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雲暗湧上京城(7)
風雲暗湧上京城(7)
樹上的梅花撲簌簌落下,随着劍風将二人環在中間,紛紛揚揚飛舞,劍身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劍招變幻之快,眨眼間便換了招式,二人你來我往,未出百招,便已分出了勝負,季無常劍鋒直指蕭睿喉嚨處,結束了這場讨教。
蕭睿心有不甘,但刀劍無眼,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垂下眼簾,
“是我輸了。”
說完,他收劍入鞘,季無常動作利落,同樣将劍收入鞘中,走到李若水身邊,抿唇一笑。
李若水掃了眼蕭睿,對季無常道:“我們走吧。”
話剛落,東院的門口出現兩道身影,蕭睿先是一愣,随後低下頭,李若水和季無常見他神情轉換如此之快,側目望過去,站在一旁的闵管家一鞠躬,
“丞相,王爺。”
闵朗的臉上挂着溫潤的笑,他身邊被喚作王爺的男人則是板着一張臉,徑直走到蕭睿身邊,二人站在一起,有三分相似,李若水心下了然,這人便是攝政王蕭穹。
攝政王不愧是攝政王,光是往那兒一站,威嚴四射。那張臉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眼角有了些許紋路,可不難看出,年輕時定是俊美無濤。
李若水看着那張臉些許出神,總覺得有些熟悉。
蕭穹呵斥道:“來這兒發什麽瘋!”
蕭睿小聲道:“父王。”
蕭穹觑了眼對面的季無常,“一個魔教教主都打不過。”
蕭睿嘴唇輕抿,“是孩兒無能。”
聽了蕭穹的話,李若水心裏雖然不舒服,可也不想過多在這裏停留,壓下心中的不悅,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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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丞相,若是無事,我們就先退下了。”
蕭穹聞言轉過頭來,李若水由着他打量,可他只是上下掃了一眼,便移開,來到季無常的身上,冷若冰霜的雙目,無處不透漏着危險的訊息。
良久,他語氣淡淡,“季教主,與本王過幾招如何?”
李若水眼睫微垂,今日若是想出丞相府的門,怕是不容易。
“只是過幾招而已,本王不是記仇的人。”
蕭穹說這話時,嘴角微挑,人畜無害。
李若水心思翻轉,他不确定蕭穹的內力如何,可無常已經贏了世子這邊,若是再贏了攝政王,拂了他的面子,他們也未必能從這裏走出去。
可若是直接拒絕,也是行不通的。
就是這片刻的功夫,蕭穹抽出蕭睿的劍,劍鋒指地,完全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
“季教主,拔劍吧。”
李若水擔憂地看向季無常,身側的人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重新站回方才比試的位置。
這次,觀戰的人數,變成了四人,闵朗一身常服,站在李若水的旁邊,始終保持溫潤的笑容,再往下,是眼神飄忽的蕭睿。
蕭穹率先出劍,毫不客氣刺向季無常,季無常稍一側身躲過。
李若水本以為養尊處優的王爺,即使會武,也不會有多出挑,可十幾招下來,出乎意料的,蕭穹的劍術竟在季無常之上。雖說氣勢洶洶,卻全無殺意,可那劍鋒,有意無意擦過季無常右眼的眼罩,幾次就要将眼罩挑下,又退開,轉而來到右耳的墜子上,輕輕擦過。
李若水的心懸到了喉嚨處,聚精會神注視,在蕭穹的劍鋒挑落眼罩時,閃身過去,抽出斷腸劍,打開蕭穹的劍。
“叮!”
兩劍相撞尖銳刺耳,蕭穹越過他,望向季無常,須臾收回,迅速一擊,劍身相撞,劍氣卷起地上的積雪,周圍的梅花撲簌簌掉落,雪花與梅花在空中糾纏,觀戰之人也被殃及,雪糊了滿身,蕭穹舒展的眉擰成一條直線。
季無常擔心李若水的身體,顧不得撿起地上的眼罩,一聲大喝:
“哥哥!”
他形如鬼魅蹿至二人中間,試圖一劍展開二人,卻被劍氣震退幾步,他放下手,右眼緊閉,眼皮上猙獰的疤痕一覽無餘。
李若水牙關緊咬,顧不得關心季無常是否受傷,胸口的刺痛提醒着他反噬已然開始,自知不能耗下去,可眼前的蕭穹完全沒有收手的意圖,倒像是察覺到了些什麽,眸光一閃。
蕭穹提劍後撤,兩人從純內力對決轉為劍法相拼,可李若水的情況并不好,嘴裏是惹人生厭的血腥氣,唇瓣也被他鋒利的牙齒咬傷,下唇留下一排染血的牙印。
蕭穹完全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一招接着一招襲來。
季無常終于尋到了時機,提着劍擠了進來,二人對決蕭穹,李若水只覺得愈來愈疼,在季無常抵擋的空擋,一口血吐了出來。他擡手抹掉嘴角和下巴上的血,靛藍色的袖袍一片血紅,異常醒目。
這時,蕭睿在一旁喊道:“父王,出門前娘說她有事要與你商讨。”
此話一出,蕭穹出劍的招式一頓,倏地,便收了劍。
見他收了劍,李若水松了口氣,斷腸劍插進皚皚白雪,單膝跪地,膝蓋沒入積雪中,幾滴血順着嘴角流出,沒入雪中。
季無常右手持劍,兩步跨了過去,他蹲下身,雙手攙扶着李若水起來。
胸口的巨痛令他阖上了眼,身體一歪,靠在了季無常的肩膀上。
他原以為,今日就要交代在這兒了,沒想到,這攝政王真如傳聞一樣,同正妻秦氏情深似海。
他半掀開眼皮,氣若游絲,不明白蕭睿為何突然說出這話來,不過,無論蕭睿是忽而想起還是什麽,總算是幫他撿回了這條命。
腳步聲靠近,蕭穹朝這邊走來,季無常警惕地舉起右手的劍,李若水朝他搖了搖頭。
沒了阻攔,蕭穹靠近,他與季無常身量不差分毫,淡淡瞥了一眼,視線下移,“李若水,本王略懂醫術,手伸過來,我幫你瞧瞧。”
李若水并沒有拒絕,舉起左手,拉起袖袍,晧腕露出一小節,腕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小臂和掌心上的血已完全滲進皮膚內,掌心的紋路格外清晰。
“多謝王爺。”
蕭穹三指并攏搭上那截纖細的手腕,不經意間問道:
“季教主看着不像是安國人。”
季無常眼未擡,目光緊鎖在腕上的那只手,蕭穹也不惱,繼續閑聊說:
“本王瞧着你與皇帝年齡相仿,內力如此醇厚,實屬難得。”
即使是誇贊,也未得到季無常的回答,蕭穹收回手,負身而立,
“你這脈象,大限将至,至多活不過四個月。”
李若水稍稍愣神。
又縮短了一月嗎?
瞬息間,他調整好神态,打趣道:“想不到王爺還懂這個。”
蕭穹回身,邊走邊說,“你這會兒不宜亂動,若是沒有其他的事,還是待在這兒休息一夜,明日真氣平穩再離開。”
話落,他已來到蕭睿身邊,卻未作停留,而是繼續往前走,眼看着就要離開東院,驀地停住腳步,
“睿兒。”
這一聲,蕭睿聞言肩膀輕顫,随即追了上去,父子二人消失在其餘四人的視野裏。
李若水松了口氣,微仰起頭,眼前人的黑瞳裏泛着水光,在他看過去的時候,瞥過頭,避開。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忍着疼,蹲下身,撿起腳邊陷入積雪裏的眼罩。
季無常的手一路護着他完成了這個動作,再直起身時,李若水只覺天旋地轉,緩了會兒才恢複。
他抖掉眼罩上面涼人心脾的雪,闵朗同闵管家一前一後而來,闵朗道:
“若是需要什麽,同闵管家說,你既是太師的弟弟,又與長清交好,将這裏當成自己家便好。”
李若水半擡眸,闵朗今日的态度與昨日之前大為不同,就連那雙眼,也沒了之前的審視和冰冷,倒像真的将他當作自己的長輩,和藹可親。
他這會兒着實沒有精力思量太多,只得懶懶點頭,況且師兄留給他的東西還在這兒,休息一夜,應當無礙。
闵朗莞爾,吩咐道:“闵管家,你留在東院照顧他們。”
“是。”
闵管家送他們進了顧長清住的屋子,随後出去吩咐小厮準備火盆和碳還有吃食,再折回屋子時,又被季無常吩咐拿着慕蓮教的令牌去客棧尋韓峥和如姨,為李若水診治。
闵管家忙前忙後,頭上的汗一直未幹,卻不敢怠慢,拿着令牌急匆匆離開房間,關上房門。
李若水躺在床榻上,蓋了兩床被褥,手依舊冰涼,季無常兩只手握住他的手,在掌心之間,來回搓。
屋子裏沒了外人,季無常睜開了那只緊阖着的眼,赤瞳閃爍,他垂下頭,低聲道:
“哥哥,若是我的劍術再精湛些,內力再醇厚些,哥哥也就不會為了護我,而動用內力。”
“意料之外的事,怎會怪你。蕭穹是攝政王,即使你今日贏了他,日後也免不了麻煩,輸了,也是好事。”
季無常始終垂着頭,一言不發,李若水拉了拉他的手,四目相對,朝他揚了揚下巴,
“你過來。”
季無常聞言,乖乖躬身。
李若水抽出藏在棉被裏的另一只手,掌心握着一黑色物件靠近。
季無常心神一蕩,腰彎得更低了些,距離拉近,微涼的指尖輕刮過耳尖來到腦後,鼻息間是淡淡的藥香味,目光下移,颀長白皙的脖頸間,是點點淡紫色的痕跡,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如夢一般的昨夜。
“還好他們沒看見。”
耳畔傳來李若水虛弱中掩飾不住的喜悅,季無常猛地從回憶中醒來,驚慌彈起,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他怎會如此龌龊,此刻還存着這種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