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盤根錯節疑雲重(1)
盤根錯節疑雲重(1)
床頭的香幾上,袅袅青煙升起,淡淡的梅花香飄散在屋子內的每一個角落,令人心神安穩,香爐旁的燭臺燃着一小段蠟燭,火苗蹿得老高。
眼前的一切虛虛實實,如同幻影,身體如同溺在水裏,沒有實感,李若水阖上眼又睜開,反複幾次,虛影與實物合為一體,這才有了思考事情的精力。
右手放在額頭上,記憶的最後停留在季無常坐在床榻邊的背影,他探出頭掃視一圈,并沒有見到那道身影,心口處如同被火苗燎過,焦灼地放下手,支起上半身,棉被滑落,穿靴下床,直奔房門。
身體仍舊虛弱,氣力和敏銳比平時慢了許多,等他的手搭上房門,外面的人已經來到門前,打開門的一剎那,寒氣迎面灌了進來,如刀子在臉上、手上刮過,身體不自覺顫抖了下,李若水這才發現,他的身上只着了裏衣。
下一息,寒風被阻擋在外,季無常攬着他的肩膀往床的方向走,
“外面寒氣重,哥哥穿着如此單薄,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麽辦。”
雖是責備的話,可李若水從中聽出了擔憂。
行至床前,季無常扶着他坐下,随即蹲下替他褪下腳上的靴子,黑色的顱頂近在眼前,青絲束在銀色蓮花的發冠內,額前落下幾縷碎發,略顯淩亂,白色靴子上的手,幾道幹涸的血痕醒目非常。
懸着的心松懈下來,随之潮水翻湧而上,他伸出右手,撫上面前人的頭頂,輕輕撫弄。
季無常的動作一頓,片刻繼續,李若水以為他不喜歡,收回手,五指蜷起。
來不及傷感,他的腳踝忽地上一熱,一只大手握住那對纖細的腳踝,稍稍用力将雙腿放在床上,而後蓋上棉被。
忙活完這些,季無常在床邊坐下,
“哥哥急色匆匆是要去做什麽?”
“尋你。”李若水的手拉住棉被,往上面拽了拽,“我擔心蕭睿折回找你麻煩。”
季無常取來幹淨的外袍披在他的肩膀上,“如姨和韓峥方才來過,給你我拿來兩身換洗的衣物,待了一會兒見你不醒,時辰也不早了,我便送他們出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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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的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個瓷瓶來,“這是如姨留給你的藥丸,她說等你醒了吃下去,能緩解反噬帶來的內力潰散和疼痛。”
“如姨有心了。”
李若水接過,打開上面的塞子,倒在掌心一粒褐色的藥丸放進口中,而後塞上木塞,還給季無常。
藥丸順着喉嚨往下滑,苦澀與腥味混在一起,刺激着他的味覺。他輕皺眉頭,掌心湊近鼻息下。
這藥裏,是有無常的血嗎?
“怎麽了?”
季無常疑惑地聲音傳來,李若水放下手,“如姨可有說了什麽?”
季無常微笑,“沖我發了一頓火。”
“發火?”
他點頭,頭偏向一側,“嗯,說我為何不攔着你亂來。”
李若水情急之下抓住他放在床上的手,“這件事本就不怪你,你別往心裏去。”
房間內一時陷入沉寂,窗上樹影婆娑,他倏地想起來丞相府的目的,問:
“對了,師兄留給我的東西你可有見到?”
“有。”季無常轉回頭來,視線投向他的身後,“顧長清留下的東西就在哥哥的方枕下。”
聞言,李若水回身拿開方枕的一瞬,瞳孔極縮。他伸手拿出來,燭火照耀下,金鎖更顯耀眼,在看見金鎖上的“水”字時,眼眶霎時熱了起來。
季無常将李若水的反應收在眼裏,想到此物乃顧長清所留,心裏一陣刺痛,“看來此物,哥哥十分珍視。”
李若水激動道:“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
刺痛霎時消散,季無常疑問:“哥哥的娘親?”
李若水握緊手中的金鎖,眉歡眼笑,“我沒同你提過她吧,因為我也從未見過她。”
他娓娓道來,季無常神情專注聽着。
“聽兄大哥講,母親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擅長機關術,生我的時候血崩去了。每次提到母親,大哥和父親皆是黯然神傷,所以,從我懂事起,便不會主動提起她了。”
說着,他攤開掌心,“這是她懷我時,親手打造的。”
“我平日不敢帶在身上,怕将它弄丢,也怕父兄瞧見,所以都是放在梳妝桌上的盒子裏,想她時便拿出來看看。”
“我以為,父兄離世,蓮花山莊易主,它也會被人丢了或者賣掉換錢,沒想到在師兄這兒。”
看來,是他誤會師兄了。
“我能瞧瞧嗎?”季無常問。
“當然!”李若水毫不猶豫将金鎖塞入他手中,“給。”
季無常凝視金鎖上的字,想到他的娘親留給他的耳墜,右手不自覺摸了上去。
李若水會心一笑,獻寶似的道:“大哥說,母親打造的金鎖有機關,他還教我怎麽打開來着。”
聞言,季無常放下手,将金鎖還給他,“顧長清可知曉這個能打開嗎?”
李若水低頭認真鼓弄起來,
“不知道,金鎖有機關的事情,是哥哥成親第二年才講與我聽的。”
“咔噠”一聲,金鎖從中間分開兩半,他剛想舉起來給季無常看,一卷起的紙條從中掉下來,落在棉被上。
李若水困惑撿起,“我同哥哥一起打開那次,這裏,并沒有東西。”
正準備打開,季無常眸色一凜,沉聲道:“有人來了。”
李若水迅速将紙條塞回金鎖複原,又将金鎖藏回方枕下,敲門聲适時響起。
“蕭睿求見。”
蕭睿?他來做什麽?
不等他開口,季無常先問道:“你來做什麽?”
“我來探望太傅的弟弟。”
季無常本想趕人走,李若水拉住了他,“讓他進來吧。”
他雖然不理解為何,但還是照做。
房門打開又合上,換了一身衣裳的蕭睿越過屏風走了過來,沒了白日的珠光寶氣,樸素得有些不似富家公子哥,就連白日的跋扈,也沒了蹤影。
他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上,語氣溫和,“這是治內傷的藥。”
他這副模樣,讓李若水想起了一個人。
季無常從蕭睿身側掠過,淡淡掃了一眼桌上的瓷瓶,坐回床上,面無表情,凜若冰霜投去目光,
“若是沒記錯,今日白日,世子還以人命威脅來着。”
蕭睿并未理會季無常,而是看向李若水,李若水道:
“世子若是有事,不妨直說。”
蕭睿背過身,“上京城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李若水覺得莫名其妙,對他稍微的一點改觀蕩然無存。
“世子深更半夜來此,就為了趕我們走?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請回吧。上京城我也并不想久留,待我查清一些事情,自會離開。”
須臾,蕭睿道:“父王說,你只剩下不到四個月的壽數,你,中毒了嗎?”
李若水怔住,如實答:“是。”
“可有解藥?”
“沒有。”
他不明白蕭睿為何會突然轉移話題,問他這件事,他也不想弄清楚。
“時辰不早了,世子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蕭睿轉過身來,“我與太傅是舊識,他對我有恩,五年前曾經托過我一件事,若是有一日他的弟弟來到上京城,請我多加關照。如今,你來了,我便要履行當初答應他的事。”
季無常陰陽怪氣道:“世子關照人的方式,還真是不同。”
“我只是......”蕭睿似是要辯解,卻又咽了下去,“李二公子,想必你來上京城,應是為了調查你父兄的死,可這裏風雲暗湧,危機重重,朝堂不是江湖,一場比試就可以定輸贏。朝廷勢力的龐大,也不是你一人乃至蓮花山莊,亦或是慕蓮教聯手就能敵得了的。”
說着,從他進來後,第一次看向季無常,“我想,你也不想連累身邊之人吧。”
順着他的視線,李若水看向身側的季無常,心裏微微動搖。
這時,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人,“世子。”
那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可卻與記憶中又大為不同,此人聲音沙啞低沉,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
臨走前,蕭睿最後望了李若水一眼,留下“你多保重”四個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燭臺上的蠟燭只剩下最後一點,堆滿的蠟液将火苗圍在中間,季無常起身換了根新蠟點燃,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李若水盯着他的臉出神。
蕭睿說的沒錯,他一心想着查明真相,卻忽略了季無常的安危。他的壽數将近,已然将這條命置之度外,搏一搏,沒準真相就真的讓他查到了。
可無常不同,他還有數十年的壽數可活。
“無常。”
“哥哥。”季無常側首。
李若水避開他的視線,“蕭睿的話,不無道理,你明日......”
季無常打斷他的話,“我同哥哥一起調查當年的真相,也是為了我母親的死。如今有了一絲進展,這個時候,我絕不會離開上京城。”
他蹲下身體,握住李若水的兩只手,目光堅定,“哥哥無需有負擔,這件事不止關乎你,也關乎我。”
“金鎖裏的紙條,哥哥還沒看呢。”
聞言,李若水情緒稍緩,回身将金鎖取出,解開,展開卷起的紙條。
季無常:“地圖?”
李若水努力在腦海裏回憶,猛然想起七年前的除夕時,在父親房間見過的圖紙,這上面所繪與之一模一樣,只是有些地方做了紅色的标注,似是要說明什麽。
“我見過,當時大哥和父親同我說過,這是李家祖墳的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