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梅竹馬

第 22 章  青梅竹馬

從臨家城到臨居城,中間要穿過一個村子,名叫清安村,村裏的大多數人都去過妄加國,甚至有些人就是妄加國人。

兩國交好期間,一些生意人在覆盆國時間長了,愛上了覆盆國這片土地,于是就選擇在這裏定居下來,甚至在覆盆國成家立業。

其中少數人選擇了織布耕田,享受田園生活的安靜祥和,清安村裏住着幾十戶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座村子徜徉着和煦安寧的氣氛。

這時,從沒有過的鐵蹄聲打破了這座村子一直保持的寧靜,臨家城城民撤退的時候,這裏的知府喬江之曾經派人來過,說讓他們一起撤退。

可是這些村民很自信,說,我就是妄加國人,妄加國的大軍真的要來,一定不會要他們的命,他們是絕對安全的。

就算鐵蹄聲靠近,這些村民還在田裏忙着農活,發現士兵進村也只是扶着膝蓋擡了擡頭。

剛想報以一個笑容,卻看到一支羽箭正對着自己,這個村民先是一愣,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但已然有些僵硬。

不過他顯然是個妄加國人,身在異地見到家鄉中人,就算對方是個當兵的,甚至搭弓射箭瞄準的是自己,還是不由的情緒萬千,感慨不已。

他擡手除去了頭上戴着的鬥笠,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看着刺眼的太陽,強顏歡笑的道:“我已經很久沒回妄加國了。”

聽到這話,很多人停下了腳步,看着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說的還是地道的妄加國話,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家中的長輩,他們中間有人胸口起伏,心頭浮起了濃濃的思鄉之情。

這個季節在妄加國還是寒冬臘月,自從進了臨家城,他們就像是已經到了早春二月,乍暖還寒,到了清安村,他們更是覺得暖意融融,輕松惬意。

士兵手中的弓箭晃了晃,雖然一時失了準頭,但他依舊瞄着這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神色警惕并且緊張。

老伯皮膚黝黑,體格精瘦,一看就是個常年耕作的莊稼人,他說的是地地道道的妄加話,帶着濃郁的家鄉口音,不像覆盆國人說的那些妄加話,聽着總有些別扭,沒有直入人心的親切感。

有些事說來也巧,士兵聽出來了,這人肯定以前是和自己一個村的,他二十不到,這人已經六十有餘,因此沒有什麽印象。

因為這人說完一句話後的收尾,拖着長長的尾音,顯得很有腔調和趣味。他一路上經過妄加的很多地方,從沒在其他地方聽到過相似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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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見沒有人吭聲,擡手遮了遮毒辣的陽光,将鬥笠重新戴好,嘆了口氣,剛想低頭繼續勞作,

士兵雖然還拉着弓,搭着箭,嘴裏還是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句家鄉話:“我也有幾個月沒回去了。”

同樣也是一個長長的尾音,老伯倏地挺直腰杆,欣喜的扔了手中的鋤頭,再次除去鬥笠,眼裏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悅:“沒想到還真是老鄉。”

士兵這次又不吭聲了。

老伯上前一步,熱情的招呼:“小老鄉,你多大了?”

又是一個熟悉的長長尾音,士兵拉着弓弦的手有些放松,回答道:“快二十了。”

“那還小了。”老伯彎腰撿起了腳邊的煙杆,擱在嘴邊,啪嗒啪嗒的惬意抽着,和着樹梢上的鳥鳴,簡直就是一段優美的暢想曲。

士兵左右看了其他人一眼,見他們都在看着老伯,才說:“打仗了,不小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用着相同的家鄉話開始唠嗑,說的老伯眼睛發亮,精神煥發,幹脆蹲下了身,抽着煙卷,一副很放松的樣子。

老伯像是記起了誰,和士兵寒暄道:“那個和我同歲的,叫周桃花,她怎麽樣了?”

士兵眨着眼,想了片刻,語氣很是柔和:“是周婆婆吧,她身體好着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伯端着煙杆,眯起了雙眼,惬意的看着士兵,“你是哪家子的?”

士兵又是沉吟片刻:“周婆婆家的。”

老伯陡然睜大了眼睛,眼裏直放光,将煙杆在腿上敲了敲,欣喜道:“這麽巧?”

不過他立馬神秘的斂了話頭,自得其樂起來,繼續抽起煙卷,士兵覺得奇怪:“你為何只提到婆婆?”

老伯挪開了唇邊的煙杆,喜形于色道:“哦,青梅竹馬。”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大家都為這老伯的坦誠暢懷。笑聲連綿成了一片,像極了遠處的山巒。

昱橫身邊,陳木湊了過來,笑呵呵的看着昱橫,炫耀道:“我家老婆,也是我的青梅竹馬。”

昱橫偏頭,挑了挑眉,也是一笑:“是嗎,陳叔,您不會就一個相好的吧?”

陳木胡子一撇,擡手作勢要打,惱怒道:“小赤佬,我當然就一個相好的,就是我老婆,你呢,你的青梅竹馬呢?”

昱橫雙手一背,放在身後,搖了搖頭,無奈的吐出了兩個字:“沒有。”

說來奇怪,昱橫确實沒有,自打他出生以來,住的地方是一個換一個,沒有固定的住處,更別提從小到大的玩伴,直到到了屈城,才稍稍安定下來,可是沒住了也沒幾年,父親昱清蟄便出事了,昱橫的母親就此不見,這些家中舊事昱橫沒怎麽和人提過。

陳木不可置信,上下打量着昱橫:“沒有,怎麽可能,小夥子長這麽漂亮。”

昱橫擺手,卻不經意的瞥向了大部隊的最前方,遠遠的看不到那人的背影,落寞之後才收回目光:“陳叔,我是準備找一個青梅竹馬,現在還來得及嗎?”

陳木不住的點頭,拍着昱橫的肩膀,笑着說話:“來得及,來得及。”

昱豎一直窩在陳木的咯吱窩裏,一言不發,似乎在想着什麽,他小聲的嘀咕了兩個字,最後氣悶的嘟起了嘴。

随勇站在一旁,不由的笑出了聲:“無痕兄弟,青梅竹馬,是小時候的,你這麽大了,就算找到了也不算的。”

陳木立馬否認:“哎,算的算的,找到了就算。”

在衆人都在開懷大笑的時候,士兵的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雙臂在無人察覺之時開始用力,弓弦逐漸拉滿,就連離他最近的幾個人都沒有發現。

老伯也沒發現他的異樣,真誠的囑咐道:“我們是老鄉,還算是親戚,就想和你說一句,打仗,要保護好自己了,保護好自己,就是保護好家裏人。”

話音裏滿滿的親切,昱橫站在田埂邊,饒有興趣的聽着這兩個老鄉說着家鄉話,原本壓在心頭的陰郁似乎散了些許。

随勇蹲下身,望着田間小徑,一臉向往的道:“我真希望還在家,種着田,看着綠油油的莊稼,就算掙不了錢,也比現在強。”

陳木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別亂說話,不過說起啊,我好久沒抽煙了。”

伴随着笑聲,有很多人都停下了腳步,這一路走來,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惬意的生活了,藍天再藍,他們看着都是灰的,此時看着一切,都是生機盎然的綠色,卻是連空氣都是那麽清新,嗅出了從未有過的甘甜。

老伯挪開目光,朝其他人笑意滿滿的招了招手,慈眉善目的道:“你們也要保護好自己了。”

如此歲月靜好的一幕,衆人的笑聲還沒停止,更有人揮手打算作別,突然卻射過來了一支箭,帶着凜冽的風聲,在這暖意融融的氛圍之中,直直的插進了老伯的胸腔之中,箭尖從他後背冒了出來,在陽光下閃着刺眼的白光,箭尖上的那抹血珠,嘀嗒着落在了泥土之中。

前一句話是讓他們保護好自己,可就在下一刻,令人唏噓的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反而先一步倒在了這些人的面前。

時間猶如靜止在了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那個多日不見的笑容當中,而那個老伯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立刻倒下,一臉錯愕的瞪着士兵手中的弓,眸子裏倒映的都是士兵那張扭曲且帶着仇恨的臉,饒是這些都開始離他遠去。

老伯的手一松,手中的煙杆掉了,忽明忽暗的煙火瞬間就熄滅了,跌落進了水田,所有的美好随着噗通一聲響,一下就煙消雲散了,濺起了紛紛揚揚的大片水花。

昱橫在第一時間就去找那個射箭的人,當他找到的時候,他的雙眼都瞪圓了,是那個剛才和村民用家鄉話攀談的士兵。

士兵弦上的箭已經沒有了,但并未露出吃驚之色,相反神色坦然的收起了弓,和身邊的同伴說着話,周圍沒有人笑,而他卻惬意的笑了起來,像是報了什麽深仇大恨。

同伴也是一臉錯愕,但很快斂了僵硬的神色,臉色自然了起來,聽着他的話,與他對視。

現場太安靜了,簡直靜得可怕,他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到所有人的耳中:“他是在威脅我們。”

同伴看着士兵說這話時臉上露出了無法言說的瘋狂,也很疑惑:“他怎麽威脅我們了?”

“你聽不出來嗎,他讓我們保護好自己,就是說我們保護不了自己,讓我們好自為之,不要被他們殺死。”

昱橫難以置信的聽到了這麽一個理由,一個村民,年過六十,種着地,手裏拿的只是一根煙杆并不是一支槍,更不是一把刀,說的是一句關心人的話,幾乎所有的人都聽出了其中的由衷之意,卻讓某個心思敏感之人不可思議的聽出了威脅之意。

昱橫只覺得所有的人都在離他遠去,心頭撲朔迷離,只有一個想法:“這人怕是瘋了。”

同伴還在窮追不舍的刨根問底:“你剛才和他說的是家鄉話,你們是老鄉啊。”

士兵轉着眼珠,強詞奪理道:“那又如何,他作為妄加國的男人,竟然在覆盆國種田,這種背叛妄加國的人,憑什麽讓他活在這世上?”

話說的義正言辭,用他那淺薄的片面之見,就高高在上的給一個陌生人做出了生命終結的裁決。

同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愣片刻後剛想開口,他兀自接着說:“大帥說過,這種對妄加國不忠不孝不義的人全都該死。”

同伴的臉有些發僵,嘴角艱難的扯了扯,臉色逐漸難看起來,聲音越發低了:“他剛才還說和你是親戚呢。”

士兵發狠的跺了跺腳,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道:“別提這個。”

昱橫這才知道,這個士兵是心眼太小,就連自家婆婆的青梅竹馬也看不順眼,假借大義之意,随心所欲的給自己尋了私仇,殺了這個對他有着善意的花甲老人。

看得出來,枉死的老伯來此處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此期間,妄加國和覆盆國一直處在友好相處的狀态,兩國通商往來不足為奇,兩國的交戰也就突發在了這個月,覆盆國很多人都還不敢相信,更何況是在覆盆國的妄加國人。

所以士兵說的那些話一句都不成立,其中內容都是謬論,荒唐至極,或許他也在用那兩句話來掩蓋自己的心虛,冠冕堂皇,并大義凜然的代表着正義。

随勇湊近昱橫耳邊,他讨教式的問:“無痕,你說那人該不該死啊?”

“不該!”昱橫想都沒想,他心中氣憤至極,脫口道。

昱橫沒有細說,心裏卻想,他又沒殺過人,也沒做過任何一件背叛妄加國的事,只是找了鄰國一個村莊種種地而已。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陳木拉過昱豎,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次他難得沒有一針見血的指摘什麽,只是在不停的搖着頭,或許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随勇四下找尋片刻,一時間沒找到蹭手的東西,有些失望,這一舉動被陳木發現,陳木輕聲問:“随勇,你在幹什麽?”

随勇虛握了一下拳頭,沒有吭聲,但這一舉動還是讓陳木猜出了什麽,老頭眼皮微跳,急忙提醒:“随勇,你不要胡來!”

随勇朝着陳木攤開了手,雙手空空,他苦笑:“老爺子,我這手裏可啥都沒有。”

死了一個村民,其他在耕種的村民都愣了,如此的喪心病狂,無緣無故的殺人,他們從未見過,更是沒有想過。

可是面前是手持武器的兵士,士兵的同伴雖然對他殺人頗有微詞,但畢竟是一起出來當兵的,也沒有多加指責,相反也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直指着手無寸鐵的村民們。

兩廂對峙,殺人的士兵沒有再拉弓,他的上級也沒說話,只是淡淡的催促道:“走了,跟上大部隊。”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這些當兵的在村民面前走過,一臉漠然,更沒有人再去看水窪裏的屍體一眼。

昱橫這一行人還是走在最後,他現在是覺得惡寒至極,不停的将目光游離在水田之上,心頭愈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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