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晏來歸看着祝時愉從一只手就能抱起的小團子到如今沉默挺拔的成年身形,陪着他走過四季輪回酷暑寒冬,走過每一張寫着溫婉愛意的家書,走過血濺紛飛的高牆,走過香燭黯淡的明燈徹夜。
世事無常,命運殘酷,個中滋味,不知幾何。
眼前畫面一轉,方才如竹節般寸寸拔高的人不知何時再次變回稚嫩青澀的孩童,洗不掉陳舊血跡的破舊高牆重新煥然一新,化作枯骨的人長出血肉,他們再一次回到了祝時愉年幼之時。
晏來歸有些愕然,有些不确定如今是什麽樣的情況。
晏來歸本來是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的半透明靈體,可如今卻突然變成了整個幻境之中可以自由活動的存在,晏來歸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現他還是原來的身形,一只手就能抱起還是團子的祝時愉。
他和坐在秋千上靜靜仰頭看着他的祝時愉對上了眼神,晏來歸幾乎只思索了片刻,就上前把不會蕩秋千的小團子抱進了懷裏。
祝家小少爺擰着眉:“等會別被我娘當成人牙子了。”
上來就抱小孩,想不被誤會都難。
晏來歸:“……”
晏來歸忍不住笑了一下:“有記憶?”
還想趁殊靈小時候搓搓團子呢,沒想到雖然身體是幼年,但靈魂卻還是那個熟悉的殊靈。
祝時愉低下頭,埋進青年頸間,半晌後平靜道:“晏來歸,出去吧。”
晏來歸假裝沒聽見,輕輕松松地抱着祝時愉坐回秋千上,微微蕩起來,這才道:“沒有人給你推秋千嗎?”
祝時愉低下眼眸,攥緊晏來歸的衣襟,道:“不記得了。”
大概是有的,只是他的記憶模糊,幾百年間一個人不知冷暖,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今當真開始模糊了。
祝時愉不記得有沒有人幫他推秋千了,大概是有的,不過也沒關系了。
晏來歸仰頭,看見府邸另一端袅袅升起的炊煙,道:“什麽時候開飯?”
祝時愉出神了片刻,低聲道:“一個時辰左右。”
還是記得的。
晏來歸便從秋千上下來,抱着祝家小少爺去了前廳。
進去之前,晏來歸把祝時愉放了下來,牽着他的手走了進去,祝母正在與客人相談甚歡,見祝時愉牽着一個青年走了進來,有些驚訝,道:“是小愉的朋友?”
“是的,”晏來歸彎彎眉眼:“祝夫人,時愉說他稍微有一點點想你,被我偷聽到了。”
祝夫人顯然有些驚喜:“真的?”
對于別扭又不善言辭的小少爺來說,稍微有一點的時候,那就已經有很多很多了。
祝時愉抓住晏來歸手指的手瞬間收緊。
晏來歸蹲下身,輕輕推着祝時愉的後背,小聲在他耳邊道:“去吧,別讓娘親等久了,她很想你。”
祝時愉沉默半晌,聲音低了下來:“你知道這不是真的。”
晏來歸異常認真地說道:“是真的。”
“只要你還記得,”晏來歸道,“他們就是真的。”
不然,他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晏來歸如今也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了,大概是因為殊靈本身就重傷虛弱,在外處理殘存魇氣的時候不知何時被趁虛而入了,如今他看見的這一切是殊靈記憶之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是魇氣為他量身打造的幻境。
不然就算是大羅神仙下凡出手,晏來歸也不可能在其他人的識海內幻化出能夠與這個世界裏的人和物交互的實體,這本來就是悖逆常識的。
祝時愉盯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祝夫人,默然片刻,道:“娘。”
祝夫人失笑,她嘆了一口氣,主動彎下腰來把小小一只的冰雪團子抱進懷裏,輕輕在祝時愉臉上親了一口,道:“娘也想你了,想親親你,小愉今天可以先不做頂天立地的大男子漢嗎?”
“……”
晏來歸只看得見祝時愉背對着他,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然後他就看見祝時愉擡起手環住娘親,閉上眼睛,嗓音發悶:“……娘。”
這樣的祝時愉已經可以算得上十分黏人了,祝夫人很驚喜,差人把祝父叫過來,一邊對晏來歸笑了一下,和藹道:“快坐吧,休息一會,先用點東西墊墊,還要好一會才才開飯。”
晏來歸沒有拒絕,随便吃了一點。
他摘了兩串葡萄吃,入口沒滋沒味的,味同嚼蠟,祝時愉好像知道什麽,默默道:“我那天沒吃。”
所以記憶裏的葡萄沒有味道。
晏來歸失笑。
祝夫人卻誤會了,她訝然道:“小愉沒吃嗎?我以為你不愛吃。”
說着,祝夫人便自己拿了一點,喂給祝時愉,祝時愉盯着娘親手中撚着喂過來的葡萄看了半晌,張口吃了,低聲說道:“謝謝娘親。”
他伸手又抱了抱祝夫人,在心裏演練無數次的話卡在喉口,依舊開不了口。
祝父此時火急火燎地到了,看見祝時愉青天白日居然都能拉下面子開始黏人,同樣驚喜得很,大叫一聲:“小愉!你爹我呢?不黏黏我?小偏心鬼。”
祝時愉:“……”
太咋呼太吵鬧了,祝時愉不是很想理他,然而此時他只是一只能被人抱來抱去的小團子,根本反抗不了爹娘的揉搓,被抱着轉了四五圈,暈頭轉向之下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也抱了一下祝父:“好了。”
祝父瞪大眼睛:“小敷衍鬼!”
祝時愉:“……”
祝父在小團子臉頰也狠狠親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把兒子放了下來,轉頭看見這兒還有客人,臉上春風得意的笑容驀地一僵。
晏來歸非常懂事地說道:“沒關系,我剛才不小心被風沙迷了眼睛,耳朵也灌了風,什麽也沒看見沒聽見。”
祝父:“……”
祝父平常在外的形象穩重可靠,在家也裝得矜持無比,只偶爾在妻兒面前這麽稍微失态一點,沒想到都能被客人看了去,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好。
晏來歸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閑來無事順手又往嘴裏塞了一顆葡萄,沒嘗出味道來的時候笑容不由自主地淡了一點。
再美好,終究也都成了夢。
說是這麽說,祝時愉抱完祝父,也沒有松開手,晏來歸看着小團子想說什麽但是說不出來的別扭樣子,忽地意會到了什麽,對祝時愉傳音道:“需要我回避嗎?快說吧,你這樣大方直白地對他們表達出愛意,他們會很開心的。”
之前不過是從晏來歸嘴裏聽見祝時愉想他們了,祝夫人都能開心得合不攏嘴,要是祝時愉親口說了,他們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可惜祝父懷裏的冰雪小團子仰起頭,面無表情地和目光期待的祝父對視半晌,最終只憋出一句:“爹。”
祝父诶了一聲,欣慰地抱着祝時愉原地轉了一圈,道:“小愉懂事了,小愉喚我了,真好,他平常沒事都連名帶姓喚我的。”
晏來歸:“……”
殊靈小時候,還怪有脾氣的。
祝時愉似乎放棄了,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別扭又擰巴,一時之間很難改過來,微有些悶悶不樂地從祝父懷裏跳了下來,朝着晏來歸的方向走來,道:“走了。”
晏來歸一怔,道:“走了?去哪?”
祝時愉不答,只是道:“要換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晏來歸反應了好一會,在看見周圍景象開始虛幻扭轉,只剩中間站着的祝父祝母二人依舊身影清晰,這才驟然意識到了祝時愉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這一幕的記憶要過去了?”
祝時愉轉過身去,凝視着仍未消散的兩人,久久不言。
祝夫人見他們要離開,神色中只是有些遺憾,輕輕道:“小愉。”
“……”
攥住晏來歸的手無聲收緊。
晏來歸抿了抿唇,他想牽着祝時愉往前走,可是祝時愉卻紋絲不動,晏來歸幹脆直接把只到他腰的祝時愉抱了起來,往前走到祝父祝母面前,放下,無視祝時愉盯過來的死亡視線,彎彎眉眼,對祝父祝母道:“他想和你們道個別。”
“快去吧,”晏來歸蹲下身,小聲說道,“有些東西,你不說別人是不會知道的。”
祝時愉只是道:“他們知道。”
晏來歸:“他們想聽。”
祝時愉垂下眼眸,道:“晏來歸。如果他們還在,一定很喜歡你。”
他好像永遠也學不會如何言愛。如果是晏來歸的話,一定會很容易的吧。他這麽能說會道,一張嘴能不重複地說出很多甜言蜜語,不論對面是誰都把能對方哄得心花怒放。
晏來歸始終不能代替祝時愉控制他的言行,他看着祝父祝母開始虛化的邊緣,沉默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終究只是殊靈一個人的過往,他從未參與,也改變不了,所有的傷痛無法随風消散,想要彌補的遺憾也終究會一直哽在心頭,永遠無法釋懷。
即使說了又如何,這些終究只是記憶化作的幻境。
就在周圍高牆林苑徹底消失變成一片缥缈的蒼白,而祝父祝母的身體也已經開始消散時,卻見一直沉默的祝時愉動了。
他驀地抓住了他們的手。
祝父祝母的身影消散速度開始凝固。祝夫人驚訝地蹲下身,溫柔地摸摸祝時愉的臉,道:“小愉,怎麽了?娘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跟他走爹娘也放心。”
祝時愉低下頭,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娘親身影消散的速度,迅速地在祝母手心裏寫着什麽。
掌心泛起輕微的癢意,祝夫人在辨認出祝時愉寫的是什麽之後,不由得驚喜地睜大眼睛:“小愉!”
祝時愉寫了一遍,指尖不知為何有些顫抖,他看了一眼祝父,在祝父眼巴巴的期待眼神中也抓過祝父的大手,在他略顯粗糙的掌心裏寫了一遍。
祝父全程看着中祝時愉寫完,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肉眼可見地高興得說不出話,蹲下身在祝時愉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拍着自己的膝蓋樂滋滋道:“我居然能有這一天!爹也愛你!娘肯定也愛!”
祝時愉盯着祝父祝母的笑容,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他不常笑,也不太會笑,不熟練擠出來的笑容笑容總顯得有些僵硬勉強。祝時愉于是不笑了,沉默着繼續拉過他們的手,執拗地寫了一遍又一遍。
祝夫人輕輕擡手擦過祝時愉的眼角,眼中含着淚笑道:“好啦,小愉,去吧。他在等你。”
祝時愉不肯放。
一直寫到手中的溫熱掌心徹底消散,機械重複到手指酸脹鈍痛,顫抖的指尖不自覺地痙攣着。
他這才停了下來。
晏來歸走上前來,從身後把背影孤單的祝時愉圈進懷裏,輕聲說道:“我能不能自戀一點,認為你爹娘已經把你托付給我了?”
祝時愉沒說話。
他只是啞聲道:“他們那個時候其實還有殘存的神智。他們認得出我。”
被魇魔感染入侵神智的人會非常痛苦,争奪不過身體的控制權,就只能看着自己的神魂被魇氣一點點蠶食殆盡。
魇氣入侵只是第一階段,這個階段想要消除是最簡單的,下一個階段是感染,這個階段魇氣已經灌滿了整個識海,幾乎是難以祛除的程度。不過成功感染吞噬神魂也并非易事,成功概率視自身神魂和神智堅韌程度而定。
所以當初那只巨狼最後撐着一口氣,也能生生把身體的控制權牢牢搶回自己手上,就為了不傷害晏來歸。
祝父祝母都是沒有靈根的普通人,可他們當初在看見祝時愉握着鏡懸僵硬地站在滔天魇氣之中,卻還是停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殊靈的情緒波動過大,晏來歸眼前的景象也随之變化,光線陰暗下來,漫天魇氣張牙舞爪地盤旋半空之中,整個祝家沒有一個活口,都葬送于魇魔手下。
魇魔控制了他們的神智,讓所有祝家人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殘忍地親手着撕扯着站在原地不動的祝時愉。
魔化尖長的利甲輕輕松松地刺穿身體,毫不留情撕扯着他的血肉,讓那白衣如雪般的挺拔少年郎眨眼間就污血滿身。
晏來歸瞳孔微縮,他本能地想把祝時愉往懷裏護,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忽地又變成了最初那什麽也碰不着摸不到的半透明靈體狀态,只能就這麽飄在殊靈身邊,無法替他擋住一點。
晏來歸真的生氣了:“殊靈!把我放進來!”
這是祝時愉的記憶幻境,雖然受魇魔惡意控制過,但是殊靈也有着一定的掌控權,比如讓不讓外來的神識參與這場慘劇。
殊靈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低下頭,看着身上的血肉一塊塊被撕下來,扯斷鮮紅跳動的血管,逼至五髒六腑,心脈要害。
源源不斷試圖刺破本能護在他心脈上的護體靈力的,是在祝家勤勤懇懇半輩子,一直念叨着自己半截身子入土前能等到等小少爺學成歸來好仔細看看他的老管家。
他渾濁布滿皺紋的眼睛裏帶着不屬于管家本人的鮮明惡意,魇氣缭繞的血紅眼睛裏無聲滑落蠟黃臉頰的眼淚,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麽,也說不了,因為喉間全是湧出來被他強行壓下去的血。
幾乎将他全身撕出白骨的,有小時候抱過他看着他長大的奶娘,也有用自己攢起來的俸銀瞞着祝夫人偷偷給他買山下糕點的小厮。
很多很多,祝時愉不記得了,他眼前被濃重血氣熏得刺痛,有些睜不開眼,索性不看不記了。
幾乎将天空全部遮蓋的魇氣肆意暢快地吞噬着眼前人的情緒,滋長壯大的速度幾乎令人心驚。
它們以此為生,以此為樂。
即使是這樣,祝時愉也不肯動手殺掉哪怕一個人。
祝時愉眼裏最後記得的,是祝父祝母蒼白無比的臉。
他們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加入這場血肉的狂歡已是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小愉從仙風道骨變成滿身重傷。
祝時愉眼裏也只有他們,他們隔着尖銳持續的刺痛和漫長思念的時光遙遙相望。
魔化尖長的手抓過來,卻沒有刺穿祝時愉的胸膛,而是顫抖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想扣開他死死抓住劍柄的手。
拿不出來。
祝夫人只好輕輕嘆息一聲。
黑暗之中,有人握住祝時愉鮮血淋漓僵硬無比的手腕,嘶啞說道:
“爹替你來。”
“該動手動手,剩下的……爹也沒法了。”
“兵法思想你……你三歲就能倒背如流,實戰起來……果然不行啊,小愉。”
大概是發現了漏網之魚,其他被魇魔完全控制的人調轉目标,紛紛朝着神智尚未泯滅的祝父祝母而去。
祝時愉的理智告訴他,這裏的魇氣必須要盡快處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魇氣擴散出去。
悲劇只此一家,總比萬千和睦家庭遭殃要好。
他已經嘗夠這種滋味了。
也要讓別人也經歷一遍嗎?
在其他被魇氣控制的人要對祝父祝母動手的時候,祝時愉終于睜開了赤紅的眼眸。
他緩慢而僵硬地擡起手中的本命劍,然後一劍一劍,幹脆利落地,出了七十一次劍。
每一劍都精準地刺中要害,一擊斃命,沒有任何的痛苦,魇氣從生機盡失的人體中緩緩流失,那些滿手鮮血的人眼裏只有痛苦,愧疚,和釋然。
滿地屍身之中,唯剩三人站立。
祝父欣慰,重新握住了祝時愉握劍的手。
那段傳來怪異的阻力,輕松又陌生,血肉噗嗤的聲音在周圍混亂嘶啞的嘈雜聲中格外清晰,祝時愉聽見祝父用似哭似笑的嗓音顫抖着說道:“小愉……別睜眼。”
“往前走……”
“莫回頭。”
“莫……回……頭……”
噗嗤幾聲,整個世界終于重歸寂靜。
祝時愉不敢睜眼。
他随着重物跌落的聲音,一同卸掉身上所有的力,無聲仰倒。
鏡懸劍身的光芒急劇明滅,自動撐起了一道無形的劍陣,将祝家所有的魇氣都鎖在了裏面,逃不出哪怕一絲。
祝時愉睜開眼睛,木然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好像這樣就能看不見周圍血流如注,屍身遍地的場面。
傾盆大雨瓢潑而下,沖刷到傷口刺痛血肉泛白,祝時愉也機械地睜着眼睛,水珠噼裏啪啦打在臉上,順着眼角浸入早已濕透的鬓邊。
若非晏來歸知道祝時愉還活着,不然就連他看見這個場景也會下意識認為這裏沒有活口了。
晏來歸沉默地蹲在旁邊,一遍遍地想把所有人的眼睛阖上,可是死不瞑目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沒法閉上眼睛。
最後晏來歸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于是回到殊靈身邊,一點點擦着他臉上的雨水。
不知過了多久,祝時愉終于閉上了眼睛。
然後晏來歸面前畫面一轉,再次扭曲泛起光怪陸離的光芒,他有些不适應地避了避,再次睜眼時,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已經徹底消失了。
他們又回到了未被濺上滿目鮮血的高牆庭院裏面,祝時愉重新變回那個半人高的小團子,正安然無恙地坐在秋千上,低垂着眼眸不知出神些什麽。
晏來歸一愣。
祝時愉仰起頭,看着神色間有些疲倦的晏來歸,低啞道:“晏來歸。”
“出去吧。”
晏來歸愕然不已。
這是他來到殊靈識海內,看見的第一個畫面。
直到這時,晏來歸才終于徹底明白了殊靈這句話的意思。
出去吧。
不要進來,不要參與了。
悲劇只會一遍遍地重複上演,而他沉溺其中,一次又一次地輪回曾經經歷過的刻骨銘心的場景,甘之如饴地享用最後一頓斷頭飯,明知道溫暖過後是血味濃重的永夜,也要抓住最後一縷暖意。
跟着他一起輪回這樣的幻境有什麽好的呢。
只有一觸即滅的虛幻美夢,還有真實痛徹的真相。
平白無故惹旁人難過。
晏來歸伸手去抓殊靈,語調快速而略顯焦急:“……殊靈。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這樣只會無限沉溺進去,最終導致迷失。
祝時愉低眸笑了一下。
他看着晏來歸已經能夠抓握住他的手,并不意外。
晏來歸就是晏來歸。
即使他故意将晏來歸排斥出他的幻境之外,晏來歸也能靠強烈的意願影響他的幻境。
祝時愉擡起頭看着晏來歸,半晌後向他伸出另一只手,道:“你真的要來陪我麽。”
晏來歸發現殊靈的識海幻境無形之中已經松懈了不少,方才他想觸碰到殊靈,也只是斷斷續續的,如今卻能徹底握實了。
然後晏來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祝時愉的手翻過來,面無表情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心,道:“下次再不聽話擅作主張試試。”
祝時愉:“……”
祝時愉似是不可思議,震驚無比:“你……你在幹什麽?!”
從小到大,還沒有誰會懲罰他打他手心,這種只會發生在懲罰貪玩頑劣不求上進的小孩身上的,幼稚又無語的懲罰,晏來歸他!
他!!
從小天資聰慧悟性極高一路被誇的祝時愉感覺自己被狠狠冒犯了。
晏來歸可不管他怎麽樣,毫不客氣地抱起氣到冒煙的冰雪小團子,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