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銀針
第 18 章 銀針
昱橫聽着這些,也沒出言呵斥,沉默片刻後,擡眸問男孩:“你的家人呢?”
男孩朝後一仰,漫不經心的回答:“出城了。”
昱橫望着巷子盡頭,暫時還沒有其他人出現,他疑惑問:“為什麽?”
男孩覺得這人似乎可以交流,就少不經事的和他知無不言:“知府讓所有人都搬家,說妄加國來犯,皇上有令,覆盆國有着想要和平的強烈願望,所以拿了點誠意出來,把臨家城讓出來給妄加國。”
昱橫只覺匪夷所思,但不及多想,又問:“那你怎麽回來了?”
男孩現在才發覺自己的一只腳腕被昱橫緊緊拽住,他掙脫了一下,龇牙咧嘴道:“我來拿樣東西。”
昱橫見他剛剛跑出來手裏并沒拿什麽東西,此時更是赤手空拳,道:“你如此冒險進城,恐怕不是因為落了什麽東西吧?”
男孩坦白,但他也沒否認自己來拿東西這件事:“沒錯,我還有個原因,就是想看看你們妄加國的人到底領不領我們的情。”
他掃了一眼昱橫,昱橫和他一樣,也是赤手空拳:“不過看你們好像都沒帶武器,似乎是領了我們的情。”
昱橫卻否認,他擺了擺手,語重心長道:“我勸你出城,領不領情我還不知道。”
“你不是妄加國的兵嗎?”男孩斜眼看他。
昱橫自嘲:“是啊,妄加國沒武器的兵。”
“你們沒有武器,竟然不是妄加國的回贈?”男孩依然斜眼看他。
昱橫騰出抓男孩腳腕的手,将他臉扳了過來,鄭重其事道:“所以我讓你趕緊出城,我只是一個妄加國的小兵,不知道他們到底領不領情。”
這男孩并不聽勸,依然我行我素,他一骨碌就站了起來:“我要等着,我就不相信妄加國會對我一個小孩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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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橫還想說些什麽,忽聽身後一聲質問:“喂,這小孩是誰,是你身邊的那個,不對,不像啊!”
昱橫只覺汗毛倒豎,轉過臉去瞧,似乎覺得這個男人有些眼熟,應該是和他一起的,他剛想說不,立馬警醒過來,忙解釋:“不是,他是我在屈山下撿到的。”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男孩,臉上沒什麽表情,毫不客氣的提起:“屈山下死了的那對男女的孩子?”
聽到死了兩字,昱橫能察覺到男孩身體的顫抖,心想這人怎麽這麽不會說話,心中別扭,扶着牆站了起來,不打算理這個人。
卻不料男孩反應極大,張口嘶吼:“我爹娘沒死。”
昱橫心頭猛的一提,扭臉瞅他,幸虧男孩此時說的是妄加話,才不至于讓人起疑。
男人見男孩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十分不知趣的窮追猛打,又問:“那你怎麽一個人?”
“我爹娘死了。”昱豎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昱橫身後。
男孩回頭,用一種近乎憐憫的表情看着昱豎,兩個孩子站在一起,男孩個子比昱豎高出半個頭,估計也就比昱豎大個一兩歲。
昱豎發覺男孩看自己的眼神帶着同情,覺得不怎麽自在,側了側身,直接面對着那個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男人又是極不上臺面的作死,一句找揍的話脫口而出:“那是你爹娘該死。”
就算昱豎此時和他面對面,男人依舊不依不饒,依舊窮追不舍,誓不罷休的勁頭,更是說了一句該死的話。
昱橫一皺眉,看着這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人,額頭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去拉昱豎的手,只覺昱豎的小手冰涼。
男孩見到昱豎,原本是想和昱豎示好,手剛伸向昱豎的肩,聽到男人這話後,将臉猛的轉了過來,手也收了回來,看向那人,神色陡轉陰鸷,眼裏的光變得犀利非常,甚至有了鋒芒,伸到袖子裏不知道抓了什麽。
男人認為他只是個孩子,再怎麽脾氣差勁,也沒有什麽辦法對付他,只要這個人,他一邊想着,一邊看向昱橫,只要這個人不出手就好,都是一起的人,他十分自負的認為這人肯定不會出手。
看着這人輕慢的狂妄表情,昱橫眼皮一跳,倏地扶腰,剛想去摸什麽,還沒摸到,就看到眼前一道銀光閃過,該死的男人真的死了,他的咽喉處深深的紮進了一根細長的銀針,隐隐有血絲沁出。
昱橫心頭一沉,他搶步上前,伸手一探,男人已經沒了生息,扭頭去看兩個小孩,神色沉郁,厲聲喝道:“誰叫你動的手?”
男孩沒吭聲,用一種極為倨傲的神情看向昱豎,似乎在說,我替你殺了人,你要不要感謝我?
昱橫察覺到他目光的的銳利,意識到這個小孩不是一般的善茬,厲聲再問:“你為何要殺他,他可沒殺過人。”
男孩譏诮一笑,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屑的道:“你怎麽知道,你認識他?對了,你們都是妄加國的兵,是一起的,不過,你聽到沒,他剛才用他的惡言惡語在殺人。”
昱豎別過臉去,臉上浮起了微笑的表情,看向前方,像是有了報複的快感,他心裏很暢快,從未有過的舒坦,只是這樣的表情昱橫和男孩都沒看到。
這時,巷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男孩如法炮制,雙腿半蹲,指間已經夾着第二根銀針,有了蓄勢待發的專注表情。
“你幹什麽,又要殺人,人家都還沒說話。”昱橫心緒混亂,疾步走了過去,伸手就要去奪銀針。
“如果看到屍體,我們都完了。”男孩飛快的回答,滿不在乎的表情浮在臉上,他一個箭步轉到了昱豎身後,昱橫猝不及防,抓了個空。
就在這轉身之間,男孩右手一動,手裏的銀針已經甩出,如鋼釘一般,帶着風聲,直直的刺向巷口。
馬蹄高高揚起,嘶鳴聲頓起,昱橫下意識的将兩個孩子攔在身後,心道不好,這下要壞事,又要死人了,這次會堂而皇之的死在街邊,目标就更大了。
他心頭忽上忽下時,一匹白鬃駿馬拐了進來,昱橫瞬間瞪大了眼睛,看到的卻是騎在馬上的晴無夜,人好端端的坐在馬上,手卻舉了起來,指間銀光閃閃,烈日之下更為刺目,晴無夜将那根細細的銀針輕而易舉的收入囊中。
昱橫聽到身後有響動,還沒回頭去看,就聽見昱豎在他身後喊:“他要跑。”
昱橫的腳幾乎是自發的在牆頭上一蹬,身體騰空而起,飛鳥一般的向後躍去,右手就這麽準确無誤的薅住了男孩的後衣領,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再次抓住了他。
昱橫的雙腳這才站定,男孩的臉被轉過來的時候,表情還是僵的,像是不敢相信這兩人的功夫竟然都這麽好,還同時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尤其是昱橫,剛才不顯山不露水,男孩還以為這個漂亮男人來當兵,其實是來軍營混吃等死的,這人最多就是跑的快點,抓到自己完全是他的運氣,這一出手真沒想到還真有那麽兩下子。
晴無夜甩蹬下馬,疾走幾步,目光落在了橫在巷子中央的男人屍體上,眉頭緊蹙,聲色俱厲:“怎麽回事,你們怎麽殺了他?”
那根銀針現在平躺在晴無夜的掌心,他把視線挪到了男孩的臉上,積威甚重,男孩一開始和他對視,但不消片刻,就承受不住這樣的逼視,轉身又想跑,領子這邊還被昱橫牢牢抓住,晴無夜神色冷峻,刨根問底道:“你為什麽要殺了他?”
男孩沒吭聲,小臉板的嚴肅,昱橫能感覺到男孩不想表露在外的瑟縮,剛想出口安慰,昱豎卻哆哆嗦嗦的走了出來,指着地上的屍體,委屈的道:“晴,晴哥哥,他說我爹娘該死。”
聽到外面有喧嘩聲,晴無夜來不及說其他的,斂了怒意,催促道:“趕緊藏起來,大部隊已經進城了。”
其實昱橫看到晴無夜,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掃視了一圈,看到巷子盡頭,有一戶人家的門是開着的,也确定裏面沒有人。
昱橫松開男孩,背起屍體就朝屋裏跑,屍體剛拖進去,遠遠的聽到晴無夜在說話:“這裏不用看了,我看過了,也沒有人。”
他剛把屍體藏進了屋,就看到晴無夜面不改色的提着兩個小孩走了進來,一左一右的放到了地上,晴無夜已經緩了神色,沉聲問道:“你是覆盆國人?”
男孩驢脾氣似的梗了梗脖子,身體僵硬的抖着腿,還犟着把腦袋湊近晴無夜,毫不示弱的道:“那又如何,你殺了我啊!”
見狀,昱橫氣極,沒等晴無夜有所舉動,輕輕的一巴掌拍在了男孩頭上,直把他拍的腦袋一歪,呵斥道:“好好說話。”
男孩縮了縮腦袋,見晴無夜身着盔甲,手拿長劍,風姿翩然的站在自己對面,眼珠轉了轉,幹咳了幾聲,依舊不客氣的出聲問道:“你是将軍?長得還挺玉樹臨風的。”
好在說出來的話還算上道,昱豎立馬接了話,很是順溜,自我介紹道:“我叫玉樹。”
男孩瞟了他一眼,嘴邊是滿滿的不屑一顧:“有你什麽事,還玉樹,小雞崽子。”
昱豎憤然,完全忘了男孩之前對他的照顧有加,想要揮起拳頭,被昱橫擡手制止,昱豎轉到昱橫身後,臉上出現了一種和他年齡極為不相符的陰郁表情。
晴無夜俯下身,低頭看向男孩,将手中銀針還給男孩,放輕聲音道:“我想問一件事,臨家城裏的人都去哪了?”
男孩像是得到了些許滿足,小大人般的叉着腰:“知府說為了對妄加國表示誠意,就把臨家城獻給妄加國了,如果你們能善待臨家城的子民 ,我們也可以回來。”
晴無夜幹脆蹲下了身,視線與男孩齊平,溫言道:“你們想回來嗎?”
男孩想都沒想,仰着頭,臉上帶了些許期盼:“當然想,這裏是我的家,不過,你能做主嗎?”
“不能。”晴無夜幹脆的道,言語裏透露着無奈,和茫然。
男孩像是有些失落,也沒強求,神色悵然的看向屋外:“那我去找能做主的。”
晴無夜頓了頓,默然半晌後還是出言相勸:“我勸你不要找。”
場間靜默,男孩看到一邊站着的昱豎,也沒說話,在自己懷裏掏了掏,像是掏出了什麽,将一只拳頭伸到昱豎面前。
昱豎不知何意,正在納悶之時,男孩攤開了手掌,掌心裏好端端的躺着一顆糖,男孩說出了見面以來最溫和的一句話:“給你糖吃。”
另外三人看他的神色都很古怪,男孩将那顆糖塞進昱豎手裏,這才放松的接着說:“我娘說的,如果有人心情不好,就吃顆糖,吃了糖,心裏就會甜甜的。”
之前,大部隊見首發隊伍進去了半天,也沒有什麽動靜,後來有人出來傳信:“大帥,城裏确實沒有人。”
于是他們這才大喇喇,敲鑼打鼓的進了臨家城,姚自量乘坐的馬車旌旗飄揚的徑直去了府衙,姚自量剛邁進公堂,就看到桌上的鎮紙下壓着一封信。
是臨家城知府寫給他姚自量的一封信,不過姚自量看完後卻是大發雷霆,信上寫的是滿滿的誠意和示好,說臨家城可以讓給妄加國,只期盼兩國交好,為了黎明百姓能安居樂業,實在不想再生戰事。
不過姚自量可不領這個情,這次長途跋涉,就想着要一舉打到覆盆國的都城臨悠城,他可不希望覆盆國示好,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舉兵進發,任何事情都阻攔不了他對覆盆國的滔天恨意。
姚自量将手中的信點燃,廢紙一般的扔進了火盆,看着信紙卷曲發黑,直至被燒成了灰燼,他臉上的冷笑才逐漸消散。
姚戚戚就跟在姚自量的身後,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府衙的一檐一角,不停的點頭認可,不經意間也會用餘光去瞥姚自量的一舉一動。
夜色已黑,一個小小的黑影從府衙側門進入,這裏他熟門熟路,如若無人之徑,就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犬,四下嗅着這裏的一草一木。
他很快就繞進了一間卧房,身體如泥鳅一般的鑽到了床下,一陣翻箱倒櫃,輕微的砰砰之聲響個不停,又是什麽被打開了,随着哐當一聲,像是把什麽丢在了一邊。
他一個人在那嘀嘀咕咕:“還真是藏在這裏,這次怎麽不帶走。”
說完,他手裏多了一根珠光璀璨的項鏈,在床底下閃着奪目的光芒,在手裏颠來倒去看了一會,最後視若珍寶的揣進了自己懷裏。
昱豎就躲在門口,朝屋裏窺視着,聞言後不屑道:“還以為你是這知府家的什麽少爺,原來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毛賊。”
他是偷偷溜出來的,城裏都是兵,昱橫和其他人都出去了,就留了他們兩個孩子在屋裏,昱豎見男孩不打招呼的出去了,就偷偷的跟上了男孩。
府衙前廳,燈火通明,歌舞齊鳴,衆人興致盎然,推杯換盞間暢所欲言,好不熱鬧。
姚自量在首席上一番高談闊論:“他們是吓破了膽,不過我們也不要因此而沾沾自喜,韓廣張,派兵在城門口駐守,以防他們反戈一擊,把我們給圍在了城中,來個甕中捉鼈。”
韓廣張放下手中酒盞,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嘴裏砸吧的都是酒味:“大帥,西城門外都是我們的人,就怕他們打東城門,我派晴無夜去了。”
姚自量仰頭喝了一口酒,随即一陣大笑,他點頭贊道:“晴無夜骁勇善戰,值得承擔如此重的擔子。”
韓廣張身體前傾,手肘撐着桌面,低聲道:“大帥,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麽,這位臨家城知府留給我們一座空城,到底是什麽意思?”
屋外,男孩如貍貓般的上了房頂,身體趴在瓦片上紋絲不動,側耳凝神細聽着屋裏的動靜。
姚自量又是一陣大笑:“寫了什麽,那就是示弱,一幫沒用的東西,知道打不過我們,就吓破了膽跑了,還美其名曰說把臨家城讓給我們,妄加國大軍戰力強了他們不知多少倍,還需要他們相讓,真是笑話!”
韓廣張雙眼圓瞪,欣喜之色浮上了眼角,他立馬附和:“對對對,大帥說的沒錯,他想阻止我們前進的步伐,我們就偏不讓他們得逞。”
房頂上男孩的身體動了動,十指微微收攏,神色嚴峻,牙關緊咬,恨意很快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昱豎閃到了窗邊,也聽到了屋裏的那一番對話,不過他對此沒什麽太大反應,正在無聊的四下張望,卻看到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這人他認得,是在相府見過的姚家小姐姚戚戚,這時已經換成了女兒裝,容貌秀麗,體态輕盈,算是個美人。
三個人都在屋裏沒人察覺的情況下,在不同的地方偷聽着他們的對話,只是姚戚戚更為随意一些,就坐在檐下的長廊上。
姚戚戚沒有發現昱豎,卻聽到房頂上響起了咚的一聲輕響,她離開了木欄,朝後退了退,接着就看到了屋頂上有人趴着。
她幹脆離開了長廊,走到院子中央,于是她看清楚了,屋頂上探出的是個男孩的腦袋,只是她有所不知,場間的另一個男孩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她的身後,昱豎距離她并不遠,正躲在一棵樹後。
男孩正貼着瓦片,凝神靜氣的聽着屋裏的講話,他一動不動,沒注意到腳邊的輕響,更沒注意到下面正看着他的姚戚戚,不過姚戚戚也就看了一會,重新走回到了長廊邊。
屋裏的談話還在繼續,韓廣張不再提覆盆國,卻提起了另一個地方,他喝了一口酒,于是酒意上頭:“大帥,你說這覆盆國如此,我們奪了臨家城,那北域會怎麽想?”
姚自量将手中的酒盞擱在桌上,嗤笑道:“北域,哼,不足挂齒的一個偏遠小國,土地貧瘠,百分之八十都是沙漠,養出來的人能強到什麽程度。”
韓廣張再次附和:“大帥說得對,北域簡直是不堪一擊,連覆盆國都不如,等我們占據了覆盆國後,大帥,我們要不要把北域也給。”
他做了個誇張的手勢,仿佛要将一切都收入囊中,卻見姚自量無所謂的擺手:“北域那地方太過荒涼,送給我都不要。”
兩人又對飲很久,韓廣張才晃着高大的身體,一步三搖的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姚家小姐,撇了撇嘴,視若無睹的甩甩衣袖走了。
姚戚戚也當沒有看到韓廣張,兩人就如陌生人一般,等韓廣張走後,她也沒進廳堂,就在門外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