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萌芽
第 20 章 萌芽
傍晚,昱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開着門的酒鋪,說是開着,也只是開着門,酒鋪沒有人,進到裏面,看到了裏面的酒壇沒剩幾個,有也都是空的,幾乎是被洗劫一空,桌椅板凳雜亂的東倒西歪,還有倒出來的酒漬灑了一地,踩在地上滑膩膩的。
昱橫在這一地狼藉之中,找了有好半天,才在門口櫃臺的下面,很深的一處角落裏摸到了兩只圓滾滾的壇子。
又費力的把壇子扒了出來,除去一只壇子的封口,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不用湊近聞,昱橫就能确定這酒是好酒,他心道,這酒被店主藏的可真好。
他在衣襟裏摸了摸,囊中羞澀的取出了二十文錢放在櫃臺上,心裏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來補齊差價。
走出酒鋪,日頭漸落,昱橫伴着夕陽的餘晖,手裏抱着兩只圓滾滾的酒壇,聞着一路的酒香,一直壓抑的情緒才稍稍有所緩和。
接着他要找一個人,晴無夜帶的隊伍靠近東城門,于是昱橫就在東城門附近找,不管晴無夜是在休息,還是在城樓上巡邏,必定能看得到晴無夜。
不出所料,昱橫走了一程,不遠處的一扇木門打開,随着嘎吱一聲,昱橫頓住腳步,果真看到晴無夜就站在門口,掃了一眼他懷裏的酒壇,扶着門框問他:“怎麽,要喝酒?”
昱橫挑了挑眉,手指敲了敲壇壁,響起了清脆悅耳的敲擊聲,叮鈴鈴的很好聽,他幽幽的道:“不僅喝酒,還要吃菜,你這有嗎?”
晴無夜朝邊上一讓,昱橫毫不客氣的與他擦身而過,還沒進屋,就聞到了一股飯菜香,欣喜道:“你們還帶着廚子?”
晴無夜也進了屋,随手關上了門:“大部隊才有廚子,我習慣了,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嘗嘗。”
說着,他也不等昱橫有所反應,就開了鍋蓋,昱橫放下酒壇,速度之快,就差撲到竈臺前,還沒看清,十分由衷的贊賞道:“好香,做了什麽,哇。”
哇字剛出口,昱橫定睛細看,看到了大鍋裏只有一鍋蔬菜,好像還飄着零星一點肉星,其實不能算有,昱橫頓時大失所望,人依舊趴着竈臺,歪頭看晴無夜:“沒有肉啊。”
晴無夜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一塊鹹肉:“這裏有,我稍微割了一點,沒敢多割,只切了一小塊,切成碎末放進菜裏,就算如此,肉香也能飄香十裏。”
昱橫知道這是別人的家,就算有一大塊肉,自然也是不能随意亂動的,他看到桌案上放了些錢,也一定是晴無夜拿出來留給主人的,算作購買鹹肉的錢。
昱橫先是把窗戶關上,生怕這香味飄出去一星半點,接着他大喇喇的坐在了桌邊,乖乖的等着大廚開飯,将兩只酒壇子的封口都扒了,瞬間,酒香彌漫了這間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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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無夜将菜盛在碗裏,端上桌,掃了一眼桌上的酒壇:“這酒價格不低吧。”
昱橫坐的位置面對着窗,他無奈的道:“我倒是想買便宜的,可是酒鋪裏像是被打劫了一樣,酒都被那些人拿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出來的這兩壇酒,也留了些錢,或許還真不夠。”
昱橫說着話,還有些心虛,偷偷的瞄了晴無夜一眼,聲如蚊蠅的道:“我日後補。”
晴無夜将碗放在桌上,又去拿了兩碟小菜,是花生米和鹹菜,這才撩袍落座:“這個是我從患城帶出來的。”
昱橫看着桌上稀稀拉拉的三個菜,想起此時在知府衙門裏,姚自量和韓廣張定是在大吃大喝,大快朵頤,不由的心頭一陣酸楚:“你這個将軍做的,唉!”
晴無夜垂眸看地,臉色不太好看:“百姓的命都保不住,我們就算有錢,也不能浪費。”
昱橫找了兩只碗擺在兩人面前,将壇中酒倒入碗中,坐了下來,沒有馬上端起,而是定定的看着碗中的酒。
“現在的世道,什麽時候是個頭?”昱橫抽了抽鼻子,他在此時想起了那個叫遙祝的男孩,半晌,他擡起了頭,又像沒事人似的,沖着晴無夜笑了笑,不過這極為勉強的笑容看上去真的很幹澀。
晴無夜并沒有笑,不過看着昱橫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很是無奈:“其實我做将軍的初衷并不是上戰場打仗。”
昱橫不解,斂了笑容:“身為男兒,不應該都抱着一顆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不讓百姓受到傷害的赤子之心嗎?”
晴無夜和昱橫面對面,他背對着窗,看不清窗外的風景,喝了一口酒,悶悶的道:“既然提到了百姓的安危,我們的打仗是什麽樣子,你這一路也看到了。”
昱橫苦笑,手中酒碗輕輕碰了一下晴無夜的碗,也喝了一口酒:“覆盆國的兵一個沒看到,就找到一個小孩,結果他們依然毫不留情,就連孩子都要殺,還要辱其名聲,幸虧有你,他的父母才保住了性命。”
晴無夜冷笑一聲:“遙祝是被毒死的。”
昱橫并不覺得意外:“嗯,是姚戚戚殺的。”
這卻讓晴無夜有些詫異:“她為何要殺一個孩子?”
昱橫手裏端着酒碗并沒放下,搖了搖頭:“不知,不過昱豎看到了,說是姚戚戚殺的,回來沒和我說遙祝是被毒死的,或許他隔得遠,沒看清。”
晴無夜細長的手指摩挲着碗壁:“還記得那包銀針嗎?”
昱橫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嗯,你不也拿了一根嗎?”
晴無夜收回了手,放在桌上:“我覺得遙祝是進了府衙,很可能是聽到了什麽,想用銀針出手,被姚戚戚發現,這才導致了他慘遭毒手。”
昱橫托腮想了想,關于這個他問過昱豎,昱豎回答他不知道,他能理解,昱豎應該隔得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現在經晴無夜這麽一說,他覺得這種猜測八九不離十。
這麽一來,昱橫又想到了患城相府裏的一幕,覺得姚戚戚這人不簡單:“姚戚戚殺了她五哥姚得志,應該是對她的父親姚自量很有意見,她殺了遙祝,豈不是幫了姚自量,促成了她父親的暴行。”
晴無夜注視着昱橫,眼裏意味深長,沒有說話,白皙的手指平放,有意無意的摩挲着桌面。
昱橫左右各掃了一眼,沒發現其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頰,覺得一切都很正常,疑惑道:“你看什麽?”
晴無夜這才開口,但還是看着昱橫:“看你啊!”
昱橫張口結舌,心裏卻無來由的被什麽撞了一下,不自覺的去摸酒碗,別扭的問:“我有什麽好看的。”
晴無夜這才收了目光,垂眸看地:“你怎麽知道是姚戚戚殺了姚得志?”
昱橫這才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和晴無夜說過沒有進過相府,如果沒進相府,又哪來的知道這驚天秘密。
昱橫無聲的松了口氣,剛才想的那些有的沒的,但還是,算了,他緊繃的肩頭松了下來,突然想起在患城有天晚上昱豎曾帶他去相府的土坡,聽到姚戚戚承認了殺姚得志的事實。
昱橫可以以此作為說辭,但他還是猶豫了,因為他不想騙眼前這個人,于是他緩緩的偏過了頭:“你,還真是,我之前又跟你不熟,這麽大的事情,肯定不會就這麽告訴你,我承認,我進患城的第一天晚上,就進了姚自量的相府,親眼看到姚戚戚殺了姚得志,不過呢,之後一天晚上姚戚戚就在那個土坡上也說過這件事。”
晴無夜的右手敲在桌案上,昱橫雖然心虛,表情又有些僵硬,卻看到晴無夜的手指修長白皙,一下被吸引了視線,看得竟一時出了神,心中疑惑,這哪是一雙常年征戰在外的将軍的手。
晴無夜卻盯着他那雙上挑的眼角,魅惑之意遠勝過那些屈城女子,他并未追究昱橫之前對他的有所隐瞞,半晌才道:“如果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昱橫這才回神,想起了之前說出的疑惑,他倏地一拍桌子,差點把碗裏的酒灑出,晴無夜眼疾手快的扶穩,繼續看他。
昱橫湊了過來,對晴無夜很不見外的眨了眨眼:“怪不得,我總覺得姚戚戚這個女人神秘兮兮的。她屬那種攪屎棍類型的,就怕這鍋粥不夠渾。”
他話說的很是随意,發覺晴無夜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複雜,昱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臉,嘟哝道:“怎麽了,你不覺得她有些怪嗎?”
晴無夜收回目光,白皙的手指在碟子裏拈了一顆花生米丢在嘴裏,沒去理昱橫,眼睛看向別處。
昱橫的視線從晴無夜的手指上移開,神色有些落寞,佯裝無事的哈哈一笑:“不會吧,你不會真對她?”
話音未落,晴無夜募的轉過了頭,神色冷峻,目光淩厲:“不要胡說八道。”
昱橫想起了剛才在城牆下,和韓廣張對峙的晴無夜,忽的打了個激靈,無端的有些惴惴不安,他重新靠回了椅背上,敷衍的打了個哈哈:“算了,不提她了。”
晴無夜放緩神色,這次卻主動提起:“遙祝的死,定是與她的謀劃有關。”
昱橫擱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點了點頭:“你說她有謀劃,也是,她都下得了狠手殺姚得志,是他的親哥哥啊。”
他還沒感慨完,想起了另一個人:“對了,上次在屈城遇到的姚得理,怎麽沒在臨家城看到他。”
晴無夜将一顆花生米擱在掌心,朝昱橫這邊送了送,昱橫想都沒想雙指探出,靈巧的一夾,沒碰到晴無夜的手心一分,昱橫将花生丢進嘴裏,只覺得滿口留香。
“這花生不錯,我怎麽沒吃到過這麽香的花生。”
晴無夜欲言又止的看着昱橫:“是我家鄉的。”
昱橫只知道晴無夜的父親是妄加國人,母親是覆盆國人,卻不知道具體是哪座城,剛想問晴無夜的家鄉是哪裏,晴無夜接着道:“姚得理留在了屈城,周縣令死了,屈城沒人做主。”
昱橫又從碗裏抓了幾顆花生丢進嘴裏,可是似乎沒有先前的那顆香了,他冷笑道:“他們就是想殺了周縣令,然後安排自己的人在屈城,周縣令就算不是自己死,他們也會動手的,不過還真随了姚得理的願了,守在屈城,進退自如,簡直就是個風水寶地。”
晴無夜剛點頭,就見昱橫的臉憋得通紅,剛想問昱橫怎麽了,就見昱橫跑到了窗邊,整個人彎着腰,低着頭,一陣劇烈的咳嗽,直嗆的涕淚橫流。
昱橫看到一個眼熟的人,那人在屈山腳下無端射死了上山砍柴的樵夫,韓廣張還幫他殺了樵夫的妻子,昱橫很想知道這人到底是誰,和韓廣張是什麽關系。
這件事情的發生晴無夜并不在場,昱橫還想知道晴無夜對這件事情抱着什麽态度,因為晴無夜雖然救了遙祝的父母,可卻不管不顧的看着周縣令死去。
晴無夜端了碗水過來,昱橫又跑回到了桌邊,背對着窗口,端起酒碗就喝,等他喝了一口酒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手裏的酒碗好像是晴無夜的。
此時,晴無夜在窗口看到了在屈山腳下射死樵夫的小兵,伸手把窗戶推開了細細一條縫。
小兵聽到動靜,也看到了屋裏的晴無夜,發覺晴無夜的神色不善,十分不解的回望,不過還是極為謙恭的隔窗打了個招呼:“晴将軍。”
當時他射殺樵夫的時候,晴無夜的部隊已經繞過了屈山,沒有親眼看到事情的發生,不過這事情不算小,最終還是傳到了晴無夜的耳中,并且有人專門給晴無夜指認了這位元兇。
昱橫抹了抹嘴角,走了過來,站到了陰影裏:“不好意思,剛才嗆到了。”
他哪是嗆到了,分明是看到了那個小兵,一時激憤,當時就想沖上去把那人給殺了,可是沖到窗口的時候,又想着還是要從長計議,再順便探一下晴無夜到底是怎麽想的。
見晴無夜一言不發,手裏穩穩的端着一碗水,昱橫用眼角瞥了一眼窗外,問道:“你給我的?”
晴無夜嗯了一聲,将水碗遞給了昱橫,昱橫接過,并沒有喝,而是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昱橫眼珠轉了轉,又問:“剛才誰叫你呢?我聽聲音有些耳熟。”
昱橫想試探,那個士兵哪裏來這麽大的膽子,在屈山腳下公然殺人,韓廣張又這麽袒護與他,聽到士兵和晴無夜的說話聲,他已經篤定自己沒有認錯。
這麽多的士兵,昱橫的耳力再是非凡,也不可能把他們每個人的聲音都記在心裏,他只對熟悉的幾位,還有做過什麽事的人,那些人的聲音在昱橫這裏尤為深刻。
晴無夜将窗戶重新關上,雙手卻沒立馬從窗框上挪開,淡淡的道:“屈山殺人的那位。”
他沒說這人到底是誰,但還是說出了他是知道那件事情的,同時也表明了情緒的不滿。
昱橫冷哼,五指緊握,看向晴無夜,故意的說:“遲早我有一天要殺了他。”
晴無夜專注的盯着昱橫半晌,才正色道:“打仗會激起人的殺性,我不希望你也會那般。”
昱橫重新坐回到了桌邊,又是仰頭的灌了一口酒,這次是拿了喝過的酒碗:“我跟你說,我去患城就是要報仇雪恨的,就是去殺人的。”
晴無夜也坐了下來,他的聲音靜定自若:“很多人的仇恨,就是因戰争而起。”
昱橫擡頭,與晴無夜的視線對接:“你說的對,可是我家的仇不是,但這一路走來,我還真覺得我家的事情,真的和他們沒什麽不同,死的人太多,颠沛流離的人也太多,家已不像家了,昱家的仇恨,在這些事情之中,這真不算什麽。”
“為了發動這麽一場戰争,姚自量自我犧牲了不少。”晴無夜很是難得的調侃起來,故作輕松。
昱橫冷笑,雙手放在膝頭,說到最後拽緊了褲腿:“也是,一個兒子死了,四個女兒死了,真不知道他的心腸為何會如此歹毒,為了打這場仗,他究竟是有着什麽驚天動地的目的。”
似乎是不想深談,晴無夜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我去城樓上看看,你先不要出去。”
昱橫認為晴無夜這樣就是在有意回避,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麽,晴無夜又為何一定要讓他随軍出征。
他靠着椅背,半眯着眼,還在試探:“去看什麽,就讓覆盆國的人打過來,收拾了這幫王八孫子。”
他一副醉态微醺,說着一些胡話,但晴無夜還是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昱橫,語氣有些沉重:“到了如今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昱橫心中明鏡似的,怕是你晴無夜根本不想去做什麽,也是,這個妄加國将軍的位置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