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施粥
第 28 章 施粥
韓廣張派了一支隊伍駐守在清安村,一是在給大軍留條後路,而是繼續追查馮缺到底去了哪裏,畢竟人找不到了,必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馮缺就是被随勇捅死在山洞的那個士兵,他的身份不同尋常,他是姚自量的軍師馮若愚的親生兒子,也是韓廣張的親外甥,就是說馮若愚是韓廣張的親姐夫。
馮缺此次跟着出來,只是為了歷練,卻沒想到,剛到屈山腳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展露了頭角,也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大軍浩浩蕩蕩的朝臨居城進發,臨居城不像臨家城那般是空城一座,城牆上遍插旌旗,迎風招展,俨然是一副兩軍對壘的嚴陣以待。
韓廣張手搭涼棚看了一會,殘忍的笑容浮現在了臉上,興奮的道:“真正的戰争要來了!”
晴無夜就在不遠處,聽到這話後朝韓廣張看了一眼,神色漠然,正要圈馬回撤,被韓廣張叫住:“晴将軍,你不想立功嗎?”
“等大帥的命令。”晴無夜語氣也很冷淡,白鬃駿馬的馬屁股沖着韓廣張甩了甩尾巴。
姚自量的命令下來,大軍原地紮寨,昱橫所在的隊伍安在東北角上,湊巧的是,他這一邊,離清安村也最近。
陳木因年紀大了,被安排了一個夥夫的工作,昱橫過來幫忙,淘米下鍋,架起柴火,大鍋裏熱騰騰的燒起了稀粥。
粥香居然飄香十裏,引來了附近十幾個穿的髒兮兮的小孩,鬼鬼祟祟的朝這邊張望,昱橫就坐在鍋邊,視若無睹的任他們靠近。
昱豎踮着腳站在鍋前,瘦小的身體更顯得鍋子龐大無比,舉着鍋勺費勁的在粥湯裏劃拉半天,鍋裏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泡。
“我來吧。”昱橫站在邊上,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他手裏搶過勺子。
昱豎被搶了勺子,正要不自量力的奪回,擡頭就看到了那十幾個比他還小的孩子,這些孩子已經離大鍋很近了,詫異的問:“他們是誰?”
“不知道。”昱橫漫不經心的用勺子敲着鍋,看向這些破衣爛衫的孩子,他們個個小臉髒污。
一個領頭的孩子并不怕生,聽到昱豎問起他們,神色不變的仰頭回道:“我們是清安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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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麽不在家裏,跑到這邊來幹什麽,這裏是戰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開戰,會有生命危險。”昱橫瞟了他們一眼,提醒道。
領頭的孩子盯着從鍋裏升騰出來的熱氣,喉頭滾動,他咽了咽口水:“總比餓死要好。”
看着那些孩子個個面黃肌瘦,昱橫将鍋勺遞還給了昱豎,擡步走了過去,俯身去看他們:“什麽意思,你們家裏沒吃的嗎?”
領頭的孩子回頭看了一眼其他的孩子,這些孩子像是如蒙大赦,找到了救星一般,十幾個人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很快叽叽喳喳的吵成了一片。
“我們家裏的米,和地裏的紅薯都被你們拿走了。”
“對,都是被你們拿走的,還有挂在房頂上的臘肉,雞窩裏的雞蛋。”
“還有家裏養的雞,鴨,都被你們捉去了。”
有個孩子說着說着就哭了,抹着小臉抽泣道:“我家裏的牛都被你們宰了,我還騎過它,和它一起在田裏種地。”
“我家養的豬也被你們宰了,豬肉被你們都吃了,家裏什麽都沒有了,我們這幾天都快餓死了。”
昱橫被這一通振振有詞的指責,弄得好生羞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憋着沒敢吭聲,見他們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才低聲下氣的問:“你們這幾天吃什麽了?”
領頭的小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指着遠處的一座山,道:“我們這幾天就在山裏,靠吃野果子填飽肚子,難得抓兩只小動物烤烤。”
一個孩子興奮的擠上前道:“昨天我們下河抓了一條魚,可惜不夠我們吃的。”
昱橫扶着膝,身體前傾,他心中納悶,不由問道:“你們家大人呢?”
這句話就像是天空中響起一聲驚雷,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又是一通不留餘地的指責,個個臉上敵意漸濃。
“我爺爺奶奶被你們抓走了,好像被抓進了一個山洞。”
“對,我爹娘也是,都被你們抓走了,沒人管我們。”
昱橫心裏一驚,急忙問:“什麽山洞?”
幾個稍小點的孩子磕磕巴巴的說不清楚,這時一個稍大點的孩子擠了過來,說:“大槐樹後面的山洞,說有個當兵的死在那裏,說他是什麽将軍的大外甥,就把我們村的大人都抓走了,說一定要查出來是誰殺的,不然一個都不能走。”
昱橫看着形容狼狽,卻一臉稚氣的孩子,不免擔憂的問:“你們一直沒回家,住在哪裏?”
一個孩子伸出了手,指向大山,衣袖松松垮垮的垂落,露出了又黑又瘦的手腕,手臂上有清晰可見的道道傷痕,皮膚更是被凍得發紫。
就是因為馮缺被害的事情,想到這裏,昱橫有種要把随勇掐死的沖動,心中恨恨,但這事情絕對不能說出來,只能寬慰道:“你們餓了吧,這裏有東西吃。”
一個孩子則指着鍋裏的粥,身體也越靠越近,大聲道:“粥好了。”
說完,他咽着口水,望眼欲穿的盯着大鍋裏的粥,鍋上熱氣蔓延,還真像是天上的雲朵,在熱烈的召喚着他們。
領頭的孩子定定的瞅着昱橫,站在這些孩子前面,雙臂展開,他是這裏面最大的一個,試圖阻攔其他人的蠢蠢欲動,可光憑他一個人怎麽攔得住,他只能神色不定,試探着問:“你是真的?”
昱橫應了一聲,二話不說就到了鍋邊上,随手拿起了鍋邊的一只小碗,招呼道:“來,排隊,每人一碗,不要擠,不過,大家小點聲。”
領頭的孩子回頭,食指抵在了唇邊,作噤聲狀,對着大夥壓低聲音道:“大家小點聲。”
這時孩子們的喧嘩聲才小了許多,人群越靠越近,都垂涎欲滴的盯着鍋裏的粥,還一個勁的用鼻子吸着粥的香味。
昱豎拽了拽昱橫的衣擺,踮着腳,小聲提醒道:“無痕哥哥,這裏面可是給我們吃的,不光我們,還有其他人。”
這話雖輕,還是被領頭的孩子聽到了,立馬控訴道:“你們吃的,都是我家的米,是我們家的米,大家說,是不是?”
昱橫側頭看着昱豎,手裏還拿着鍋勺,口中安撫道:“別說了,就是這麽回事,昱豎,你去拿只碗來。”
昱豎沒有去拿碗,就站在鍋邊看着,看着昱橫盛了一碗粥遞給了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都不嫌燙,直接哧溜一下就喝完了,吃完後抹了抹嘴,還不停的砸吧着嘴,一副意猶未盡的神情,将視線再次停留在了大鍋裏面。
接着是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用的是同一只碗,給了不同的孩子,同樣的狼吞虎咽,同樣的意猶未盡,昱豎挨個一個個看了過去,眼裏複雜又無奈。
昱橫看着他們每個人都是破爛的衣袖和褲腳,想着定是被樹枝勾破了衣服,劃破了皮膚,又不能回家,身上髒污的衣服也沒法換洗。
這邊孩子排着長長的隊伍,吸引了軍營裏不少人的目光,漸漸的朝着這邊圍攏過來,見到此情此景,頓時有人不滿,嘟哝道:“這些都是哪裏來的野孩子?”
有人似乎在這邊看了很久,沒好氣的回答:“清安村的。”
此話一出,那些不滿的微詞瞬間消失,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在默默地看着昱橫接過了空碗,再盛滿了交給下一個孩子。
陳木拎着一桶水走了過來,見圍了這麽多人,不由納悶:“怎麽回事,無痕你又幹什麽了。”
等他擠過了人群,看到了這一場景,放下水桶,跑過來,一時情急道:“無痕,你在幹嘛,這是我們的晚飯。”
身後有個小小的聲音,是昱豎:“他們是清安村的孩子,清安村的大人都被抓起來了。”
陳木踉跄着停下腳步,看向這些孩子,昱橫回過了頭,眼裏閃過了無法言語的哀傷:“陳老爹,我們吃的東西,很多都是清安村的。”
陳木輕輕的哦了一聲,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再說什麽,任由着昱橫在鍋壁上刮了刮,将所剩不多的粥湯盛在碗裏,給到了一個孩子手裏。
昱橫的視線越過身後的一衆人等,猜不出他們心裏想着什麽,這些人嘴上雖沒說什麽,應該不是個個都同意他的這般做法。
馮缺看到屈山上下來一個樵夫,問都不問,就妄自猜測是敵方的細作,毫無顧忌的随意殺人,一方面是因為有着韓廣張這個将軍舅舅的倚仗,二就是立功心切,想在衆人面前拔得頭籌,以便證明自己強橫的風格,卻是白白丢了一個無辜人的性命。
韓廣張之後對樵夫老婆的殘忍行徑,更是助長了馮缺的嚣張氣焰,也在這些人心裏烙下了可以随意殺人的印象。
王獨武就是緊跟着的第二個,殺了人,殺了一個并不認識的人,只憑着對方的一句話就随心所欲的要了對方的命,沒有人加以阻攔,因此在他知道真相之後還要殺人,獨獨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惡行徑。
如今這樣的境況不能全怪随勇,他也是為了一時義憤,實在忍受不了才殺了人,要怪還是怪這場蓄意挑起的戰争,和那些心懷鬼胎,居心叵測的高官,以及不知人命是何,拿着武器胡亂殺人的心狠手辣之徒,興許就是拿起了刀,手中有了殺人的利器,才讓這些人的內心變的殘忍,心裏的鬼出來為非作歹,變得肆意妄為。
妄加國的大軍中,不知有多少個王獨武,有多少個馮缺,和覆盆國兩軍還未正式交戰,昱橫更不知道覆盆國裏有沒有像王獨武,像馮缺那樣的人。
鍋裏的粥都舀完了,卻不見隊伍變短,昱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指着他道:“你都喝過了。”
孩子的小臉頓現窘迫,讷讷的想往後退,卻被後面的人擁着上前:“沒事,我們都餓了。”
昱豎認識,昱橫自然也認識,小聲道:“他們都幾天沒喝到白米粥了,就讓他們多喝點。”
昱豎踮了踮腳,看着空空如也,見了底的大鍋,委屈的道:“但是我們就沒的吃了。”
昱橫這才想起來,伸出了手:“你的碗呢?”
昱豎頓了片刻,又委屈的指了指正喝粥的孩子,讷讷的道:“無痕哥哥,你拿的就是我的碗,還有鍋裏,都沒有了。”
昱橫瞟了一眼對面孩子手裏的碗,那孩子正伸長了舌頭,費勁的在碗裏面舔着,将小碗舔的那叫一個幹幹淨淨,铮光發亮。
在一旁盯着看的昱豎,那雙眼睛是越睜越大,目光不停的在小碗和孩子身上穿的髒衣上游離。
小碗遞還過來,昱橫才見碗壁上面畫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這只碗昱橫熟悉,是昱豎随身帶着的,以前并不在意,經昱豎這麽一說,他這才發現,确實是他拿了昱豎的碗。
昱橫擡手摸了摸昱豎的腦袋,尴尬的笑了笑,抱歉道:“沒事,改天我給你買一個,這碗等他們用完了之後,你再接着用。”
昱豎沒吭聲,退到了一邊,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我也不要了。”
昱橫回頭看他,覺得這孩子還挺矯情,根本就不像是個農戶人家的孩子,就像是出生在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
包圍圈外,一個白衣人站着看了一會,低頭對身邊人說了什麽,很快,一只不怎麽鼓的袋子放在了他們身後的不遠處。
鍋子見了底,十幾個孩子圍着看了一會,領頭的孩子擡起頭來,懂事的問:“我們吃了,你們吃什麽?”
昱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着道:“我們不餓。”
昱豎這時不委屈了,也學着他的樣子,拍了拍肚子:“我們不餓。”
昱橫還是問出了他最想問的一句話:“你們恨我們嗎?”
領頭的孩子一本正經的挺起了胸:“我們只恨害我們的人,你,好像沒害我們,對嗎?”
問的自然是他身後的那些小孩,有人道:“他沒去過我們家,我沒見過他。”
“我也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
孩子們看到一群當兵的圍在這裏看着他們,似乎有了什麽不好的回憶,立馬在領頭孩子一聲呼哨之後一哄而散,很快消失了蹤影。
昱橫朝前快走幾步,拉長聲音喊道:“喂,你們,明天還來。”
這時身後才有人發出了不同的聲音:“你給他們吃了,我們吃什麽,我們還要打仗呢。”
陳木早就看到了他們身後的那個袋子,這時跑過去打開一看,是一袋大米,雖然不多,但暫時也夠了。
重新做飯的時候,他還是留下了一小半,因為昱橫跟那些孩子們說過,讓他們明天還來。