夕眸光晦暗，接過斷腸劍，顧長清又将劍鞘遞給他：“斷腸劍削鐵如泥，如此，才不會誤傷自己和他人。”
顧長清的這句話，就想是一株火苗，點燃了李朝夕心中那片藏在黑暗之下的過去。
這把劍，曾經進入過他至親之人的胸膛。
察覺到李朝夕異常的情緒，季無常的頭微微直起，“顧大俠，你不是問我，為何會這‘尋常’劍法嗎？”
顧長清眸色一凜，李朝夕聽到他的話，腦內的那根弦一緊，扭過頭看過去。
季無常掃了一眼李朝夕，自豪道：“哥哥教的。”
李朝夕呼吸一滞楞在原地。
難道，無常不僅恢複了記憶，還認出了他是誰？
這一認知讓他瞬間腳底生寒，那根弦“嗡”的一聲，斷掉。
他還不想，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特別是，他現在的樣子，并不想讓曾經的舊人看到。
這時，季無常的唇瓣輕啓，不疾不徐，“八年前，李若水哥哥教的。”
聽季無常這般說，李朝夕松了一口氣，陷入沉思。
無常的記憶恢複與不恢複并無大礙，可方才那一眼，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那你為何要殺他？”
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從臺下傳來，緊接着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雜亂，有輕有重。
李朝夕循着聲音看過去，肖悅知和海棠山莊的弟子快步走上擂臺，在他身側停下。
李朝夕強壯鎮定，一只手接過顧長清手上的斷腸劍，握在身側。
肖悅知的視線落在李朝夕的側臉一動不動，完全沒了方才氣焰洶洶的氣勢，仿若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李朝夕感受到灼熱的視線，卻連餘光也不敢瞥一眼，生怕肖悅知認出他來。
雖說知曉現在無論是身形還是面貌和聲音，與當年的他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但他仍是會心虛。
季無常對肖悅知否認道：“我沒有。”
他說這話時，頭垂了下來，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肖悅知挪開眼來，從上至下打量季無常一番，最後在他遮住的右眼上停留，“你就是若水口中那個年紀輕輕卻沉穩老重的小孩兒？”
“小孩兒嗎？”季無常小聲嘟囔，随後擡起頭，輕輕“嗯”了一聲。
李朝夕如芒刺背，想要盡快離開這裏，于是對肖悅知和顧長清說：“有話回頭再說，他還受着傷。”
肖悅知看向季無常包紮好的胸口，“是我疏忽了，季教主這傷怕是要在蓮花山莊養上幾日，此行我也打算在蓮花山莊小住幾日，待季教主恢複精力，悅知還有些事情想要問問季教主。”
“和這位......”
李朝夕見肖悅知看向自己，報上名諱：“李朝夕。”
“李先生。”
李朝夕點頭，而後對立在二人身前的顧長清道：“李管家你要如何處置？”
顧長清抿唇一笑，“詢問清楚細枝末節，将人交給官府定罪。”
李朝夕自然認同顧長清的這個決定，裏側的肩膀忽地一重，季無常的頭靠了上來，有氣無力道：“哥哥，我好疼。”
李朝夕趕忙纏着他離開，“我們回去。”
二人走下擂臺，臺下慕蓮教的教衆跟在二人身後，随着他們離開習武場，頭頂的烏雲漸漸散開來，刺眼的日頭高懸，陽光灑在地上，那些隐藏于黑暗中的影子重新顯現出來。
——
剛回到房間，季無常便阖上了眼，李朝夕替他蓋上被子，簡單吃了些吃食，一直坐在他身邊守着。
期間韓峥端着熱氣騰騰的藥來，李朝夕見床上的人面色蒼白，呼吸略重，不忍打擾，于是讓韓峥取了個藥爐拿到房內。
太陽即将落山之際，吃食也送到了房內，李朝夕看了眼床上的人，仍是沒有醒來的意思，摘下面上的面具放在碗筷旁，自顧自吃了起來。
五年前他當時被人下毒失去意識，醒來父兄四人被殺，焚蓮教殺上蓮花山莊，三件事的時機如此巧合，再結合李管家和石叔叔的話，程真身上有焚蓮教的圖騰，這件事必然和焚蓮教拖不了幹系。
可如今焚蓮教改為慕蓮教，當時的魔尊和其舊部都已死在季無常的手下，該如何尋找程真的蹤跡？
思及此，李朝夕長出一口氣，食之無味。
屋內的陽光随着日落西沉變得昏暗，面對一桌子的飯菜，再無興致，他放下筷子起身，點燃屋內的火燭。
看着溫暖的火苗，随着吐出的呼吸輕輕擺動，李朝夕的眼神也跟着柔和下來。
火苗雖小，但也能點亮周身的事物。他如今尋到了一絲線索，體內的毒也解了，同一月前因毒發而被困住不得長久外出來說，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李朝夕嘴角上揚，伸出雙手，罩在火苗周圍，掌心暖暖。
活着，便是希望。
李朝夕收回手，側目看了眼完全黑了下來的屋外。
這個時辰了，應該休息夠了。
如是想着，他擡腿朝床的方向走。
剛走兩步，那股熟悉的痛自中心蔓延開來，體內的力氣須臾之間被抽空，李朝夕雙膝一軟，重重跪在地上，接着身體前傾，趴在了地上。
随着疼痛侵襲全身，恐懼和無助也以迅雷之勢占據高峰。
李朝夕用力一滾，翻過身來，蜷起身體，岑岑冷爬遍全身。
他咬緊牙關，不讓痛苦的聲音溢出，兩只手抱住兩側的臂膀，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毒并沒有解嗎？這次毒發，會不會又同之前一樣，要卧床半月？
不，不可以，他還沒有找到程真，還沒有為父兄報仇！
他試着催動內力，發現內力還在，打算用內力壓住毒發。
随着催動的內力愈多，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疼痛加劇，氣血上湧，喉頭腥甜，一口血噴了出去。
李朝夕張着嘴，大口呼吸着，雙眼通紅，眼尾挂淚，絕望至極。
父兄，活着，真的是希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