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撥開疑雲陷險境(5)
撥開疑雲陷險境(5)
“季大哥,不是包角子嗎?你怎麽還不出......”
李若水聞聲,霎時恢複神志,腦袋向後撤,卻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後腦往前,額頭貼在一起。簾子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整個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餘光時不時往門簾處瞄。
“如姨,你拉我做什麽?”
腳步聲漸遠,懸着的心回到原來的位置,李若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的臉,驀地輕笑出聲。
“無常,我們好像話本裏背着親人偷偷幽會的情人。”
外面君宛如埋怨道:“你說拉你做什麽?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季無常放下手,身體向後撤,自上而下看着李若水,“看來哥哥看了不少話本。”
這一說,李若水想到之前季無常同如姨借話本的事,小聲嘟囔:“你不也看了。”
“嗯?”
見對面的人一時沒想起來,李若水轉移話題,“韓峥方才說包角子?”
季無常點頭,“嗯,今日是除夕,如姨前兩日進城時買好了食材。”
李若水後知後覺,這才知道今日竟是如此重要的日子。
“那我們出去幫幫忙。”
說着,他彎腰穿好靴子後起身,卻發現身體不太聽使喚,四肢微微發顫,就是起來這一個動作,已然是氣喘籲籲。
等他站穩,就看見季無常的手一直在他的身後以保護的姿态擁着他,心裏一暖,主動拉住身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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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
李若水的主動,讓季無常心思雀躍,手腕一轉,反握住。
簾子外的山洞,相比于裏面的寬敞了不少,容納二十人不成問題。火堆上架着一口鍋,它的旁邊是用幾塊石頭臨時搭的桌子,上面一個個小面團有序的排成幾列,韓峥一一拿過來放在面前,掌心向下按扁,然後交給對面正在擀着面皮的君宛如,
“如姨,我發現你對這種事很是懂行,你成親了沒?”
君宛如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手肘擦拭額前和鼻尖的汗,“沒有,我追着姐姐來到安國,人沒尋到,哪有功夫認識男人成婚啊。”話及此,她擡頭,“再者,你們安國的男人,我可不放心。”
“你們怎麽出來了?”擦拭的動作一滞,君宛如放下手起身,“若水感覺如何?”
李若水:“只是身體有些無力。”
他借着季無常手上的力道,朝韓峥的方向走過去,剛站定,韓峥這次直接站起來走到如姨身邊坐下,一副“誇我”的表情,看着君宛如。
君宛如被他逗笑,坐下接着擀面前擀了一半的面皮,“你就是睡太久沒吃東西,方才也只是吃了些粥,沒力氣正常,過兩日就會好。”
李若水點頭,“嗯。”
季無常等他坐穩,走到一旁洗幹淨手折回,參與到包角子的陣營中,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起一片擀好的面皮,放上調好的餡兒,兩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兩邊用力一擠,肚皮圓鼓鼓的元寶形狀的角子就捏成了。
他眸光一亮,覺得新奇,于是伸出手,“如姨,我也來。”
君宛如從碗裏拿出洗幹淨的銅錢放到他手中。
李若水擰起眉,君宛如笑着道:“那你就負責挑選一個幸運的角子,将這枚銅錢放進去。吃到的人,一整年順順利利,財源滾滾!”
這種說法他未曾聽說過,于是興致勃勃應下。
角子包好,架起的鍋裏的水也燒得沸騰,上面的蓋子“咕咚,咕咚”震顫,熱氣從縫隙中四溢開來,煙霧缭繞。
韓峥走過去掀開蓋子,君宛如端着蓋簾,貼着鍋邊,将上面的角子一個個撥弄下去,翻滾的水泡立刻消失不見,不多時,再次“咕嚕”起來,肉的香氣自鍋中散發,飄至洞內的每一個角落。
原本還不覺饑餓的肚子,這時也有了空虛感,催促着鍋中的角子進來填滿。李若水擡手摸了摸,喉嚨上下滑動。
“砰!砰!”
外面煙花爆竹聲連番炸響,三人不禁向洞口望去,燦爛炫目的煙花接二連三升到空中,炸出一朵朵彩色的花來。
韓峥感嘆道:“城裏真是熱鬧啊。”
君宛如盛出鍋中的角子在盤子中,而後端到已經收拾幹淨的桌子上,“我們這兒不熱鬧嗎?能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守歲,還有什麽比這件事更讓人值得歡喜。”
韓峥收回視線,附和道:“說得也是。”而後彎腰将只剩下水的鍋從架子上端下來放在地上。
角子煮好,韓峥又将前兩日在城裏買的燒雞和魚在火上熱了熱擺上桌,四人兩兩而坐,倒上溫熱的酒舉杯,韓峥眉飛眼笑,大聲道:
“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要一起守歲!不醉不歸!”話落,他像是想起什麽,又加了一句,“二哥哥就不必了,淺嘗辄止。”
李若水輕抿一口杯中的酒,入口柔和,順着喉嚨滑進胃裏,溫熱自中心處散開來,身子也跟着暖了起來。
只是這一口酒的功夫,空無一物的碗中多了幾個角子,季無常道:
“先吃些,不然胃受不住。”
李若水也學他,夾了個角子放在碗中,“你也吃。”
兩人眉來眼去,韓峥憤憤往嘴裏塞,君宛如會心一笑,從懷裏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
“來來來,如姨給你們發壓歲錢。”
她先是将手中的兩個紅色的荷包遞給李若水和季無常,待他們一一接過,道了謝之後,如同無事發生一般低頭咬了一口燒雞。
韓峥目不斜視盯着桌上的食物,嘴巴上下咀嚼,看似情緒平淡沒有起伏,其實已然從高山墜落而下。
是他想太多了,他只不過是季大哥的手下而已,又談何去期盼這些原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
雖然他知道這是事實,可為何胸口會空落落的呢?
就連平日裏他最愛吃的魚肉都沒了味道。
“小韓峥。”
君宛如溫聲細語,韓峥勉強扯起嘴角扭過頭,“怎麽了,如......姨。”
他看着遞到眼前同李若水二人一樣的荷包,眼眶有些發熱,說話都沒有了平時的中氣十足,
“我也有嗎?”他道。
君宛如将荷包塞進韓峥沒拿筷子的那只手裏,“當然有,怎麽?你以為如姨小家子氣,只給他們不給你嗎?”
手中的荷包雖輕,可韓峥卻覺得沉甸甸的,壓彎了他的手腕,擠走了心裏的失落。他将錢袋收好,鼻子泛酸來不及吸回去,說出的話,帶着些鼻音,
“謝謝如姨。”
君宛如揉了揉他的頭,眉歡眼笑調侃:“小韓峥,瞧瞧你,都多大了還哭鼻子。”
被揭穿的韓峥瞬時轉回頭,夾起碗裏的角子塞進嘴裏,兩頰鼓鼓,“我樂意!”
說完,他一口咬了下去,“唔”的一聲張開又吐回碗裏。
君宛如:“居然被你小子吃到了,看來你今年要發大財!”
韓峥眼裏噙着淚,原本疼得他直抽氣,一聽這話,立刻颠了颠手裏的荷包,
“可不,我可是發了不小的財呢。”
三人不約而同互視一眼,但笑不語。
*
過了子時,顧及到李若水剛醒,身體還沒恢複,便早早散了場。
除了李若水睡在裏間的山洞裏,其他三人睡在外面。君宛如和韓峥吃了不少酒,在酒桌上就有些左搖右擺,昏昏欲睡,季無常先将李若水送進裏間躺下,随後扶着外面的兩人回到鋪好的被褥的地方,收拾好殘羹剩飯,正準備躺下,他的手摸到懷裏的硬物,信步來到簾子前。
“哥哥,你睡了嗎?”
剛睡着的李若水聽見簾子外的聲音,立刻清醒過來,揉着惺忪的睡眼,支起上半身,
“還沒。”
簾子掀開,季無常走進來在他身邊坐下。
“哥哥,這個送你。”
李若水接過,“玉佩?”
“嗯,哥哥可喜歡?”
他借着火光,看清了玉佩上雕刻的圖案,點了點頭。
季無常将下山那日的事情同李若水講了一遍,也包括玉佩如何得來。李若水努力在腦海裏搜尋有關于當年的事,模模糊糊只想起個大概,寂若無人的山洞內,回蕩着他的聲音。
“我十五歲剛下山那年,正巧趕上街上有人鬧事,順手幫了一把,将鬧事者趕跑,具體是誰,我現在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是一個男人。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竟還記得。”
季無常輕聲道:“哥哥你看,你幫助過的人,不只我一個,只是你從未将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從不向他人索取回報。所以,別再貶低自己,好嗎?”
眼前的人神情真摯,李若水無法拒絕,點頭答應:“好。”
冰涼的玉佩逐漸溫熱,他垂下頭思慮片刻,回身從方枕下取出束發的銀簪,手起簪落,動作迅捷,在蓮花上面刻上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水。”
“送給你。”他将刻好字的玉佩遞到季無常身前,“你我相識這般久,我還從未送過你一件像樣的東西。”
季無常拿在手中,拇指摩挲上面的字,“定情信物嗎?”
李若水臉一熱,“你說是那就是吧。”
他說完,就見季無常摘掉右耳上的耳墜,“哥哥,這個送你。”
他果斷拒絕,推回季無常伸過來的手,“不行,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它太貴重。”
“貴重的東西當然要交給珍視的人保管,哥哥,收下它吧。”
看着再次遞過來的耳墜,他不再拒絕,收進手心,“好。”
*
翌日未時初,四人準備出行,韓峥和季無常收拾東西往馬車上搬,李若水叫了聲“如姨”,眼神示意君宛如來到角落,他小聲道:
“如姨,你那有針嗎?”說着,他攤開手掌,“幫我個忙。”
君宛如看見他掌心紅色的耳墜,會心一笑,“放心交給我,如姨的手藝可是一絕。”
等他們出了山洞,季無常和韓峥已經收拾好,站在馬車前,風雪交加,兩人的發頂和衣裳上落了一層薄雪,見到他們出來時,季無常眸光一亮,迎上前,
“哥哥,你......”
李若水有些別扭得捏了捏耳墜,“不好看嗎?”
韓峥道:“你看季大哥都看呆了,怎會不好看?”
君宛如一巴掌拍到韓峥頭頂上,不管韓峥如何掙紮,拉着他後頸的領子上了馬車。
季無常伸出右手的食指想碰,臨近又縮了回去,李若水見他眉峰輕皺,緊接着問道:
“疼嗎?”
他知道這個眼神的含義,于是搖頭道:“不疼,我們走吧。”
*
馬車在路上行駛了兩天兩夜,終于抵達南疆,君宛如從馬車裏出來坐到外面指路,這裏是一片被雪覆蓋着的沙漠,空曠無垠,古樸的房屋每隔一段路才有一兩座,稀疏遍布在沙漠上。
自從進了南疆,君宛如的眼尾一直上揚着,回到家鄉的喜悅,暫時填補了多年離家卻只換來姐姐已死的遺憾。
待馬車快到沙漠中占地最廣的一座宅院時,君宛如跳下馬車,飛奔而去,“哐哐”砸起了院門,
“阿爸,阿如回來啦,還不快出來迎接你最親愛的女兒回家!”
不多時,吵嚷和腳步聲同時從裏面傳了出來,
“你還知道回來!這一走就是十年,我還以為你和你那個姐姐一樣,和別的男人私奔,永遠不回這個家了呢!”
院門打開,滿頭白發的男人五官擠在一起,馬車在這時也停了下來,君宛如回頭掃了眼馬車上下來的三人,小聲道:
“阿爸,還有外人在呢,你留點面子給我。”
君霖怒氣更盛,臉上皺紋的溝壑加深,“你還要面子?你打小在族裏可是出了名的調皮搗蛋,你成年後,族裏哪個小夥子敢娶你!”
他這話說完,韓峥正巧走到如姨身邊,他指着韓峥,食指顫抖,“哎呦,這不會是你兒子吧,你膽子肥了你!”
“阿爸!”
君宛如怒吼一聲,瞬間萎靡下來,“你就這麽不希望阿如回來嗎?”
君霖五官松開,嘴抿成一條線,唇瓣輕顫兩下,一把抱住了君宛如,下巴抵在她的頭頂,“阿爸每晚午夜夢回,都是你和你阿姐結伴歸來的笑顏。”
君宛如回抱住君霖,兩只手,捏住君霖的衣衫,“阿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話落,她似是想起了什麽,松開手,從君霖的懷裏撤出來,傾身拉住季無常的衣袖,将人往君霖身前推,
“你看,我帶誰回來了?”
君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越看,下垂的兩只眼瞪得越圓,最後恍然大悟,
“這,這才是你的兒子?”
君宛如扶額,“阿爸!這是阿姐的兒子!”
季無常微笑,“祖父,我叫季無常,我的母親是君宛初。”
君霖失神地看着他,半晌才回過神來,低下頭轉身往院子裏走,“外面風大,進屋去吧。”
望着君霖略微佝偻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握成全捏緊,君宛如拍了拍季無常的肩膀,四人跟着君霖一同進了院子。
進入廳堂後落座,坐在中間的君霖開口:“無常,你今年多大了?”
季無常頓了頓,“二十。”
君霖欲言又止,“你母親她......”
季無常眼睫輕顫,平靜道:“她在我十歲的時候因病離世。”
君霖怔愣住,眼眶裏爬滿了血絲,他緩了片刻,才道:“她走的時候可有痛苦?”
“沒有。”
君霖木讷點頭,“嗯。”
其他三人互視一眼,明白季無常是不想君霖知曉真相受打擊才扯了謊。
君宛如站起來,拉着李若水來到君霖面前,“阿爸,你快替若水瞧瞧,他中了阿姐的藥蠱,可有解蠱的方法?”
君霖掃了李若水一眼,“你阿姐在這方面是奇才,她研制出的藥蠱無人能解。”
季無常聽後,直接從椅子上彈起,快步上前,來到李若水身側,“祖父,真的解不了嗎?”
君霖道:“孩子你別急,阿公會想辦法替他延長壽命。”
李若水心裏雖然失落,可他早已料想到了這個結果,“無常,不要為難祖父,命數已定,兩個月,足夠了。”
足夠他完成大哥交代的事情,看一看無常以後要生活的地方。
君霖仰着臉問季無常,“孩子,阿初生前沒有将解藥的配方交給你嗎?”
季無常搖頭,“沒有。”
君霖思忖須臾,道:“你可以去她的遺物裏找一找,興許能翻到。阿初這孩子,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她每一次研制出新的藥蠱或是毒藥,就一定會将解蠱的方法和解藥記在研制時的地方。”
李若水和季無常默契地看向對方。
溫苒的院子!
季無常目光堅定:“我們現在就出發。”
君霖站起來,“剛回來就要走嗎?”
李若水看着眼前的老人,滿眼的企盼與不舍,眼尾輕挑,“阿公,我們今日不走,過幾日再去也不遲。”
君霖看向季無常,等着他的回答。
“阿公,對不起。”季無常先是道了歉,而後繼續說:“哥哥說得對,我們過幾日再離開。”
君霖視線在他兩人的臉上來回掃視,最後定睛在季無常身上,拉起他一只手夾在兩只手的掌心,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背,
“無事,阿公理解,人命勝過一切,阿公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對你來說很重要。”
君宛如高聲道:“阿爸,快讓夥房的姨母們做些吃得來,這些日子風餐露宿,我都瘦了。”
君霖白了她一眼,“你一回來,夥房那邊就已經知道了,少不了你吃的,小饞貓。”
說完,他拉着季無常往外走,“和阿公一起去看看你阿娘的房間。”
季無常回頭,李若水朝他眨了下眼,安慰他放心,他這才應道:
“好。”
望着季無常和君霖離去的背影,李若水拉住身邊剛邁出一條腿的君宛如,一臉嚴肅,
“如姨,我有事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